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依露,姑婆一直很想跟你道歉,當年因為生病將你送走,恐怕在你心裏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痕。姑婆真的是做錯了,希望你原諒我。古厝是我最喜愛的房子,我把它留給我最喜愛的侄孫,希望往後它能陪伴着你,一起度過美好的未來。你一定要開心,要不然,姑婆在九泉之下,可是沒法安心的。
我將更詳細的遺言交代給舫竹了,你今日會看到這封遺書,必定是舫竹將我的心意傳達給你了。
接受它,那是屬於你的。
「姑婆……」歐依露捏着信紙,哭得不能自已。
楊舫竹輕拍她的後背,「知道了吧?沒有人怪你,不是你的錯。」
「嗯。」歐依露點點頭。
「那我們再去一個地方。」
這次去的地方,是醫院。
「你一定猜到了,陸參昊就住在這。」楊舫竹手掌擱在額上遮擋十點的燠熱陽光,昂起下巴,看着十二樓的位置。
「我……能見他嗎?」歐依露有些心慌。
「若他醒了,我相信他一定在等着你去。」楊舫竹盯視着她,「你只要告訴我,想看他還是不想?」
「我當然想,可是……」她有種近鄉情怯的不安。
「其它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在受傷的事上,陸參昊沒怪過你。」
「你怎能肯定?」
「他如果恨你,在見到你時,一定會惡狠狠的報復在你身上,但他有這麼做嗎?」她看到的是,一個站在她身後守護着她的大男孩。
歐依露微張着小嘴,恍然明白了。
「走吧!」楊舫竹二話不說,拉着歐依露便走。
楊舫竹經年累月在外頭帶團,力氣跟男人有得拚,歐依露完全被拖着走,沒有任何抵抗的餘裕。
來到十二樓的單人病房,楊舫竹直接將人推進去后,便把門關上了。
「楊……」
「少啰嗦!」外頭的楊舫竹以不耐煩的口氣道:「若你還是覺得是你的責任,就把他照顧到好。昏迷多年醒來的病人,一定要經過長時間復健的。」
「原來不是醒來就能活蹦亂跳?」
「哪有那麼好的事,快去吧!」
歐依露遲疑地向前。
她目前處於病房前段的短廊,左手邊是浴室,前方可看到病床的尾端,跟隆起的被子,但是看不到人的模樣。
她戰戰兢兢走上前去,聽到裏頭傳來一聲輕喚,「媽?」
嗓音雖然十分瘠啞,但她仍聽得出來是陸參昊的聲音。
他醒了嗎?
是真的醒了嗎?
歐依露激動的搗着嘴,淚水模糊了視線。
「是……是我……」終於走完這條短廊,也看到了半躺卧在床上的陸參昊。
他看起來好瘦好瘦,比她這個長期吃不飽的人還要瘦,絲毫沒有生靈時期那般的高大健壯,只有看得出來人的確是挺高的,畢竟他發生意外時就已經有一七五,雖然呈昏迷狀態,還是長了幾公分。
「你是誰?」
歐依露整顆心瞬間直往下墜,渾身發寒。
他不記得她了嗎?
他忘了,他們之間的短暫相處了嗎?
「我是……」她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我叫歐依露,小時候……小時候你曾經救過我……」
「你怎麼來了?」見她臉色驟變,陸參昊決定不再開她玩笑了。
「我……」
「我不是叫你等我回去找你嗎?」
「你……」他沒有忘記她?
「我現在樣子多醜啊!」他無奈的笑着。
生靈的時候,他是高大健壯的俊美身驅,可實際躺在病床上的他,骨瘦如柴,情況比長年營養不良又操勞過度的歐依露還要糟糕。
他一點都不想被她看見這般醜陋的模樣。
「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
「過來。」陸參昊招手,她迅速靠近病床。
近看,人更是瘦,憔悴而毫無生氣,但是雙眸卻是晶亮有神。
「你以前胖胖的……」她摸着他的臉頰,好是心疼。
「我才不是胖,我只是骨架大一點。」他沒好氣。「我有練過空手道的人,怎可能胖到哪去。」
「是,你一點都不胖。」她從善如流改口。
「二一六,十年不見了。」
「六三號……」情緒瞬間上涌,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一直掉。
「真愛哭。」他輕輕抹掉她頰上的淚,親親光潔的額頭一記。
「我聽說你還要復健?」
「嗯,四肢都沒什麼力氣了,腿上的肌肉也幾乎都沒了,得靠復健才能下床走路。」他指着角落的輪椅,「現在得先用輪椅代步。」
「我可以過來陪你復健嗎?」
「不行!」他斷然拒絕。
「為什麼?」
「你來陪我復健,打工的事怎辦?不會又要找半夜的工作了?你體質特殊,很容易招鬼,我不准你太晚回家。」
「我可以不打工。」
「你不是說不打工沒安全感?」
「我姑婆留了些古董給我。」所以她可以不用打工了。
「你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都藏在楊舫竹的房間裏啊,我有次因為無聊沒事幹,跑去她房間裏亂逛,發現她藏在暗格內的小秘密。」
「她說你鼻子好靈。」
「她房間一堆怪東西,我好奇的東摸摸西摸摸就看見了。」
「所以我決定辭掉所有打工,來陪你復健。」既然已經不愁錢,她當然要做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幫助他快速好轉,恢復生靈時那健康的模樣。
「你真是勞碌命。」他輕嘆,「你來幫我復健,就不能過輕鬆愉快的大學生活了。而且,復健很累的。」
歐依露搖頭,「以前打工我覺得很累,但現在是陪你,一點都不會累的。」
況且,什麼輕鬆愉快的大學生活,她一點也不嚮往,那根本沒有他的健康來得重要。
「好乖。」陸參昊摸摸她的頭,「如果會累,一定要說出來,我還有看護的。」
「我會。」
病房的房門再次打開,歐依露以為是楊舫竹進來了,沒想到卻是看到一位中年婦女。
她認得她,陸參昊的母親。
「伯母,你好。」歐依露連忙起身打招呼。
「這位是……」陸母心想她怎麼沒見過這位小姐?
要說因為陸參昊清醒的關係而過來探病,她也尚未通知任何人啊。
「我叫歐依露,伯母,十年前,陸參昊因為救我才受傷的。」
「是你?!」陸母驚詫不已。
「很抱歉,這十年來我都沒有過來探望。」
姑婆送走她時,她住到一個親戚家,親戚總是一臉嫌惡的說那個天才書畫家跟姑婆的病都是她害的。
她陷入深重的負罪感中,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最後,她在自我保護機制之下,竟把百年古厝的那一段給忘了。
所以她不認識陸參昊,而姑婆,也只是一個鮮少往來的親戚。
「我家兒子為了救你,差點連命都賠上了,你還真好意思不聞不問。」陸母冷笑道。
「對不起。」她除了道歉,也只能道歉。
「媽,她是有原因的。」陸參昊忍不住替歐依露辯駭。
「我管她什麼原因,這十年來,她一次都沒來探望過你!」
「你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苛求什麼呢?」陸參昊懇求母親道,「她自己也受了重傷,三天才清醒,一個禮拜才出院,後來又居無定所,光是為了應付生活,就已經耗盡所有力氣了。」他說完這段話,也幾乎耗掉了所有力氣,不住喘着氣。
歐依露見狀,連忙撫着他的背脊,幫他順氣。
陸母咬着唇,面透躊躇。
她也聽聞過她的狀況,還曾覺得那個姑婆是老番顛,得了癌症不是最需要有人在旁陪伴的嗎?卻把人送走實在無法理解,後來知道理由竟然是認為會生病,是因為歐依露的關係,讓篤信基督的陸母更是嗤之以鼻,覺得這老人迷信過了頭了。
只是,十年了,歐依露連一封慰問信也沒捎來,教她心中怎可能沒有任何不滿。
畢竟她兒子可是為了她,病床躺了十年啊!
「既然我都清醒了,就別糾結了,好不好?」順過氣后,陸參昊又哀求道。
「伯母,我以後會過來陪陸參昊復健,每天都過來,請你原諒我好不好?」
歐依露懇求。
「他有看護,不需要你假好心。」陸母忍不住出口嘲諷。
「你覺得我假好心也沒關係,我一定會每天過來,直到他完全恢復健康為止。」歐依露假裝不在意陸母的嘲諷,一徑兒輸出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