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會計小姐很爽快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預支單來。
沒想到預支薪水這麼簡單,讓她大喜過望。
「你把單子寫一寫,我傳去總公司。」
「那幾號會下來呢?」這是歐依露最關心的問題。
「公司統一預支薪水日的發送時間是二十五號。」
「二十……五號?」都超過領薪日了!
「對啊,作業都是如此的,不過最多只能預支半個月的薪資喔。」會計小姐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語氣沒有什麼溫度。
「可是我有急用。」二十五號才給,根本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都快領薪水了,不然找朋友借一下啊。」
可是她沒有朋友啊。
上回贈與稅的關係,把她的存款全挖光光了,其它代書費用等有的沒的的支出,還是律師好心先幫她墊的,借條還押在人家那呢!
餐廳這兒緩不濟急,歐依露只好去問了加油站那能否預支薪水。
「我們公司沒有在預支薪水的喔。」會計小姐如是道。
難道,她真的得再去二0二室一趟,請鬼再延緩修理時間?
嗚嗚嗚……她好怕啊!
凌晨兩點左右,陸參昊便倚在欄杆前,等着歐依露返家。
古厝位置偏僻,約莫十點以後就見不到什麼人車了,加上附近的房子也都是頗有歷史的老屋,大約有一半都是無人居住的,就連路燈都顯得過於昏暗,視力差點的,騎車撞牆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
陸參昊總要見到歐依露順利到家才安心。
他兩手撐着下巴等啊等,時間已經過兩點半了,卻遲遲未看到腳踏車的車燈。
也太晚了。
他倏地直起身來,心頭纏繞着不安。
得去看看。
他縱身躍起,飄上了半空中。
歐依露回家的路徑他是曉得的,這女孩永遠都只在學校、餐廳、加油站跟古厝四個點走,每天忙到三更半夜,就連放假也只是補眠,沒有任何娛樂。
他覺得,她活得好辛苦。
一個二十齣頭歲的女孩,青春正盛,應該過着燦爛欣悅的大學生生活,她卻是為著生活在苟延殘喘,騎着一台破爛腳踏車,喘吁吁追着錢跑,就連請水電工來修理馬桶的錢都沒有。
她留在二0一號房的紙條,他是看過的。
也曾看過她心慌焦急的在二0一號前踱方步,嘴裏喃喃自語着,「怎麼還沒回來?為什麼沒看紙條呢?我需要房租啊,沒有房租怎麼修馬桶呢……」
雖然他的房間已經被臭味給佔據,他連白天睡覺皆受其所擾,恨不得一開門就可以看到水電工站在門口,但又覺得她實在可憐,無法狠下心再過去催促。
她該不會為了修理費,又去接了第三份工作,打算把自己操到過勞死,所以到現在還沒回來吧?
沿着她回家的路線,追尋了約莫一公里,他終於看到她了。
可她在幹麼?
她為什麼一直繞着一間屋子轉圈?
她的神色看起來既困惑又焦急,可見自己也覺得不對勁了。
「我……我要回家……」歐依露恐懼的淚水盈滿眼眶,「為什麼一,直騎不出去?」
莫非她是遇上傳說中的鬼打牆?
陸參昊迅速飛躍來她的腳踏車前,一把扣住龍頭。
瞧見他出現,以為是他惡作劇整她的歐依露,嚇得整個人摔下車。
「小心!」氣流翻湧,捲起了她的身子,使她安穩地坐在地上,未摔疼了屁股。
「對不起對不起!」歐依露跪在地上,整個人伏地,「我不是故意不修理馬桶的,因為我的房客去上海一直沒回來,另一個也去新疆還是烏魯木齊了,她們一直沒有匯房租給我,所以我沒有辦法請水電工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歐依露……」
「我存款只剩一百元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回去拿存摺給你看,拜託你別……別要我的命!我如果死了,就不能請人修理馬桶了,這樣你的房間會一直臭下去……」
「歐依露!」陸參昊不得不大喝一聲,阻止她的喋喋不休。
驚懼的身軀震顫了一下,顫抖的唇只說得出「對不起」三個字。
「我先說,不是我害你鬼打牆的。」他才不會幹這種無聊事嚇她。
「不……不是?」
「不是我!」厲眸往旁一瞪,一名小鬼迅速消失了蹤影。
「那……那是……」
「你今天不是第一次了吧?」
「呃……以前也有過一次,最後我還整個人撞上牆,在醫院躺了三天。」
想起那次可怕的經歷,歐依露餘悸猶存。
「你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家,很容易被盯上。」
「還好是久久一次……」活了二十一年,也才遇上兩次,機率應該也不算很高吧……
「如果你遇到個兇狠的,恐怕就不只躺三天了!」因為擔憂,陸參昊的語氣不自覺的嚴厲起來,將歐依露驚得又是一駭。
要不是他出來尋人,誰知道她現在會是怎樣!
一旁兩公尺處有條大水溝,萬一摔進去後果恐怕不堪設想,這傢伙竟然還慶幸只遇過兩次?
「你不是怕鬼怕得要死?」每次看到他,都像得了巴金森氏症,抖個不停,卻說遇到鬼打牆沒關係?
這是哪門子的標準?
「可是……沒錢比遇到鬼更恐怖。」
還以為從天上掉下了一件遺產,從此她人生要轉運了,而且還附帶房客兩枚,妥妥做起包租婆來,怎知,日子過得更是無法喘息,因為在她的背後,有鬼追着她修理馬桶啊!
早知道就別繼承這間房子了,那龐大的贈與稅把她多年來辛苦攢下的錢吃光光不說,還負債了三萬塊,又被鬼給纏身,果然像她這種倒霉鬼是不可能有好運道的。
陸參昊看着那在昏暗中仍無法忽視的黑眼圈,疲憊而凹陷的雙頰,手指可輕易繞起一圈的雙臂,彷佛一踢便斷的鳥仔腳……
「你可以再寬限我一個星期嗎?」歐依露哀求,「我十號領薪水,就可以請水電工了。」
然後呢?
他手伸了過去,轉為無形的空氣繞上她左手手腕,連着心臟的動脈,聽見了她的心底話——
「……如果辭去加油站的工作,改作便利商店大夜班,錢應該比較多吧?雖然沒時間睡覺,下班就得趕着去上課,但這樣才能在短時間內撐出一筆錢來,而且律師那邊的三萬塊也得趕快還才行……」
「不行!」他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不、不行嗎?」真的不能寬限?
「不行就是不行!」什麼便利商店大夜班?她連加油站的工作都該辭掉才是!
每天都搞到三更半夜才回來,這裏又不是燈光熱鬧的地區,位置偏僻又有不少間百年老屋,出事的機率可是會比以前多更多!
看她搬進來才多久,就被個小鬼戲弄了,要不是他出來查看,現在人說不定又躺到醫院去了。
他的語氣強硬,完全沒有妥協的空間,歐依露哪敢跟一個鬼強辯。
拜託,人家要她的小命,動根手指就行了啊!
「好吧……」她只好再另外想辦法了。
「回家吧。」陸參昊牽過她的腳踏車,跨上對他來說過矮的坐墊。
呃,他竟然騎了她的腳踏車,那她不就得走路回家了?
這兒離家還有一段距離,萬一不幸又遇到鬼打牆怎麼辦?
那她豈不是要走到天亮才能回家?
「上來,」他指指後座,「我載你回家。」
「啊?」她真不知該如何形容現在的感覺。
被個鬼……載回家?
「快點,很晚了。」這裏的氣十分混濁,可見還有不少帶有惡意的鬼,速速離開,方是上策。
「喔。」雖然心頭懼怕,但她也不敢不聽鬼的話,只好跨坐上了後座,小心翼翼的手指勾着椅墊下方的扶手。
「走了。」
踩下踏板,車子竟然一陣亂晃,嚇得歐依露差點要驚聲尖叫。
「我好像太久沒騎腳踏車了。」他尷尬地笑着,「再等我一下,感覺很快就會抓回來了。」
其實,我自己騎就好了,你是鬼,就自己飄回去啊。
心裏雖然這麼想,但歐依露沒膽子說出來,還好他很快地抓回感覺,車子穩穩上路了。
如果這時有哪個半夜突然醒來的,透過窗口,看到一台前面無人騎,踏板卻會自己動的腳踏車,不知道會不會三魂七魄嚇得飛跑一半?
還是除了她,其它人也可以看見這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