第29章 [大逃亡]
可惜糖心這招“聲東擊西”並沒能讓殷邊瓷上當,跑了四五步,又重新被殷邊瓷捉住皓腕,扳過身形。し
“你要去哪兒?”殷邊瓷盲着眼,朝她的臉龐伸了伸手,以前他總喜歡捏她的鼻子或者拂她的小頭髮,但現在想要準確觸碰到她的臉,顯然都是一件十分費力的事了。
糖心不願讓他摸到自己,下意識撇開頭,讓他的手落了空。
殷邊瓷看不到她的表情,便用哄小孩子睡覺一樣的語氣跟她講:“糖糖,跟我回去。”
糖心一聽他說“回去”,登時像只豎起刺的刺蝟,小手在他掌心裏使勁掙扎:“你能不能放過我?”
殷邊瓷不曾鬆動,俊秀如描的長眉深深顰起,似乎在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糖心知道他就算眼瞎了,憑他的武功,自己也打不過,事到如今,只好開門見山地講:“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你繼續在天蟬閣當你的閣主、治你的眼睛,我什麼也不要了,你放我離開行不行?”
“放你離開?”殷邊瓷像是沒聽明白,四個字從齒縫中迸出,說得極其緩慢,“為什麼?”
糖心好似小火山突然間爆發,扯着嗓子大叫:“因為我受夠了,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再去過那種一輩子痛苦煎熬的日子了!”
殷邊瓷居然笑起來,但笑意中卻更添幾許沉痛與凄然:“你認為跟我在一起,是痛苦煎熬?”
“對!”糖心聳着肩膀,坦白回答,“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卻還要用卑鄙的辦法得到我,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覺得噁心、痛苦!”
“那你喜歡誰?”殷邊瓷略帶諷刺地一笑,“葛青逸?”
被他揭穿,糖心咬了咬牙,也不願意再掩飾:“我、我就是喜歡大師兄又怎麼樣,如果不是你搞破壞,說不定我跟大師兄已經在一起了。”
殷邊瓷表情無喜無怒,聲音像是一盞毫無溫度的白水:“就算沒有我,你以為葛青逸就會娶你了?”
糖心記得自己曾經私下問過葛青逸的心意,可惜那時葛青逸並無意於兒女私情,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在乎。
“只要看見大師兄,我心裏就覺得踏實、安心,就算大師兄沒有娶我,可是跟在他一起,他可以教我習武練劍,我可以跟他山澗暢遊,烹茶賞雪,喜歡一個人,哪怕看着他也會心滿意足,你以為男女之間在一起,就只有強迫與索取嗎!”總之,糖心就是認為眼前這個男人奪走了她的貞、潔與幸福。
殷邊瓷似乎恍然大悟,微揚的唇際竟蘊藏着一絲無法言喻的凄楚:“原來你心裏一直這樣恨我。”
“對,我就是恨你,要不是你欺騙我,你以為我會選擇嫁給你嗎,跟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快活過,都是你拆散了我跟大師兄,我一輩子就這麼毀了,我真是恨死你了,恨死你了!”糖心恨不得現在就咬掉他一塊肉,越說越激動,幾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殷邊瓷依舊沒有放開她,只是五指微微顫抖,眼睛裏的膿血流得更快了,許久,他垂落長睫,嗓音里像含着干苦的黃連般暗啞:“我如何對你,你一點都感覺不到?”
糖心哼了一聲:“殷邊瓷,你又何必惺惺作態呢,你真的對我好嗎,如果真的對我好,會不在乎我的心意就娶我嗎?你身上又藏了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而且你捫心自問,你的確是一心一意對我嗎?”
殷邊瓷顰眉:“什麼意思?”
糖心理直氣壯地道:“你跟鳳雪砂之間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當初在聚泉山莊你們私下幽會,在天蟬閣又孤男寡女獨處,如果你們沒關係,她肯把彌足珍貴的仙子果白白交給你嗎?說你們之間沒私、情,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殷邊瓷低頭默不作聲。
糖心暗哧,以為他是被自己抓住小辮子,無從辯解了。
“我與鳳雪砂不是你想的那樣。”殷邊瓷沉聲開口,“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這算什麼回答!
糖心氣急敗壞地嚷嚷:“殷邊瓷,你別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哄好不好!”
殷邊瓷只道:“我不會放你走的。”
糖心簡直暴跳如雷:“我又不喜歡你,你為什麼總要纏着我?你現在眼睛都瞎了,將來怎麼保護我?你以為我會喜歡一個瞎子嗎!”
她看到殷邊瓷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心內突突直打激靈,隨即一挺胸脯:“你要是覺得我欠你一份人情,你現在就一刀殺了我好了!”
其實糖心這麼說,只是為了表達一下她堅決不喜歡他的決心,真要她死,她可做不到,而且糖心也是仗着殷邊瓷對她的感情,打賭他不會動手的。
殷邊瓷嗓音清寒得似一團冰:“就算死,那個人也應該是葛青逸。”
糖心愣了兩愣,驚得瞳孔深深一凝:“你要殺大師兄?”
殷邊瓷冷笑:“他死了,你就會徹徹底底死心了,不是嗎!”
糖心心急火燎,在他面前伸胳膊跳腳的:“殷邊瓷,你要是敢傷害大師兄,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殷邊瓷一副不在乎的口氣:“憑你的能力,你以為能阻止得了我?”
糖心驚慌失措,想他毫無費力地就解決掉荀子帆,只怕葛青逸跟他過招,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人在衝動下,往往會失去理智,糖心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大概真的怕他去傷害大師兄,竟是拔掉頭上的玉簪,往殷邊瓷胸口處刺了下去。
血,沿着細長的簪子,滴滴答答地滑落墜空。
糖心醒回神后,嚇得瞪大眼睛,連忙鬆開手,看着玉簪直直戳入殷邊瓷的身體裏,那簪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是當初他們成親后,為了討她歡心,他特意派人打造送給她的。
殷邊瓷面無表情地捂住胸口,彷彿根本不知道痛一樣,又或許痛的地方,是比傷口還要深的地方。
下一刻,他竟笑起來:“傻瓜,我剛剛只是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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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語氣透出一種虛弱無力的輕柔,聽在糖心耳中,卻掩不住膽戰心驚,結結巴巴地問:“什、什麼意思?”
殷邊瓷愴然一笑:“我從來沒想過要殺葛青逸。”
糖心這才明白過來:“那你只是在試探我?”
因為刺的位置在胸口,簪子又扎得比較深,可能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殷邊瓷開始有些站不穩,身形搖搖晃晃的,他朝她伸出一隻手,像在做着最後一絲留戀:“糖糖……讓我摸一摸你,行嗎?”
糖心卻怕他甩什麼花招,畢竟自己可是鬥不過他的,不由自主退後兩步,結果她就聽到“撲通”一聲,殷邊瓷再也支持不住,栽倒在地上了。
“喂——”糖心愣了半晌才回過神,衝上前晃晃他的肩膀,可惜昏迷中的殷邊瓷沒有半點反應,糖心留意到他嘴角緩緩滲出黑膿的血漬,看來他不止眼睛中了毒,身體也中了毒,只是被他一直遏制着沒有快速擴散,不過被她再刺了一簪之後,傷勢顯然愈發嚴重了。
不、不會真的死了吧……殷邊瓷一動不動,面容蒼白無色,這還是第一次,糖心看到他這般慘淡的樣子。
糖心掩不住心虛與恐慌,嚇得拔腿就跑,她好似一頭受驚的小鹿,在林子裏漫步目的地穿梭,哪怕累得喘不上氣來也不敢停步。
小師妹!
隱隱約約,她好像聽到了大師兄的呼喚,不過一定是她的錯覺吧,大師兄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呢,糖心捂住耳朵,風一樣地飛奔。
“小師妹!”葛青逸終於從后追上她,微微喘着粗氣,之前她跟瘋了似的一路狂奔,怎麼喊都喊不停。
“大師兄……”糖心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大師兄,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葛青逸焦急地解釋:“我聽夏師妹說荀子帆背叛師門,挾持你要閣主交出《百草秘籍》,閣主去了那麼久未歸,夏師妹不放心,已經派人下山尋找,我也着實不放心,就一路探尋至此。”
糖心聽完,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葛青逸慌張:“小師妹,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你會隻身一人?閣主呢?荀子帆呢?”
“我、我……”糖心有些不知所措,發顫的嗓音裏帶着哭腔,“我把殷邊瓷給殺了。”
“什麼?”葛青逸嘴巴張到半截,對她的話幾乎是茫然了,“你殺了閣主?”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死了……”糖心講話語無倫次的,葛青逸聽了一遍沒聽明白,耐心地道,“小師妹你別急,不管發生了什麼,師兄都會聽完的,你慢慢講。”
在葛青逸的安撫下,糖心做了次深呼吸,先是把荀子帆如何弄昏自己,殷邊瓷如何除掉荀子帆的經過講述了一遍,然後才講到她與殷邊瓷的事:“我、我就是想離開他,可是他不放我走,情急之下……我、我就用簪子刺了他。”糖心想了想,還是把“我是因為你才刺傷殷邊瓷”這句話吞回了肚子裏。
葛青逸震愕:“小師妹,他可是你的夫君,你怎麼下得了手?”
糖心抹抹眼角的淚珠子:“我知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當初要不是他騙我,說嫁給他才會給你解蛇毒,我是不會開口同意嫁給他的。”
葛青逸更是震驚無比,沒有想到她竟是為了自己,才同意與殷邊瓷成親的。
糖心吸溜着鼻子解釋:“大師兄,自從跟他成親后,我每天都過得不快活,尤、尤其是……他總是強迫我。”糖心說不出口,只好擼開衣袖,讓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青青淤淤。
葛青逸見狀馬上別開臉,隨即一嘆氣:“你說他現在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不管怎麼樣,你先帶我去看一看他的情況。”
糖心點了點頭,當時她也是慌了神,才會不管不顧地跑掉。她帶着葛青逸,朝大致的方向折回,當快臨近殷邊瓷所在的位置時,突然聽到半空傳來一聲清脆的鶴鳴,糖心昂起頭,看到花仙子似乎背着一個人,遠遠地飛走了。
再次回到原處,殷邊瓷果然不見蹤影,葛青逸分析了一下:“看來他已經被救回天蟬閣了。”
糖心問:“大師兄,那現在……”
葛青逸勸道:“咱們也回去吧,有什麼話,不如等閣主醒了……”
“不、我不回去!”糖心聞言,態度堅決地打斷,想她那麼對殷邊瓷,萬一對方真的被救活過來,肯饒過她才怪。
糖心心裏想得很明白了,留在天蟬閣,只怕這輩子都活得沒有盼頭,狠狠一咬牙:“我好不容易才離開他的掌控,我再也不要去了,大師兄,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別想帶我回去!”
葛青逸表情錯愕,不料她如此堅決。
糖心垂下眼帘:“大師兄,如果你想走,就走吧,你真的、真的不用管我的……”
“我如何能不管你。”葛青逸一陣沉默后,最終下定決心,開口道,“我陪你一起。”
糖心睜大眼睛,這個結果,可是她萬萬不曾想到的。
“你是師父唯一的女兒,倘若遭遇什麼不測,我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師父交待,所以我無法丟下你一個人,我會盡師兄之責,好好照顧你的。”他聲音頓了頓,又道,“至於閣主那邊,等你何時想明白,我會陪着你一起重返天蟬閣,向閣主請罪。”
“大師兄……”他沒有拋下她,糖心心頭既是感激,又是愧疚,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他也無法再回到天蟬閣,也知道他不肯丟下自己,並非因為兒女之情,而是為了盡師兄應有的職責,不過眼下,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了吧。
他們趕了數十日的路程,打算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某日在林中,意外撞見一隻巨大的黑熊再攻擊幾位村民,幸虧葛青逸出手及時,挽救了幾人的性命,那幾位村民來自離山不遠的桂江村,為了表達感激,將糖心他們請入桂江村進行了一番熱情款待,得知葛青逸與糖心目前漂泊無居,便希望他們能夠住在這裏。
糖心了解到桂江村的村民十分樸實親切,總共住着三四百口人,以前都是靠着種菜種瓜果,到五六里路遠的徠鎮上買賣生活,可如今朝廷動蕩,東楚帝奢淫無度,弄得民不聊生,徠鎮上集聚着四處流浪而來的百姓,搶的搶,打的打,很是危險,為此桂江村的村民也不再前往鎮上做生意,平日裏丈夫外出狩獵,妻子則在家中炊米做飯,過着遠離是非、簡單而安逸的生活。
糖心與葛青逸住在村莊南頭的一座單門院的土房裏,以前有村民外出遠行,之後再沒有回來,地方也就空置了。
“這麼臟?”糖心看到屋裏還結着蜘蛛網,忍不住揮了揮手。
葛青逸認為如今有地方住就不錯了:“沒關係,我來打掃。”
對於打小嬌生慣養的糖心來說,離開天蟬閣,她再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了,連洗澡也要自己燒水動手,才過了一天,糖心就有些受不住了,虧了她當時還在殷邊瓷面前說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現在想想,糖心也覺得自己真夠信口開河的,不過好在有葛青逸在身邊,生火做飯砍柴種地統統包在他身上,糖心只要守在屋裏等着吃飯就好。
其實糖心也明白,躲在桂江村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投靠在武林朋友家中,誰不知道她的身份啊,只怕殷邊瓷稍稍一打聽,就能找到她,糖心現在感覺自己就像只逃亡的小貓一樣。
這日葛青逸獵了兔子回來,糖心吃了幾口,便捂住胸口一陣乾嘔,嚇得葛青逸連忙拍撫她的後背:“怎麼回事,吃的不舒服了?”
糖心張着嘴巴嘔了半天,可惜什麼也沒吐出來,巴掌大的小臉看起來青白青白的,模樣委實可憐:“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總是沒食慾,胃裏就跟有東西絞着一樣,一陣一陣想吐。”
葛青逸也知道她近來狀態不好,本以為她是換了新環境住不習慣,此際聞言,不禁道:“你先躺下來,我給你把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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