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希望之春(上)
在宣傳的影響之下,陸續有些軍官投降。
這對於軍隊情緒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共和國依然在強調己方必勝,並不承認它在這場戰爭當中氣數已盡。統治者們反覆地拋出在吳橋和談衍看來無比空洞的承諾,號召人民保持對軍隊的信心,告訴他們共和國會是最終勝利的一方。
然而政府的權威正漸漸崩潰。有消息說,雖然他們宣稱聯軍將被擊退,但是他們卻在悄悄地將他們的家人送往剛剛獨立出去的各個小國境內。傳聞越來越盛,是不是真的已經不重要了。流言流通量最重要的兩個變量就是問題的重要性還有證據的曖昧性,這個公式在這次事件中被詮釋得淋漓盡致。因為狀況緊急,所以人們會通過流言去尋求信息,而闢謠者又很難拿得出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證明所有有權勢者的家人都在境內。一時之間,很多士兵還有百姓都動搖了。他們處於慌亂當中,根本不知道能夠相信些什麼。
談衍向共和國的首都星進發,吳橋也沒閑着。
這一期間,他頻繁地出訪,試圖從新近從共和國獨立出去的諸多小國那裏得到支持。
談衍曾說,想要進軍共和國首都迫其投降的話,現在的補給線太長了,共和國似乎也有意拉長聯軍的補給線。聯軍沒有辦法使用共和國的空間跳躍點,補給的物資只能從中立國一路運去,道路遙遠,對於作戰十分不利,既容易被對手攔截,又容易因意外耽擱。聯軍雖然可以利用分子、原子重組製造一些應急物品,但在原材料很匱乏的情況下,能做的事也非常有限。
而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能夠將距離共和國首都星較近的某個小國當作臨時據點,從中立國直接跳躍進該小國境內,在那裏進行物資的整頓,然後從該國出發趕往雙方交戰的戰場。比起從中立國出發一路前進到共和國的首都星,從附近小國出發無疑可以極大地縮短補給線的長度並降低風險。
對於談衍所面臨的困境,吳橋自然會不遺餘力地為他奔波。
“實在不行不要勉強。”談衍說,“物資方面……我們可以省着點用。”
“不。”吳橋卻是非常固執,“你有什麼煩心的事,我絕對要替你處理。”
“反了。”談衍笑了:“當初我是想保護你來着,現在反而成了依靠你了。”
“……我喜歡你依靠我。”吳橋有一點臉紅了,“我很討厭你發愁的樣子,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談衍,對我來說,讓你開心起來……是有意義的事。”過去,吳橋總是計算數字,思考某一件事能使多少個人獲益,獲益的人越多,他認為就越有價值,滿足感也就越大。然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數字就不能完全說明問題了。吳橋會花很多心思做一件事,只因為那件事能令談衍開心。談衍開心,他就開心。
而且,物資省着點用的話……談衍肯定要做出表率的。一想到談衍打仗還要挨着餓,吳橋就覺得根本沒辦法忍受。
“好吧。”談衍回答,“別太勉強。”
談衍突然察覺,自己對於伴侶的偏好和一般軍官很不一樣。他周圍的軍官幾乎全部選擇了溫柔、賢惠、喜好持家的人作為伴侶,大概他們覺得一方在外打仗,另一方總是要照顧家裏才好。就連嫁了人的女性軍官也差不多都選擇了斯文、細心、懂得生活的人成為丈夫。而自己呢,卻喜歡了個吳橋這樣的。
“不勉強,你放心。”
這事必須得成。
於公於私,都要拼了。
這也不只是談衍一個人的事——士兵吃不飽飯,肯定影響狀態,說不定聯軍還會因此遭遇不必要的挫折甚至是失敗。
幸好,除了打仗之外,吳橋最大的本事就是談判了。
他不厭其煩地開出“報價”,並用語言令自己的報價顯得十分有吸引力。大多數新近才從共和國獨立出來的小國並不願意參戰,但少數幾個卻在誘惑下搖擺了起來。
其中一個國家形勢在獨立后不太穩當——有個原共和國的情報人員聚集起了一群人,招募人手,在當地組織了一支“騎兵隊”,這隻用共和國的淘汰武器武裝起來的隊伍發展極快,在半年多的時間裏儼然已經成了南部霸主,令正規政府非常頭痛。簡單來說就說,雖然共和國沒有多餘的精力用武力來“光復”各國,但是它卻沒有放棄重新統一的希望。它選擇了暗中支持一些地方勢力助其發展,盼着這些親共和國的勢力有一天能生根發芽,從那些小國的內部將其政權瓦解,令其重回共和國的懷抱,或者,雖然在形式上依然是獨立的,但在實際上卻很親近共和國。
吳橋答應那個小國,可以助其驅散掉那支“騎兵隊”,不讓“騎兵隊”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另外,那個小國地理位置非常不好,根本就是蠻荒之漠,可以說什麼資源都沒有,很難發展當地經濟。
吳橋承諾了,戰後將達成各種形式的合作。具體地說,就是在它一無所長的情況下,幫它成為一個娛樂、休閑的中心,大戰之後這種地方總是受歡迎的。
那個國家在經過了長時間的猶豫、觀察和預測勝負之後,判定同盟和中立國的聯軍將會取得這場大戰的最終勝利,從而倒向了聯軍一邊。
有了這個據點,聯軍補給線過長的問題終於解決了。
物資從據點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前線,完全能跟得上戰局的變化了。
“累么?”談衍問吳橋道。
“不啊。”吳橋一手撐着腦袋,另外的一隻手在屏幕上很留戀地划著,透過通訊儀器,摸過談衍的臉頰、眉毛、眼睛、鼻樑……最後在對方的嘴唇上反反覆復地摩挲着。真的是好喜歡,每一寸都好喜歡。直到現在,每次看見談衍的臉,吳橋的心臟還是會怦怦地跳,他自己也挺想不通,明明已經經在一起那麼久了,怎麼還會這樣?
“不累?”談衍笑了,“那算了吧。”
“……?”
“本來是想安慰你一下的。”
“要安慰。”
“喂……”
“要。”
“……好吧。”
談衍心裏覺得有一點怪怪的。吳橋總是和他撒嬌,但語氣卻無比強硬,帶着上位者的霸道,裏面全是不容置疑。照理來說,撒嬌口氣應該是軟綿綿的,讓人心裏一酥,從而答應他的任何要求。吳橋倒好,內心的期望和表現的形式完全是相反的,讓人忍不住猜想吳橋是不是有一點分裂。
“說啊。”
“……”談衍笑了一下,“再堅持一下,快要結束了。”
“嗯。”
談衍又說:“我想,逼迫其投降,問題不太大。”
“好。”對於這一點,吳橋不懷疑。直到今天,吳橋依然崇拜談衍。最崇拜的人是自己愛人,這個說出來有一點羞恥,但這真的是吳橋的狀況,今後看起來也不會改變。吳橋知道,外界大多數人認為他的才能超過談衍,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勝率很高,但他並不認為他有多麼厲害,反而一如既往地迷戀着那個人。吳橋其實覺得這樣並不太好,作為一個長官,他不應該過高估計下屬能力,這會影響判斷。因此,每當遇到與談衍有關的事,吳橋總要先抽離角色,用各種數據輔助自己,力求客觀地看待全局。而談衍呢,也會非常坦然地與他分析當前的狀況,絕不隱瞞任何困難,也絕不會恣意索取,兩個人商量着找出最完美的方案。
聯軍形勢越來越好,距離共和國的首都越來越近。
期間,談衍也輸掉過一場戰鬥。
然而,談衍的狡猾是共和*隊沒有想到的。他在撤退之前,竟然將最好的一部分補給物資遺留在了營地里,給別人的感覺就是聯軍倉皇撤離、連食品和水都來不及帶。共和*隊很缺乏給養,當他們衝進聯軍的後勤區時,發現敵人的食物和水遠遠勝於自己時,簡直是驚呆了,根本無法想像兩個國家士兵待遇上的差距有如此之大。他們知道中立國很有錢,但不知道有錢到了這種程度。他們難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物資,猛然驚覺軍隊上層說的“聯軍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全部都是欺騙人的鬼話。他們連動都不動一下,一方面為自己長時間來吃的噁心食物感到氣憤,另一方面又痛恨自己那麼容易就受騙,居然一直都不知道軍隊對待自己就像對待牛馬一樣。士兵們將食物和水瘋搶一空,紀律渙散地往自己兜里揣着。然而,等哄搶完畢了,敵有我無的對比更加地強烈,先前因為難得的一場勝利而高昂的士氣迅速地潰散着。有人沒有搶到聯軍物資,看着搶到了的同伴興高采烈的樣子感到非常嫉恨,而搶得少的也同樣眼紅。傳言漸漸擴散到了全軍,聯軍的後勤區簡直被說成了一個遍地是黃金的好地方,各種存在的和不存在的美食全都被放上了聯軍士兵們的餐桌,式樣越來越多,共和國的士兵聽着那些自己心心念着的東西的名字,難以壓抑地沮喪着。
沒有當過士兵的人很難明白,士兵們是如何看待事物、水、以及文明世界的舒適的,那是深深埋藏在本能當中的東西。沒有人能想打談衍是故意將最好的東西全都給扔掉的了。這場戰爭本應該是雙方士氣互換的關鍵節點,可是共和國沒有抓在絕佳的機會,因噎廢食,因為一點點食物而影響了整個士氣。塞翁失馬,談衍打輸的這場仗,反而給他帶去了更大的好處。
“你太會騙人了……”吳橋說。
“也許吧。”
“你有沒有欺騙過我?和我講的與實際上不一樣的?一點點不一樣都算。”
“……啊?”
“我突然有一點擔心……因為,你說什麼我都會信。”
聽到這話,談衍忍不住笑了:“吳橋,你太有趣了。”
“……”
“一點小事無限發散,像個小學女生一樣。”
“喂……”吳橋小聲吼了一下。
“好吧好吧。”談衍投降了,“有不一樣的,算欺騙你么?”
“是什麼?”
“是什麼啊——”談衍看着吳橋,拉了一個長音,“我比我描述的還要更愛你。”
“……”
“因為有些東西說不出來。”
“……滾蛋,逗我。”吳橋的臉上全紅了,一直紅到脖子下面。他覺得很丟人。對方隨便兩句情話,就讓自己變這樣了。
“好了好了。”談衍眼睛裏面還是帶着笑意,“有傳聞說,共和國在商量與聯軍和解。”
“和解?”吳橋嗤笑一聲,“不接受。打到它的首都星去。”
“嗯。”
“我們能接受的只有無條件的投降,其他一切全都面談。我不會給它留顏面,它在發動戰爭的那一刻就已經拋棄了它在歷史上的顏面了。”
“我猜到你會這麼說。”談衍頓了一頓,“如果換了帝國皇帝……我想他會同意和解。”
“他的底線是不亡國。”吳橋解釋了下,“我和他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不光是他,同盟的人全都清楚,他們這個外表漂亮的新元首,是個極端強硬的人。相比過去那個皇帝,吳橋性格硬得可怕。
吳橋又說:“讓和解都見鬼去吧。我是絕不會慣着侵略者、讓他們養成輸了就和解的這個毛病的。有病,就得徹底治好。”
談衍笑了。
“談衍,”吳橋看着通訊儀器屏幕裏面的人,“我會慣着的人,就只有你一個。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想辦法。”
“我該說謝謝么?”
吳橋想了一想,“就連我的姐姐,我都不會這樣……她想讓我嫁你,我就拒絕她了。”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姐姐在慣着他。
“……”
“總之,打進去吧。”
……
之後,談衍又發動了幾場進攻,共和國試圖將聯軍攔截在首都星域外的計劃徹底破產了。
共和國早已將西線兵力全部調回到了國內,可是依然不夠。
共和國士兵的士氣太低迷了,就想雪崩一樣,根本就沒有與聯軍血戰到底的勇氣。
從地圖上看,聯軍就像一條絲帶一樣,直通進了共和國的內部,此刻正要緊緊扼住對方的咽喉。
共和國愛打乒乓球的總指揮官決定發動一場大反攻。
有悲觀者認為,這是榮譽之戰。
“沒有什麼榮譽之戰,”他斷然否定了這一推測。
“我喜歡打體育比賽,”他說,“有時比分看上去很令人絕望。但是,不打到最後是不知道輸贏的。我打的每一球,都是為了勝利。”
同時,他解職了幾個士氣低迷的下屬,患上了其他人。而被換上的人其實情緒複雜,精神緊張而又非常迷茫甚至痛苦,因為他們不得不盡職盡責,可是又看不到盡職盡責的意義所在。
最後,總指揮在無奈之下甚至啟用了毫無指揮經驗、只是對他唯命是從的下屬,因為在他看來,沒有能力至少要比態度不端強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