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牛嬸子和牛春花跑遠了,幾個大嘴巴婦人從對面湊過來,好奇問道:“小娥,這倆人匆匆忙忙幹啥去啦?”
李小娥搖了搖頭。
“你和春花不是最要好嗎?怎麼也不知道?”婦人有些不滿,高聲道。
李小娥心中略有想法,但也不好瞎說,只說道:“牛嬸兒太着急了,沒來得及說話。”說完,又指了指牛春花留下來的衣筐,“喏,衣服都沒收,我一會兒還要幫送回去呢。”
沒得到想聽的事兒,那幾個婦人又出溜出溜回到對岸了。
聽着她們嘰里咕嚕的閑話聲,李小娥又加快手中的動作,想趕在中午前洗完。省得聽那幾個閑話簍子編排人。
那一頭,等牛春花氣喘噓噓跑回來,就看到自家柵欄門大開着,隱約聽着老爹高談闊論着什麼。
牛春花瞥了一眼,滿臉通紅,還淌着汗珠子的牛嬸子,嘲諷了一句:“牛嬸兒可真老當益壯啊。”
“不行了,不行了……”牛嬸子大口喘了幾下,又推了推牛春花,“快進去,快進去。”
牛春花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進去。
一看到自家老爹,牛春花險些笑出聲來,不知道老爹從哪個箱底翻出來的衣服,一襲青袍着身,頭髮也打理得光溜,怎麼看怎麼怪異。盯了幾眼,牛春花後知後覺想到原來是自己爹年齡太大了的緣故,豬鼻子插蔥,怎麼也裝不了象。
“還看什麼,快過來見過貴人。”牛大力大聲呵斥道。
牛春花這才注意到,院裏的棗樹下端坐着一位年近四十,一身藍緞子華衣的貴婦人,旁邊還站着一個不起眼的青衣小丫環。
牛春花趕緊上前,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夫人好。”
“不用叫夫人,稱呼我李嬤嬤就好。”貴婦人笑着說。
牛春花又從善如流叫了聲李嬤嬤。
牛大力對着李嬤嬤介紹:“這就是我大女兒,又能幹,心腸也好,要不能大冷天跳下水去?更別說是個姑娘,就是個大男子,也不見得有這個勇氣。就這樣,我這女兒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您也知道,閨女家是最沾不得冷水了……”
牛春花聽到這裏“咳咳”了兩聲,爹說的是什麼話?攜恩圖報怎得?越說越沒邊了。
李嬤嬤聽了,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仍舊帶着一絲笑意,溫和地回道:“您閨女救了我家小公子,就是天大的恩情。我主家不方便過來,但仍囑託我一定要來拜謝。謝禮都準備好了,您看還有什麼欠缺的東西?”
牛大力的臉色有些發紅,尷尬道:“不用,不用,應該的,應該的……”
“嬤嬤,我當日救人並沒有想要求什麼的。我爹是愛女心切,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您別放在心上。”牛春花心裏鄙視了一下老爹只能在熟人面前裝大象的膽子,大大方方回了幾句。
李嬤嬤聽了牛春花的話,笑容濃了一些,別看這姑娘其貌不揚,但心地還是不錯的,於是說道:“有恩必報是家裏的規矩。牛姑娘不必介懷。”略停了一下,李嬤嬤又問道:“牛姑娘行事落落大方,說話有禮有節,是否讀過書?”
牛春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平日裏愛聽些話本故事。”
“讀啥書,鍋都揭不開了。”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大哥牛大壯突然來了一句。
“胡說什麼?”牛大力用手中的煙桿狠狠敲了一下牛大壯的腦袋,又對牛春花吩咐道:“花兒,你去余屠戶家割點肉去,再請你大伯娘過來陪貴人坐坐。”
牛春花心裏翻了個白眼,仍舊乖乖去自己的小西屋裏取錢。指望着老爹給,那是做夢。可憐前段時間的縫的荷包白做了,總共換了幾個銅板,現在又沒了。
牛春花取了錢出來,牛大力立馬蹦過來,道:“我去,我去,我跑得快。”說著,從牛春花手裏把錢硬扣了出來。
“你不許亂花。”牛春花無奈道。
“知道,知道。”牛大力敷衍地點點頭。
看着這一家人鬥嘴,李嬤嬤也不由笑了笑。日子雖窮苦,但這家人的心態還不錯。那像府里,哎……想到這裏,貴婦又問牛春花:“謝禮是給你們家的,你自己有別的要求嗎?”
牛春花剛想搖頭,李嬤嬤制止道:“你好好想想,我們蘇府雖沒多大權勢,但在青城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是城東蘇府嗎?”牛大壯突然跳出來問道。
李嬤嬤點點頭。
“你怎麼還沒走?”牛春花這才注意到,牛大壯一直在柵欄門邊偷聽。
“馬上走,馬上走……”躲過牛春花打來的拳頭,牛大壯跳着腳跑出去了。
李嬤嬤其實早就注意到牛大壯了,因為並不准備真在這裏用餐,所以也不提醒牛家其他兩位主人。
牛春花聽到蘇府二個字,心裏也有些激動。
蘇家女子多妖嬈。青城裏流傳着這樣一句話,說的是青城富商大戶蘇家的女人們個個姿色不凡,多與官家聯姻。尤其是青城第一才女蘇詩靈就出自蘇家,並嫁給了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寧府為主母。而蘇家在青城多年屹立不倒,女子們發揮的作用功不可沒。多年下來,盤根錯節,蘇家在青城結成一張大網,牢牢霸住了青城第一商戶的名頭。雖有清高人士對蘇家的做法多有不齒,但看那雕樑畫棟,珠寶成箱,也會閉口不言。
“那,我,我可以書院讀書嗎?”牛春花有些結巴地問道。
看到牛春花的緊張樣,李嬤嬤終於覺得眼前這姑娘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了。來之前,李嬤嬤就派人仔細打探了牛家的家底。畢竟蘇家是一個大家族,要是碰上一個混不講理的巴結上來,也是一樁麻煩事。因此也知道了牛家主要靠牛春花一個人忙活。不但要帶異母小弟,還要照顧父親和大哥的衣食住行。而牛家父子雖有不少毛病,但人之常情,大方面到也過得去,不是貪得無厭的人。倒是牛春花有些可惜了,要不是顏色太差,或許能帶到府里去呢。
李嬤嬤遲疑了一下,回道:“你有沒有拿得出手的技藝。紫光書院雖不要求滿腹才華,但必須要有一技之長才可以進去。不然,即使有權有錢也不行的。”
牛春花尷尬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要求。我堂姐就去了,可讓人羨慕了。”
李嬤嬤有些疑惑,想着沒聽說牛家有什麼富貴親戚啊?也沒聽過附近哪個姓牛的貴女入了紫光書院?於是又問道:“你堂姐?是哪裏人士?”
“就是我們這裏的,里長家的女兒。其實不是親的堂姐,隔着輩兒的。”
李嬤嬤這才笑了:“她進的怕是鎮上的女子學堂吧。”
“有什麼不一樣嗎?”牛春花有些迷惑。
“當然不一樣。差遠了。咱們大慶王朝在每個縣都設有女子學堂。大一些的鎮裏也有。比如青城鎮。男孩子的啟蒙學堂你知道吧。”
牛春花點點頭,自家小弟牛青峰就在隔壁村的啟蒙學堂上學,沒有學費,只需每年給先生送些瓜果蔬菜就可以了。當然不送也是可以的。聽說學堂的先生都是朝廷給發錢的。
“女子學堂就相當於啟蒙學堂,只是簡單教授一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另有女紅、烹飪、管家等其他女子需要掌握的東西。這些知識不強制學習,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幾項即可。學堂里優秀的學生可以參加全縣的考試,名列前茅的就由縣裏主考官員推薦到郡里的書院讀書。當然,推薦上去的學生每年也要參加書院的考試。名次排在最後的,還要退回縣裏。也就是末位淘汰法。其實,不光是女子書院,男子書院及軍事書院都是如此。”
“聽起來好像很難。李嬤嬤,我只是想識幾個字。不用學那麼多東西。能上女子學堂我就很滿足了。”
李嬤嬤點點頭,很滿意牛春花的回答。能認清自己的位置,很好。“其實,即使到了書院學習的女子也很少能堅持到最後,成為大家的更是少之又少。很多女子都把書院作為抬高自己身價的台階,不等畢業就嫁人了。青城的女子學堂和青城書院相隔並不遠。書院裏的才子很多。時常會舉辦一些郊遊的活動。所以,等你去了學堂……”
牛春花聽懂了李嬤嬤的暗示,臉蛋有些發燙。
“我這麼丑……”牛春花還是有些自卑地說道。雖然說起嫁人這個話題,還是有些害羞,但自己沒有娘,也沒有關係親近的女性長輩為自己張羅。如果自己再黏黏答答,怕真要嫁不出去了。
“不用妄自菲薄,你是個有福氣的。”李嬤嬤安慰道。
李嬤嬤仔細觀察過牛春花,除了黑了些,模樣並不是太差,大圓臉,因為太瘦而臉頰有些下凹,但整體比較端莊大氣。嘴巴厚實,笑起來比較爽快,一下子便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兩顆黑眼珠子,清亮清亮的,讓人一看就有好感。但可能人都有第一眼印象,都被那黑又糙的麵皮唬住了,兼之一身陳舊衣裳,倒像個老姑娘似的。就是自己第一眼看到,也談不上什麼喜歡。
“我跟學堂教授女紅的李嬤嬤是本家,我安排一下,你三天之後去找她。”
牛春花興奮地點點頭:“多謝你,李嬤嬤。”
“這是小事,其實女子學堂只要每年交十兩銀子就可以入讀了。”李嬤嬤道。
“但是,如果不是您,我家連十兩銀子都出不起。”牛春花仍感激道。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你救了我家小公子,也圓了自己夢。”
看到牛大力在旁邊欲言又止,偏又故作姿態,作出一副認真聽的樣子,李嬤嬤又衝著牛大力解釋道:“牛家大哥不必擔心讀書會耽誤農活。鎮上的女子學院只有每年農閑的時候才開課。其他時間,學生都是自便的。如果想去,先生也會在一旁指導。或者拿了作業回家,每隔一段時間去可以即可。”
牛大力呵呵笑了兩聲:“孩子能讀書,好事,好事,我們支持……”說完,隱晦地瞪了牛春花一眼。
牛春花只當看不到。又問了問李嬤嬤關於學堂的事情。
這期間,腿快的牛大壯一直沒看到回來的身影。
李嬤嬤抬頭看了看已經升到半空的太陽,和牛大力說了幾句客氣話,就告辭了。臨走,李嬤嬤還告誡牛春花不要把小公子落水的事情亂說。
牛春花立馬答道,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就是自己老爹,也只知道自己救了個人。如果李嬤嬤不來,老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李嬤嬤笑着誇牛春花,真是個可心的孩子。
或許是從來沒人誇讚自己,偏偏從李嬤嬤的口裏,自己是個又聰明又心善的好姑娘。牛春花的心裏樂滋滋的。往日的自卑似乎也一掃而空。
牛大力腿腳不好,牛春花就陪着李嬤嬤一直走下台階,到了村口的大柳樹下。
一匹黑的發亮的高頭大馬,拉着一個兩輪車廂候在樹蔭下。馬車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地討論着。
看到李嬤嬤從山上下來,周圍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出來了,出來了……”
一直安靜地坐在車頭的車夫也立馬跳下來,立在一旁。
“旁邊的是牛姐兒,是她家的?”
牛春花充耳不聞,把李嬤嬤送上了馬車,才回過頭應付包圍住自己的八婆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