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高山流水(九)
韓子期將軍的大軍開到扈嶗關數日後邊關捷報便頻頻傳回——韓將軍率領大軍接連退敵,現在已經將敵軍逐出了扈嶗關地界,正一路往南壓制,相信照這個速度不日就能突破敵境,反過來攻打到對方的疆域上。
朝中諸人對此的反應各異,最多的自然是欣喜萬分;部分與韓子期將軍不睦的人則是悄悄憂慮;還有忠義定邊王陶冉留在京中的心腹,也對此等風頭馬上要壓過他們家王爺的人也不能看好。
陶貴妃得了兄長的傳話,開始在昊禹耳畔不停提及韓將軍的各種不是。
南疆開戰,昊禹更要大力穩住鎮守北邊的忠義定邊王,因此表現得對陶貴妃更加恩寵。
不過他做事很會掌握尺度,皇后既已經是徹底的失了寵,便不能讓陶貴妃在後宮中一家獨大,所以陛下連着去幾次陶貴妃宮中留宿后必然會再穿插寵幸兩個其他嬪妃,或是比陶貴妃年輕,或是比陶貴妃美貌,總要給她些壓力,不要得意忘形才好。
陛下這種寵而不愛的態度讓陶貴妃更加覺出了母家勢力的重要。
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再鮮妍嬌媚的容貌連着看上幾年也會被慢慢厭棄,她的背後若是沒有兄長忠義定邊王撐着,只怕未必能像現在這般接連數年榮寵不衰。
因為對於有可能影響到兄長地位的人,陶貴妃絕不手軟,藉著總能見到陛下的機會隔三差五便要說說韓子期的不是。
開始時,昊禹對於此等言論只是不動聲色地隨意聽聽,只在有次陶貴妃不小心提及了慰思侯范榕時才忍無可忍地變了臉色,拍桌道,“你給朕住口!都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陶貴妃一驚住口,隨即委委屈屈地道,“不是臣妾胡言亂語,是眾人都在如此說,臣妾才想着應該講給陛下知道。”
昊禹森然看她,沉聲反問道,“眾人都在說范榕早就圖謀不軌?如今又在和韓子期私下勾結,沆瀣一氣?愛妃居於深宮,卻是從哪裏聽來的這個‘眾人都說’?”
陶貴妃從沒有被陛下這樣聲嚴色厲地質問過,被他沉聲一喝便嚇得不由自主站起身來,脫口答道,“是前幾日妾身的娘家嫂子忠義王王妃進宮探望臣妾時提起的。”
昊禹冷冷看她一眼。
陶貴妃雖被陛下忽然散發出來的怒氣嚇了一跳,但到底是在宮中受了好幾年獨一份的偏寵,不大能受氣忍委屈的,看昊禹沒有繼續責備,以為是自己提及了兄長忠義王,陛下因此退讓,便忍不住辯解,嬌聲道,“事有蹊蹺,也怨不得大家疑惑,以前只聽說過慰思侯擅長音律,一手琴藝京城中無人能及,甚至因此博得了陛下的青睞,卻從不曾聽說過他習過武。這怎麼一到韓將軍麾下就能屢立戰功呢!短短几月時間,他那武技就被人傳得神乎其神,韓將軍此次大敗敵軍他功不可沒。他既有這個本事,以前為什麼藏着掖着從來不用,非得到了韓將軍那裏才肯一顯身手?若是說這和韓將軍沒有一點關係旁人也不會信啊!其中定有貓膩之事!他還是陛下您的身邊之人,您是萬乘之軀,對此等人不得不防啊!”
說完之後,陶貴妃就直接領略了一次什麼才叫做陛下的真正偏寵!
昊禹理都沒理她,直接叫過人來吩咐,“去問問皇后,這後宮中的女子一個個的膽大妄為,竟敢當著朕的面妄議國事,她這個當皇后的平日裏都是怎麼管教的!從明日起給朕徹查,若是再讓朕發現這種事情,那這後宮她就不用再管了!”
陶貴妃頓時臉漲得通紅,顫巍巍地跪下領責。
昊禹看着她,一字一頓道,“愛妃,慰思侯范榕有才有貌,在宮中能伴君,去陣前能殺敵,真正的替朕分憂!而你呢,你除了霸道蠻橫,狠辣害人還能做什麼?量小善妒本就不該,量小善妒到無端誹謗朕的慰思侯就更不該了!看在忠義王的面子上,這次朕不和你多計較,但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陶貴妃張張嘴,想要認錯,只是委屈之極,話還沒出口,眼淚便先下了來。
昊禹再沒有了往日裏對她的耐心,只覺得這女人嘴臉醜惡之極,簡直不堪入目!
范榕美而銷魂,是他留給自己的小體己,當初為了把范榕弄到手還頗費了點周折,使手段拿出帝王權勢壓制才逼得他就範,這般得來不易的人,在陛下心中本就比后宮裏那些個拚命想討他歡心的女人們矜貴。
再者范榕雖然開始時很不願意,但兩情相悅后卻是真正的有情有義,既能懂得陛下所想,又能夠為陛下分憂,這次不懼兇險隨軍出征,說是捨身為國,其實在昊禹的心裏就是范榕捨身為陛下!
范愛卿雖然有點愛鬧小性,對他不夠守禮恭敬,但是忠君愛國,對陛下一心一意是確定無疑的,便是鬧鬧小性耍耍脾氣也只是平添情趣,一點不煩。況且范榕那脾氣從來都只是對着自己來,絕不會像後宮這些女人們一樣勾心鬥角,惡毒陰狠地去害人!
如此一比較,更顯得陶貴妃這個背後搬弄是非,污衊陷害的作為實在惡劣可惡。
當初范榕住進宮中就是因為練武過勤受了傷,不得不進宮調養,之前還和韓子期在宮中打了一架,絕沒有刻意藏着掖着什麼,這一點昊禹自認為知道的很清楚;後來有人惡意在京城中傳播流言,想要將范榕送上九死一生的疆場,自己一力回護,他卻怕自己為難,硬是去了,離開時還留了封書信,說是甘願為君效力,死而無怨;現在看來他上了沙場也確實很拚命。
范榕本是個風流文弱的世家公子,為了自己能做到這般地步,如何不讓人感動?況且陛下心裏本就很愛他,最近想他想得心都要疼了,自然是萬萬不能容忍別人在背後亂說范榕的壞話。
教訓完了陶貴妃后,昊禹甩袖子就走,留下陶貴妃又驚又怕,滿腹委屈苦楚地癱倒在身後。
陶氏兄妹恃寵而驕,陛下早就想敲打敲打他們,原本想忍到南疆戰局平定后再說,但陶貴妃太沒有眼色,硬逼得他提前發作。
按理說,這麼做有點魯莽,萬一南疆局勢有變,韓子期一時不能取勝,忠義王陶冉藉機發難,他就被動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後悔,昊禹登基后難得如此率性而為。范愛卿為了他都能遠赴沙場,將生死置之度外,那他為了范愛卿率性一次又何妨。不喜歡的人就算了,真正放在心裏的那個是容不得旁人對他有半點欺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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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寅不知道他留下那通書信中的幾句好話被陛下當了真,並且因此破天荒地痛斥了陶貴妃,周寅要是知道了他痛斥陶貴妃的那些話,恐怕要說昊禹這是性別歧視。
陶貴妃一個女人,她就算想像范榕一樣‘入則可以伴君出則可以殺敵’,她也沒辦法上陣哪?
這天底下能出幾個花木蘭?別的不說,就是每月一次生理周期就會限制住她們的大部分行動,爬山涉水都不行,總不能隊伍原地駐紮幾天等她們。
周寅書信里那幾句好話純屬是看在昊禹給他做了好多天人肉靠墊,且任勞任怨做得不錯的份上才寫的。
寫過便算,安撫住陛下就行。對於一個除了他之外還明目張胆擁有一後宮女人,且屢教不改(隨口勸過一次)的傢伙,根本沒必要去擔心情話弄假成真的後果。
況且這個時候周寅也委實是沒餘暇去想這些——他正在體會大漠深處物資匱乏的要命生活。
厚重的牛皮帘子挑起,大將軍的親隨裹挾着一股寒風快步進帳,兩手各端一隻還冒着點熱氣的大碗,一碗給了韓子期,另一碗端給了周寅。
韓子期端起來剛要吃,一眼瞥見對面的人似乎有點不對勁,只見慰思侯埋頭凝視着手裏的大碗,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
周寅抬起頭,絕美的臉上滿是苦大仇深的表情,忿然道,“我不要吃鹹肉湯煮乾糧!我要吃燉排骨,炸蝦球,清蒸蟹,八珍鴨子,松鼠桂魚,還有鹿鞭湯!”
那送晚飯進來的親隨聞言一縮脖,低下頭快速退出將軍的大帳,隱約還能看到喉頭滑動,是連着咽了幾大口口水。
韓子期挑眉,“你想喝鹿鞭湯?”
周寅捧着一大碗味道古怪,讓人難以下咽的軍中飯食萬分痛苦,幾乎覺得生無可戀,面無表情道,“我說順口了,不過說實話,這會兒能給我碗鹿鞭湯我也認了,反正總比這玩意兒好吃。”
自從追擊敵軍進了沙漠,這破玩意就已經連吃了兩個多月了,早上鹹肉湯煮乾糧,下午鹹肉湯煮乾糧,連晚上沾大將軍的光蹭個宵夜也還是鹹肉湯煮乾糧,因為鹹肉干多是羊肉所制所以還有一股極重的腥膻味,吃得他看見這東西就想吐!
韓子期聳聳肩,“范侯爺要是覺得這飯口味不好那也不必勉強,下面的小兵已經許久沒嘗過肉味,分給他們吃好了。”
大漠中夜間寒冷,碗中的幾星油花已經迅速凝結成白色,周寅知道行軍途中條件艱辛,自己能有這麼一份晚飯吃就已經是身在福中了,只得一咬牙,低頭開吃。
韓子期看他吃得一臉視死如歸狀不由好笑,慰思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近來已經大大讓眾人開了眼,用勇猛無匹之稱來形容他也不為過,軍中對他崇敬佩服的人越來越多,不想私底下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忍不住逗他,“有得吃就不錯了,你怎麼這麼嬌氣?范侯爺此舉可是會大損在疆場上的英武之姿。”
周寅努力吞咽之餘抽空看他一眼,理所當然道,“我是斷袖,不需太過英武。”
韓子期一愣,斷袖並不是什麼好事,他素來是看不起的,下意識里認為那就是一夥自甘墮落的紈絝和娘娘腔。但是慰思侯范榕忽然如此坦然地自稱斷袖,不由讓他要推翻自己以前對斷袖的看法,原來斷袖也不全都是那些紈絝子弟和娘娘腔,還有眼前這種晨星般耀眼奪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