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3【儀容鏡1】
“是那根笛子。”林寒看了尋南墨一眼,“我們要不要現在去抓他?”
“在幻境裏抓到他也無用,我們看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盯着面前倒下一片的人,林寒握緊拳頭。一旁,準備歇覺的程阿婆走出房門,面對倒地一片的人群毫不驚訝。她蹣跚步入廚房,又捧着瓷碗走出,裏面是放了毒.葯的粥。
“這麼多人,你罪過大了。”她徑直走到高寅面前,坐下,倒不怕他的樣子。
“這些人都有罪,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高寅飲下一杯酒,摸了摸一旁的笛子。
程阿婆的目光落在笛子上,“你還在執着這個?那只是一個傳說而已,世界上,怎麼會有‘咒笛’這種東西。即使有咒笛,也不會有讓人起死回生的古金銀。”
“這件事情我已經調查清楚,你不用再勸我了。”起身,高寅環視小院,“婷蓮說,她從小就在這個院子長大,很想回來看看,可惜,她不能行走,回不來了。”
“我那孫女,十五歲跑出去學戲,很久沒跟家裏聯繫了。他爹娘起初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情,為此還報了警。後來,聽說她學了‘青衣’,成了名角,還在北京的戲檯子唱過戲,當真有本事了。”
高寅拿起咒笛,“婷蓮本可以一舉成名,卻被小人從檯子上推了下來,成了一個殘廢。聽說,做了半靈后,就如重生一般,不會缺胳膊少腿的過日子,所以,我一定要得到古金做成的東西,讓婷蓮站起來。”
“殺這麼多人,值么?”
高寅冷笑,“他們為了自己可以殺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我殺的,都是該死的人。”轉身,他面帶冷色,“奶奶,那條不語舌說你今晚會死,這件事,我不打算告訴婷蓮,免得她傷心。她不是不想念你們,而是想功成名就后再回來,可惜,造化弄人。”
程阿婆盯着離開的人,聲色悲戚,“高寅,好好照顧婷蓮。”
林寒驚愕,握緊尋南墨的手。
高寅。這個名字,林寒記得聽誰提起過。
她仔細回憶,“高寅,‘開皿蘭巧失蹤案’時,劉銘前輩提起過的名字,他和爺爺當年破獲的一起‘高寅連環殺人案’里的兇手是同一個名字,只是湊巧名字相同嗎?”
“那根笛子還沒有成為‘咒笛’,他會繼續殺人,所以,他應該就是那個連環殺手。”尋南墨盯着慢慢坐下的程阿婆。
林寒握拳,“爺爺不是抓到他了嗎?不知道他身上有菩提子嗎?”
“高寅有咒笛,想是用那笛子控制了一個人,給自己頂了罪。”
尋南墨的視線處,是捧起瓷碗慢慢喝飯的程阿婆。
小娟第一眼見到程阿婆時,就看到了她今日的結局,也看到了所有人今日的結局。她以為,用沉重的代價可以換來徐璋的還魂,卻不知,是在為別人做嫁衣。
高寅,為了救自己喜歡的女人,已經變成了惡魔。
天空,有霧氣飄來。款款落下,鋪蓋在所有屍.體身上。
從斗篷下走出,林寒站在白霧裏,咒笛已經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麼,咒笛也沒有參與,這片幻境即將崩塌。鼻腔里,是木槿的香氣,斷斷續續的湧入嗅覺中。
那些人,彷彿都站了起來,彷彿都進入了尋南墨手中的那根竹笛里。
倚靠着尋南墨,林寒轉身抱緊他,唇瓣貼緊他的脖頸,心裏很不舒服,沿着他的脖頸咬了下去,有灼燒感,很疼。
盯着最後進入竹笛的小娟,那女孩兒和她招招手,是‘永別’與‘抱歉’的意思。
這個女孩兒相信《牡丹亭》裏的那段愛情傳說。
因為相信,所以,執着。
‘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她覺得,自己的愛會像杜麗娘一樣,造出死而復生的奇迹。
高寅,利用了她對愛情的憧憬和幻想,讓她做了可怕的事情。
那條讓她無法唱戲的不語舌,她只認為,不是幸運的事,而是最不幸的事。
相信,如果可以選擇,她一定,會要一條正常的舌頭。
如果有下輩子,她想做戲台上的杜麗娘,陪着她的柳夢梅,一起唱《牡丹亭》。
“‘好景艷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滿雕欄寶砌,雲簇霞鮮。督春工珍護芳菲,免被那曉風吹顫,使佳人才子少繫念,夢兒中也十分歡忭’。”
戲台上舞袖輕擺的女人,深望着與他搭戲的男子,眉目間,儘是嫵媚姿色。
男人回身,戲台後的布簾掀起,另一青衫女子踩步而出,輕輕抿唇,第一次唱齣戲詞,是略帶沙啞的聲色,可那姿容,一點也不輸男人面前的閨門旦。
“回頭看看,青簾帳下,還有一女子,相信杜麗娘曾做過的夢。”這是小娟,一直想要告訴徐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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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林寒坐着皮箱,在水邊等入幻的船工。一旁的土地里鑽出了秋葵和大花牽牛,淡紫搖曳、嫩黃隨擺,生機盎然。
這是入幻的開始,伴着花香而來。
每一次的入幻,都有造出美夢的香氣,然而,這些夢並不美好。
“高寅會去哪裏?”她問神色淡淡的尋南墨,髮絲被河風吹起了些。
扶着她的肩膀,尋南墨的視線處是一艘艘入幻的船隻經過,霧氣蒙蒙,如同滿是煙雲的海面。
“記不記得,有人闖入你的屋子翻找精靈的胸針,我想,這和高寅有關係。”
林寒蹙眉,“算算時間,那時候的高寅已經得到菩提子了,他還要胸針做什麼?”
冷冷一笑,尋南墨的手放在兜里,“拿到東西,也要會用才行。”
起身,林寒眨眼,“你是說,那些古金銀不是任何人都會使用?”
斜一眼反應慢的女人,尋南墨點點頭。
前方,就是趕來接他們的船隻。
尋南墨提起皮箱,“接下來我們去兩處地方,一次是‘高寅連環殺人案’破獲的現場,一次是,他偷走林傅鍾菩提子的現場,我想,他提起的婷蓮,應該就在他身邊。鎖定了那個女人的位置,我們就能在現在找到他。”
陪着尋南墨一起登上木船,甲板吱呀,老船工趕忙接下尋南墨手上的箱子,“尋先生久等了,這些天入幻的船比較多,精靈部規劃了行駛路線,我這才來晚了。”
“不妨事。”尋南墨發現,自從認識了林寒后,他有了很多耐心等別人。因為每一次等待,要麼與林寒有關,要麼林寒就在身邊,他的時間就好打發許多。
“今天沒客人嗎?”林寒記得上次坐船時,還有幾個精靈和‘入幻工’一起。
“精靈部長聽說尋先生在找很重要的東西,讓我這條船專門服務尋先生。”老船工撐起了長篙,“先生這次要去什麼時候?”
林寒聽他的語氣、再看他的打扮,十分好奇,“老人家是精靈嗎?”
“我啊。”老船夫駕着木船穿梭於各種新式船隻之間,朗笑着,“夫人看我,像是什麼靈?”
“想不出來。”林寒對他十分好奇。
掀開袖口,老船夫的胳膊上露出腐肉,被水浸泡過的樣子,他整好袖子,繼續划船,“我是水靈,俗稱‘水鬼’,1925年死的。”
抿唇,林寒點點頭。
“不好奇,我是怎麼死的?”老船夫主動搭訕。
尋南墨笑看林寒,對兩人的對話也不插言。
“方便說嗎?”林寒其實很想知道。
老船夫撐着篙,“有什麼不方便,都過去這麼久了。”
他嘆口氣,“那是1928年6月11日,我就是漢口的一名普通工人,早上出門時,和老婆孩子道了別,陪着一些工友去太古碼頭舉行示.威游.行,抗議英國的太古公司毒打工人的事。”
“那天,太古碼頭聚集了許多的工人,還有些學生也在那裏。英國人為了鎮.壓游.行,在碼頭開了槍,射殺了好多人,有死後被踢入水裏的,有傷勢過重的。我呀,就是被踢入水裏死掉了。”
林寒倚靠着木艙,認真聽。
“那段時期很可怕。從我出生那年起就很可怕。世界各地的人都湧來中國,因為這裏有利可圖,勞動力廉價,他們做什麼都順風順水,沒有阻攔和反抗。後來,他們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做事情,工人成了牛馬,遭受了虐待和毒.殺。剛開始,沒人反抗,木訥地看着他們擴散罪行,慢慢的,大家有了反抗意識,就舉起了旗子抗議。雖然有些晚,但看看今天,還是值得的。”
林寒咬着下唇,“那天死了多少人?”
“很多。比我們聽到的數字要多很多。具體多少,我也沒數,你看看這些入幻的船工,有許多是那個時候死的。”
尋南墨扶林寒和自己一起坐下,攬她到懷裏,聽着各個船上的吆喝和歌聲,再看他們的穿着,大部分,像是民國和抗戰時期的打扮。
那個動蕩的年代,有許多人做出了犧牲,所以,才會有今天的青山綠水、花香環繞。今天的生活,是那個年代恩賜的。
許久后,感覺船隻越走越深,煙氣也越來越重,尋南墨微微蹙眉,盯着假裝無意的老船工。
“你告訴我夫人那麼多事,想是為了現在做的準備。”尋南墨淺拍着肩頭熟睡的林寒,眼睛注視着猛然一怔的老船工。
突然,他跪在尋南墨面前,“警司,我知道您的本事大,也知道夫人善良,所以才想了這麼個主意,我想帶你們去見一個人,我不是為了自己,還請警司成全。”
尋南墨冷淡,“有人知道了你可以入幻的本事?讓你這麼做的?”
老船工低頭,“是我在碼頭遇到的一個軍人,他想要回到1937年。”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入幻。”
“他不一樣,他曾是一名緝.毒.兵,在一次執行任務時被毒.販.子險些炸死,大難不死後,他失去了一隻眼睛,現在是退役軍人。”
尋南墨意識到,老船工遇到的是一隻‘半屍’,有蠱住在那個人的眼睛裏。
尋南墨的掌心飛出花香,直接扑打到林寒的鼻腔里,她越睡越熟。尋南墨看向老船工,“那個軍人回1937年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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