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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在尋找機會把談話往正題上引.有一兩次他保持沉默,希望在沉默中她的思緒會受到他的感染.但是她仍然輕鬆地談着原來的話題.不過,沒過多大功夫,他的沉默起了作用,他的思路開始影響她的情緒.他的目光久久凝視着前方,並不特別看什麼東西,好像他在想一些完全和她無關的事.但是他的心事是很明顯的.她清楚地意識到決定他們關係的關鍵時刻說來就來了."你知道嗎"他說,"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幾個夜晚是我多年來最幸福的時光."

"真的嗎"她假裝不在意地說道.但是他的口氣卻讓她相信他說的是實話,心裏不由得激動起來.

"這些話那天晚上我就想告訴你的,"他補充說,"但是不知怎麼錯過了機會."

嘉莉專心聽着,沒打算回答,她想不出什麼值得說的話.儘管自上次見面以後,她心裏一直隱隱感到苦惱,不知道這件事對不對,她現在又被他深深迷住了.

"我今天到這裏來,"他繼續神情嚴肅地說,"是為了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肯聽我說這些."

赫斯渥按其本性實在是一個浪漫派人物.他具有熱烈的情感,經常是很富有詩意的情感.在慾望的驅使下,就像眼下,他的口才大增.他的感情和聲音似乎帶上壓抑苦悶和憂傷纏綿的色彩,這一點正是語言具有感人力量的實質.

"你一定已經知道,"他說著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在想着該怎麼往下說時,他保持着奇異的沉默,"我愛上了你."

嘉莉聽了這話一動也沒動,她被這個男人創造的氣氛迷住了.為了表達他的感情,他需要一種教堂般的肅穆,而她就讓這種肅穆氣氛籠罩了,目光仍然看着眼前開闊平坦的景色.過了兩分鐘,赫斯渥又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你不該說這話的,"她軟弱無力地說.

她這話缺乏說服力,她這麼說只是她隱隱想到她該說些什麼.他對她的話不加理睬.

"嘉莉,"他用親密熟悉的口吻叫着她的小名,"我要你愛我.你無法想像我多麼需要有人給我一點愛.我真的很孤單.我的生活中沒有一點愉快和歡樂,只有工作和為不相干的人操勞."

當他說這話時,他真的以為他的處境非常可憐.赫斯渥具有一種以旁觀者的身份客觀看待自己的能力,他能看到他願意看到的他的生活的各個方面.他說話時,由於緊張的緣故,聲音裏帶着一種特別的顫抖和振動.這聲音激起了他的女伴心中的同情.

"哎呀,在我看來,"她說話時用她那雙充滿同情和感慨的大眼睛看着他,"你應該感到很幸福才對.你有那麼豐富的人生閱歷."

"就是這個原因,"他的聲音變得輕柔低沉,"就是因為我看到的太多了一點."

這麼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物對她說這些話,這對嘉莉來說可不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她不由感到自己的處境奇特.這是怎麼啦難道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她的狹隘的鄉村生活經歷就像一件衣服從她身上掉了下來,換上了一件神秘的城市外衣她眼前就是一個最大的城市之謎:這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坐在她身旁,在向她懇求.瞧,他的日子輕鬆舒適,他的勢力很大,地位很高,衣服很講究,然而他卻在向她懇求,她沒法就這事形成一個正確公正的想法,於是她就不再費心去想這件事.她讓自己沐浴在他的情感帶給她的溫暖中,就像一個挨凍受寒的人來到一盆爐火旁感到感激.赫斯渥的熱情在熾熱地燃燒,在他的激情感化下,他的女伴的種種顧忌就像蠟一樣溶化了.

"你以為我很幸福,"他說,"所以我不該抱怨,是嗎如果你也像我一樣,整天要和那些對你漠不關心的人打交道,如果你也像我一樣,日復一日要到一個冷漠無情只講排場的地方去,找不到一個可以指望得到他的同情的人或者一個你可以和他愉快聊聊的人,也許你也會感到不快樂的."

他的話叩擊着她的同情的心弦,使她想到她自己的處境.她知道和漠不關心的人打交道是怎麼一回事,在那些冷漠無情的人群中孤獨無依又是什麼滋味.她曾經不就是那樣的嗎她現在不仍然是孤苦零仃嗎在所有她認識的人中,她可以向誰請求同情呢沒有一個人.她只有獨自一個在那裏沉思和驚訝.

"如果我有你愛我,"赫斯渥繼續說,"我就會滿足了.只要我能和你在一起,有你作伴.事實上,我現在只是到處轉悠,得不到一點滿足,日子很難打發.在見到你以前,我只是在無聊地混日子,得過且過而已.自從見了你以後,......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你."

就像她曾經幻想的那樣,嘉莉腦子裏開始以為她終於遇到了一個需要她的幫助的人.她真的可憐起這個悲傷孤獨的人來了.想想吧,他那麼優越的境況,就因為少了她,弄得了無生趣.想想看他竟然得這麼哀哀懇求她,可她自己也感到那麼孤獨無依.這一切不是太糟了嗎

"我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他道歉似地說,好像他有必要在這點上對她作些解釋似的,"你該不會認為我在各處混,一定干盡壞事了我做事有些魯莽輕率,但是我很容易改的.我需要你拉我一把,這樣我的生活才會有點意義."

嘉莉溫柔地望着他,希望以自己的德行感化這個迷途羔羊.這麼一個了不起的人怎麼還需要別人拯救呢他會有些什麼錯誤需要她的糾正呢他的一切是那麼出色,他的錯誤一定是微不足道的.它們至多不過是些有錢人無傷大雅的錯誤,而對這些鍍了金的錯誤,人們一向是寬宏大量的.

他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巴巴的,使她深受感動.

"真是這樣的嗎"她沉思着.

他用一個胳膊摟住了她的腰,而她狠不下心來掙脫.他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一陣柔和的春風在路上歡快地吹過,捲起前一年秋天落下的黃葉枯枝.馬沒有人駕馭,自己悠悠哉哉地往前走着.

"告訴我,"他輕輕地說,"說你愛我."

她羞答答地垂下了眼睛.

"承認吧,親愛的,"他情意綿綿地說,"你愛我,是不是"

她沒有回答,但是他感到自己勝利了.

"告訴我吧,"他用圓潤的聲音說.他把她拉得那麼近,他們的嘴唇幾乎連在了一起.他熱烈地握住她的手,然後放開手去撫摸她的臉蛋.

"你愛我,對嗎"他說著,就把自己的嘴唇按在她的唇上.作為回答,她的嘴唇回吻了他.

"現在,"他歡樂地說,漂亮的眼睛興奮得發出光來,"你現在是我的情人了,是嗎"

作為進一步的證實,她把頭溫柔地靠在他的肩上.

$$$$第十四章視而不見:一方影響下降

那天晚上嘉莉在自己的房間裏身心都極為振奮.她為他們相互之間的愛情歡欣鼓舞,帶着種種美妙的想像,熱切地等待着星期天晚上的幽會.他們已約好她去市中心和他見面.雖然他們並沒有感到需要特別保密,但是這麼安排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保密.

海爾太太從她樓上的窗口看見她回來.

"哼,"她心裏想,"她丈夫不在家,她就跟別的男人一起去坐車兜風.他對她該留點神才對呢."

事實上,並不是海爾太太一個人對這件事有看法.那個給赫斯渥開門的公寓女僕也有看法.她對嘉莉沒有多少好感,她認為她冷漠難相處.相反她很喜歡杜洛埃,他開心隨和,不時和她逗個趣,獻點小殷勤,這是他對所有女性的一貫作風.赫斯渥的神氣顯得沉默寡言好挑剔,他不像杜洛埃那樣能討得這個穿緊身胸衣的女僕的喜歡.她很奇怪他怎麼來得這麼勤奮,奇怪杜洛埃太太在先生不在家時竟然和這個人一起出去.她在廚房裏對廚子發表了她的看法,結果風言風語就在整幢公寓裏悄悄地傳開了.一般流言蜚語都是這樣傳播的.

嘉莉現在既然不再拒絕赫斯渥的愛,也承認了自己對他的愛,就不再操心自己這種態度對不對,暫時她已幾乎把杜洛埃忘了.她心裏只想着她的情人多麼體面有風度,他的愛情多麼熱烈和不顧一切.這天晚上她幾乎什麼也不幹,只顧回憶那天下午的種種細枝末節.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的全部同情心被激發了,使她的性格煥發出新的光輝.她身上潛在的主動精神開始表現出來,她開始更實際地考慮自己的處境.在她的困境中她現在似乎看到了一線光明:赫斯渥似乎是引她走上體面道路的力量.她對赫斯渥的感情並沒有一絲邪念.從他們最近的感情發展中,她想像赫斯渥將能使她擺脫目前這種不體面的生活.她不知道赫斯渥接下來會對她說些什麼,她只是把他的愛當作一種美好的東西,因此她想像他們的感情會有更美好更高尚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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