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姚曼寧閉上了眼,允許自己短暫耽溺在這個擁抱中。
【第八章】
燦爛如金的阿勃勒花,被風打落一地,落在他們的頭頂與肩上,甚至是身上,卻驚動不了這一刻的靜謐。
這是姚曼寧第一次知道,原來自私的狄藍也懂得安慰人。她還以為他只關心自己,只看得見他自己。
「狄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再睜開眼時,她已經恢復往昔的堅強。
「我從不同情任何人。」他強調。
才怪。她不會相信這傢伙說的話,他太懂得怎麼操弄人心。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一個場合,讓你母親與蔣尚昀見面。」
「我怕我母親會情緒失控,毀了你的活動。」她軟性拒絕他的協助。
「為什麼這麼害怕我伸出援手?」
因為害怕愛上你。姚曼寧在心底無聲說道。
「你認為我會跟蔣尚昀一樣,利用你達到目的之後,就拋棄這段感情?」
狄藍將她扳轉過來,強迫她直視他的雙眼。
姚曼寧面無表情,不想讓他看透內心的秘密。
但這只是可笑的遮掩,在狄藍從路盈那裏知道她的故事之後,她在他面前,已與透明無異。
「跟我走。」狄藍拉起她的手,強行帶她離開療養院。
姚曼寧試圖反抗,卻不敵他的力道。「狄藍,你幹什麼?我不要跟你走!」
「你這個膽小鬼,就因為害怕失去自己,所以你不敢承認愛上我。我受夠了你的軟弱!」狄藍氣急敗壞的斥責。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失控的狄藍。姚曼寧愣住了,有點想笑,又想哭。
好幾次她問自己,為什麼偏偏愛上一個受盡眾人擁戴的男人,為什麼她不能只是單純喜歡一個平庸無奇的普通人,與他在一起純粹是為了過日子,而無關情愛,那麼她就不必畏懼終有一日會落得跟母親一樣的下場。
儘管不是絕對,但她還是害怕。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重蹈母親的覆轍,她還是怕。
「告訴我,你怕什麼?」狄藍將她塞進馬莎拉蒂的副駕駛座,與她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我怕你。」姚曼寧咬牙切齒的說。
「我有什麼好怕的?我會咬你,還是傷害你?」
或許是母親的病情令她沮喪,不斷被狄藍逼迫之下,姚曼寧陡然憤怒起來。
心臟在狂跳,腎上腺素狂飆,她從副駕駛座跳起來,伸出粉拳重重捶向他的胸口。
「為什麼要逼我?有那麼多女人渴望得到你的關注,你不去找她們,為什麼偏偏是我?我說過,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牽扯,不想當你的繆思,不想當那個被用過即丟,卻在苦苦等待你回心轉意的可憐蟲,我不要跟那些女人一樣,我不要!」
可惡的狄藍,為什麼要讓她陷入鬼打牆的窘境!
狄藍抓住她揮動的拳頭,一個用力拉扯,將她摟進懷裏,同樣怒不可抑的堵住她柔軟卻不饒人的嘴。
她開始推打他,甚至扯動他後腦的金褐色髮絲,他彷若無所覺,堅定的啃吻她,甚至將她逼回車裏,將她壓在座位上,無處可逃。
他們扭吻成一團,誰都想用盡全力逼對方讓步,卻誰也不讓誰,那情形簡直像是用唇舌打架,憤怒多過於激情。
「狄藍,你這個混蛋!」姚曼寧氣得用法語大罵。
「是,我是混蛋,一個你愛着又不敢承認的混蛋。」他坦然接受她的辱罵。
一陣混亂過後,姚曼寧癱在座位上,昏沉沉的抵着皮椅,不停喘氣。
狄藍靠在她肩頭,單膝跪在車門框上,臉上多處挂彩,全是某人揮拳掙扎的傑作。
姚曼寧看着他狼狽的一面,忽然笑了出來,笑得眼泛淚花,幾乎腹部痙攣。
狄藍陰着臉,不悅的說:「很高興我的蠢樣取悅了你。」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簡直就像五歲小孩在吵架。」她拭去眼角的淚,全身虛脫的說道。
「你的拳頭可不像五歲小孩。」狄藍撫着臉頰,無辜地說。
「讓我看看。」她沒好氣。
狄藍聽話的湊上前,她伸手輕碰他高聳的顴骨,正要仔細觀察,他的唇無預警又覆來,這一次用溫柔的節奏吻吮起她。
她沒抗拒,雙手搭在他肩上,任由他藉這一吻復仇成功。
她可沒忘,眾人愛戴的天使,其實是小心眼的魔鬼。
舌尖遞染他的氣息,爽冽如薄荷,她被動的享受他的吻,無法不陶醉其中。
狄藍大手捧上她的後頸,傾盡所有柔情於這一吻。她的氣味香甜,如同棉花糖般,柔軟而甜蜜。
老天,這一吻宛若天堂。
直到姚曼寧捶了一下他的肩頭,狄藍才不情願的停住這個吻,那表情像得不到糖的孩子,意猶未盡又充滿埋怨。
姚曼寧直發笑,忽然好奇起他與那些女人談戀愛時,是否也這般任性而頑劣。
不過她想,依照那些女人對狄藍的「誤解」,恐怕他在她們面前依然保持完美的偽裝,未曾泄漏卑劣的魔鬼面貌。
狄藍只會對她露出真面目,獨獨只有她,世上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的真實性情。
兩雙眼凝視彼此片刻,姚曼寧困難的舔了舔下唇。「狄藍……」
「我知道你的恐懼,我不會再逼你,但也請你不要再逃避,我們就順其自然,好嗎?」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我不知道,我……」她很緊張,很焦慮,不知如何面對這一切。
「我願意承諾,這輩子我不會再以你為繆思進行創作,這樣你願意撥一點信任給我嗎?」狄藍直視着她的瞳心,做下了足以改變一生的決定。
姚曼寧聞言震愣。他怎能……怎能草率作出這樣的承諾!
「別質疑我的決心,儘管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我絕對不違背自己諾言,我說到做到,一向如此。」頓了下,他一臉無辜的微聳寬肩,補充道:「反正現在的我靈感枯竭,什麼也創作不出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姚曼寧不信。她私自認定,他是出於某些私人理由才會放棄創作,而非外傳的江郎才盡。
但,自發性的停止創作,與為了某人,或為了守住承諾而不再創作,這兩者是有區別的,不能混為一談。
「因為我而不再創作,這不值得。」她沒被他釋出的誠意沖昏頭,反而理性的勸阻。「聽我說,無論你喜歡我什麼,都不該因為我而作下任何決定。」
「相信我,這絕對值得,而且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值得的決定。」
就是這種感覺嗎?
一個被所有人崇慕追逐的天才,當著你的面,對你許下為了你永不創作的諾言,這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感動,這種膨脹到無以復加的虛榮感,就是這樣嗎?
當初蔣尚昀對母親許諾時,母親也曾經歷這樣的感動嗎?
姚曼寧無法不去想,她與母親相仿的人生遭遇,然後又歸因於可怕的「命運遺傳」。
狄藍說得對,她的恐懼,源自於她清楚自己早已愛上他,才會不斷逃避。
對於愛情,她是懦弱而膽小的,偏偏愛上的是這麼耀眼的他。
「我永遠不會像他對待你母親那樣對你。」汸佛洞悉她混亂的心,狄藍如是說道,堅定的眼神能抵抗所有考驗。
「……沒有人能真正承諾這一點。」特別是他這樣的男人,尤其沒資格。
「那就讓時間來證明。」他說。
姚曼寧默然。
「曼蒂,我從沒這樣求過誰,給我一次機會吧?」狄藍低聲下氣的請求。
她遲疑,不安,迷惘,同時心底有道聲音說:不能帶給他靈感,無法創作,很快地,他就會厭倦這樣單薄的關係。
愛情只是一個幌子,他想證明自己的借口,他不會永遠持續這樣的熱情。
既然她很清楚,那又何必害怕?她只要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看住她的尊嚴,不讓他製造的愛情假象蒙蔽,不就得了?
「好,我不躲,就順其自然。」姚曼寧艱難的下了決定。
狄藍聞言,重展笑顏,她被這一笑迷炫了雙眼,牽動着顫跳的芳心。
她告訴自己,不會的,他不會永遠用這樣的溫柔眼神凝視她,終有一天,
他會厭煩,他會不耐的轉開眼,毫不留戀的背身離去。
她必須做好準備,面對他可能的背叛。時時刻刻。
日子彷佛又回到相安無事的模式。
姚曼寧返回工作崗位,狄藍開始適應他的新身分,在以華麗為名的時尚戰場上開闢廣大的亞洲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