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府
柳府最近下人都忙進忙出,管家福伯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原本府里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他身上,再加上今年皇上賜了新宅子下來,喬遷的事情也得他來操持,幾乎是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家裏四個主子,少爺忙着公務,其餘三個女主子,老夫人愛瞎指揮,大夫人冷冰冰不管事,二夫人能不添亂就不錯的了……福伯心底嘆息一聲,這兩年他清閑慣了,忽然間這樣忙碌還有些不習慣,這樣一想,難免又想到了曾經的夫人。
“哎……”福伯捶着腰,扶着柱子搖頭嘆息,“若是夫人在着,也不至於這樣亂了。”
他年紀大了,終究是不能像以前一樣做事四處周全,不然府中也不會像這樣忙亂了。
“福伯,您怎麼在這?是不是不舒服?”
聽到熟悉的聲音,福伯連忙回頭,果然就見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老奴只是在這歇歇腳,沒什麼事。”
柳澄向來敬重這個一直跟隨照顧着他們的老管家,此時見他這樣說,還是連忙扶住了他,問道:“您是不是腰疼的毛病又犯了?”
柳澄說道這,心中泛起愧疚,他回來忙着別的事情,一直也沒時間找到合適的人接替他。
“老奴無事,無事,少爺不必擔心。”福伯笑着擺擺手,抬頭見柳澄頭髮上有些濕,顯然是剛剛沾了雨的緣故,連忙說道,“少爺快去歇息歇息吧,擔心着了涼。”
柳澄點點頭,叫來一個路過的小廝扶着他,說道:“福伯您先回去歇着,別累着才是。”
“好嘞,老奴知曉,少爺快去吧。”福伯說道。
柳澄又交代了幾句,這才離去。
他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祖母院中。
柳家這座宅子,是柳澄中了狀元之後購置的,不大也不小,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居住的。老夫人蔣氏的院子原本叫養心堂,後來被她改成了金玉堂。
柳澄來到離金玉堂不遠的地方,就聽到裏面傳來丫鬟的哭聲、討饒聲,還夾雜着板子砸在身體上的聲音,悶悶的,一聲一聲。
他知道,這定是祖母又在罰下人了,腦海里都可以想像出祖母扭曲瘋狂的臉龐、母親獃滯木訥的眼神和二嬸唯恐天下不亂的譏笑。
柳家上一輩的男丁去的太早,扔下這一大家子,這十幾年來的掙扎,生生將三個女人熬成了如今的模樣。
“少、少爺……”守門的丫鬟抖着雙腿朝他行禮,顯然是被裏面的情形嚇壞了。
柳澄揮揮手,沒讓他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金玉堂名副其實,四處裝飾精美,若是讓外面的御史看到,肯定要狠狠參他一本了。
院子中間擺着一條長凳,一個後背鮮血淋漓的丫鬟趴在上面,她旁邊立着兩個手拿木棍的小廝,此時應該是打完了,低着頭站在那裏。
“這個小賤蹄子,看我不打死你,看你以後還敢跟人私通!”蔣氏拄着拐杖立在台階上面,目光兇狠地看着下面奄奄一息的丫鬟,怒聲道。
丫鬟也只有一口氣在了,此時柳澄經過她身邊,只聽到她微弱的一聲:“我沒有……”
柳澄看看丫鬟,招來了小廝說道:“去賬房支些銀子給她治傷。”
至於封口問題,福伯會處理妥當。
蔣氏見到孫子來了,也就沒有阻止他把人帶走,等到他上來了,才說道:“這樣的賤蹄子活該打死!”
看着祖母近乎瘋狂的目光,柳澄心中一痛,無可奈何。蔣氏年輕時守了寡,後來兩個兒子好不容易做了官,又因為惹了大人物丟了命,兩個兒媳也成了寡-婦,蔣氏十幾年來一直防著兒媳耐不住寂寞、做出什麼對不起兒子的事情,所以長久以來看誰舉動不正常點,就覺得是不檢點。
府中下人們婚配都是告訴福伯,然後福伯再來請示他,都不敢和蔣氏說。
男女傾情,本是正常,只要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也都沒什麼,可這麼多年了,柳澄已經放棄了與她爭辯這個問題,他扶住蔣氏的手往裏走,說道:“祖母昨日睡得可還安好?”
“怎麼能好得了?”蔣氏停下了腳步,抬頭望着他,渾濁的眼睛裏迸出一絲光亮來,“你一日不娶親,我就一日睡不好!”
柳澄微微垂眸,就當沒聽到一樣,攙着她繼續往前走。
到了屋裏,就見到他母親小蔣氏和二嬸傅氏坐在裏面,母親依舊是一身白衣,表情木然地坐在那裏,見他們進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傅氏則穿着一身桃紅色衣裳,身子歪在椅子上,朝蔣氏笑道:“老虔婆又打死了一個丫鬟?嘖嘖,以後若是傳出去了,從安你這官是別想當了!”
“母親,二嬸……”
柳澄剛要說話,就見蔣氏忽然掙脫了他的手,舉着拐杖就朝傅氏打去,口中大罵:“我打死你個盪.婦!穿成這副模樣,你要去勾搭誰?我打死你!”
傅氏也火了,她就是愛打扮、愛漂亮,這又怎麼了?這十幾年早就受夠了蔣氏,當初家裏窮的時候還好說,如今家裏好過了,她穿戴鮮艷一點就說她不守婦道?
難道就得像大嫂那樣打扮得跟個鬼似的才叫守婦道?
“你個老虔婆,你打啊!你打啊!反正老娘沒兒子,打死了也無牽無掛,正好趕早去投個好胎!”傅氏站起來就往蔣氏身上沖,一低頭,一腦袋狠狠撞在蔣氏胸口,蔣氏往後退了幾步,柳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見傅氏又撞了過來,他上前一步擋在了兩人中間喝道,“住手!”
傅氏的腦袋就撞在了柳澄胸口,蔣氏的拐杖也打在了他的背上,一陣火辣辣地疼痛。
“孫、孫兒你沒事吧?”蔣氏見打到柳澄,瞬間慌了,將拐杖扔在一邊,“你沒事吧?”
傅氏也嚇到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柳澄。
柳澄雖然有些疼,但這點傷於他而言也不算什麼,他搖搖頭說道:“我無事,祖母、二嬸,你們別再吵了。”
兩人哪還有心思再鬧騰?急忙扶着柳澄坐在了椅子上。
小蔣氏見兒子受傷,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又落在了地上,發起呆來。
“從安沒事吧?要不要找個大夫?”傅氏來到柳澄身邊,焦急地望着他。這個侄子雖然不是親生的,可這十幾年相處下來,也和親生差不多了,她當然關心。
“要不是你,從安會受傷?”蔣氏一見她湊過來,立即指着鼻子罵道,“現在還好意思來問?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你……”
“好了!”柳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看着兩人說道:“祖母,二嬸,從安還有事,就不相陪了。”
他轉身就往外面走去,腳步生風。
蔣氏與傅氏愣了一下,傅氏眼看着蔣氏又要打罵她,跺跺腳也往自己院子裏跑去。
柳澄往自己院子走去,一路上心中情緒翻湧不定。祖母做出的那些事,他以前也是知道,卻沒有多在意,如今回來,卻發現是越發變本加厲了。
這兩年他不在,若是沒有林瑞珺和福伯使了手段掩下這些事情,那他回來面對的肯定是御史們的彈劾壓制,而不能這麼快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
林瑞珺……
柳澄想到那個如青瓷蓮花般的人,心中泛起一絲暖意,可隨即又被愧疚取代……她在祖母那裏收了那樣的傷害,這輩子怕是再也不想和柳家人有什麼交集了吧?
若是自己不是和他說了她父親有希望回來的事情,以後恐怕她也不會見他了吧?
他走進了院子,頭頂落下一片陰涼,抬眼望去便是鬱鬱蔥蔥的樹木。
他在的時候是沒有這些樹木的,這些都是她找人移栽來的,不知這些,還有院子裏的芍藥、野菊……等到它們開放的時候,又會是什麼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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