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症監護室外。
林芝隔着茶色的玻璃窗望着依然昏迷的李言蹊,淚水無聲地下流,她的手指沿着茶色的玻璃下滑到台檐上,無助地虛握成拳,無力而無奈地錘了兩下。
周思捷提着一碗盒飯遞給林芝,“吃點東西吧。李言蹊他吉人自有天相。”
林芝失魂落魄地坐在塑料椅子上,雙眼失焦地望着前方,“因為我太貪心,是我害了他!整個李家都被我害了,李家待我恩重如山,我卻可能讓李家絕後。”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周思捷不解道,“警察已經說了,是有人嫉妒‘周記早點鋪’的生意紅火,才在酸豆角里放了砒霜,後來還有幾個倒霉蛋當場就死亡了。”
周思捷反應遲鈍地捂嘴,他偷瞄了一眼林芝,她的雙眼已經腫起來了,淚水就像止不住的水龍頭。
他猛地扇自己兩個耳光,愧疚地說:“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往他碗裏加酸豆角,他就不會躺醫院,該死的人是我才對!”
林芝用手抹着眼淚,事情就是那麼巧,有時候由不得你不信邪。
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腳步聲響起,桂菲拎着酒紅色漆皮的提包趕來,還來不及管被風吹亂的頭髮,她在林芝面前蹲下身子,慌忙地問:“李言蹊,他醒了嗎?”
兩人都沒答話,林芝不住地吸鼻子,滿臉淚痕,周思捷面色沉肅,雙眼望着病房裏的李言蹊。
桂菲嘴唇微張地站起來,她走到玻璃窗前一看,李言蹊憔悴極地平躺在病床上,鼻間插着導管,身體連一絲起伏都沒有,如果不是心電圖還有波動,她真要懷疑李言蹊是不是早已經沒有呼吸死去了。
她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林芝旁邊的椅子坐下,她的眼眶發紅,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整個人幾乎是陷在椅子裏的,彷彿丟了魂魄。
“時間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今晚我看着他。”林芝說,嗓音破碎極了。
“我也留下來。”桂菲望着林芝,眼神里居然帶着一抹祈求。
周思捷一愣,這桂菲是林芝的情敵?
林芝頓了三秒,“好。”
送走周思捷后,走廊上就只剩下林芝和桂菲。
桂菲把周思捷留下的飯端起來,“林芝,你吃點吧,你都一天沒吃飯了。”
林芝搖頭,“我不餓。”
桂菲一直壓抑的淚水快要抑制不住了,她低聲說了句“去洗手間”就離開了走廊。
她走進病房,拿出一條幹凈的毛巾給李言蹊擦了擦額頭。手指無意間碰到他的卷而長的睫毛,她的動作頓住,隨後,她的手取代了毛巾,沿着他的面頰極其小心地輕撫着。
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林芝握起他冰涼的手,淚眼婆娑地吻了吻他的手背,又弓起身子,吻上他的眉心和乾燥的唇,她的手流連到他的脖頸處,滑過他的喉結。
她起身站好,專註地望着李言蹊,好像要把這副畫面永久地定格在自己的腦海里。憔悴蒼白無法掩蓋他的周正俊美的五官,如兩把小刷子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
李言蹊,你一定要活下來。
我只要你活着。
林芝的右手緩緩覆上自己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在婚戒上反覆摩挲着,她雙眸含淚,閉着雙眼任命般地把左手的婚戒緩緩褪下。
她右手顫抖着,將婚戒放在病床前的床頭柜上,視線在上面逗留很良久,才戀戀不捨地挪開。
最後吻了吻李言蹊的唇,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李言蹊,我愛你。我知道你一定會活下來的,再見。”
當桂菲回到病房時,林芝已經走了。在病房裏搜尋了一圈都不見人影,人去哪了?
忽然她眼尖地看到一枚靜靜躺在床頭柜上的那枚戒指,那不是林芝的婚戒嗎,怎麼取下來了?
事情有些不對勁,桂菲立刻走出病房打給林芝。
“林芝,你上哪去了?”
“回家。以後……我不來醫院了。”林芝平靜的說。
桂菲一聽,急着解釋,“是不是因為我?林芝,你可別想多了,我沒有想暗中勾搭李言蹊的意思。這樣,明天我就不來醫院了。”
林芝平靜的嗓音;“不是你的關係,是我的問題,我仔細想了想,我和李言蹊確實不合適。”
“說什麼呢你?都快要結婚了怎麼說這話?”
“婚戒我放在床頭了,等他醒了你幫我還給他。”林芝低低地說。
“你就不怕他醒不過來?”桂菲反問。
林芝沉默一陣,回:“那我會用餘生守着他。”
“這都哪跟哪呀?林芝,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就是——我和他分手了。”林芝的淚水又快要湧出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桂菲,我掛了。”
“喂……喂……”桂菲拿着手機說了半天,那頭一陣忙音,再打過去時,那頭已經關機了。
什麼情況?
桂菲一臉茫然,為什麼林芝在這個時候說分手,在李言蹊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
走進病房,桂菲坐在椅子上望着李言蹊昏睡的臉龐,眼裏劃過一抹擔憂與心疼。
這畢竟是她活了將近三十年來,最愛的男人。
她極其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側頰上上下輕撫着。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唇畔掛着一個知足的笑容。
昏黑的卧室里,林芝雙手抱膝坐在牆角,淚水傾涌如同決了堤的大壩,書中的詛咒還是應驗了,張世卿死於非命,李言蹊的父母死於非命,李言蹊也有可能死於非命。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嘴裏一點血腥味。最該下地獄的應該是她,為什麼要讓李家受這麼多的苦難和折磨?
林芝哭着哭着就側身倒在了地上,渾身不住痙攣着。
黑暗、內疚、孤寂快要把她吞沒,她的淚水也一點點地流干,睜着大大的眼睛毫無神采地望着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門鈴聲打破這鐘死寂,一個急促的聲音在外響起,來人是陳景峰。
她側卧在地上沒起來,也沒應聲,捶門聲更響了,陳景峰快要把門給拆下來,“林芝,你怎麼不開門?你再不出來,我就硬闖了啊!”
林芝皺着眉頭,頗為費力地站起來給陳景峰開門。
陳景峰走進屋裏,只見林芝沒精打采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工字背心,身上衣物有的顏色比正常的灰色要深一點,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凌亂不已,兩鬢的頭髮半濕,嘴唇留下不太明顯的齒印,微微有點血跡。
“林芝,發生什麼事了?打你電話也不接,敲門那麼長時間你才開,怎麼了?”陳景峰蹲在林芝身側,抬頭望他。
不問還好,一問林芝眼裏又泛起了淚光,她雙手撐着自己的額頭,聲音顫抖着,“李言蹊,他也許快死了?”
陳景峰大驚,如果說李言蹊快死了,林芝怎麼還在家裏而不去他身邊陪他,太沒道理了。
又問了一遍事情大概的始末,他臉上驚訝的神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的手掌在林芝的後背輕輕地撫着,柔聲安慰着,“別擔心,現在醫學那麼發達,李言蹊一定不會有事的。”
林芝垂頭一直低喃,陳景峰聽不太清,但隱約能猜出一個大概,無非是林芝覺得李言蹊出事都是她自己的原因。
陳景峰斂起眼眸,越來越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對着林芝安慰了一番就火急火燎地離開。
跑車在公路上疾馳着,陳景峰把車停在樓下就直奔家裏。
“爸在家嗎?”陳景峰在家裏各個房間都找了一遍,問陳景岳。
“不在,他在公司還沒有回。這麼急……”陳景岳話還沒有說完陳景峰就已匆匆離去,留下陳景岳和陳母兩人面面相覷。
陳景峰剛把車駛入地下室就看到陳正國正要上車,他不善地把他攔下,對陳正國的司機使了個迴避眼色。
司機愣了愣,這父子間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下一秒他就退避到地下室的另一頭,離得遠遠的,生怕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事。
陳景峰開門見山地問:“李言蹊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陳正國面如一灘沉靜的湖水,嗓音威嚴,“兒子,這是個法律的社會,沒證據不要亂說話。”
陳景峰一腳踹上陳正國的奔馳座駕,黑亮的油漆上留下一個腳印,“你最好不要執迷不悟,李言蹊如果再醒不過來就會死掉,那你就背負了三條人命,罪孽深重!”
“死掉?”陳正國極淡地笑了,“正好可以祭奠我兒子的命,如果他還活着,我兒子現在就三十五歲了。如果他還活着,也許我早就當了爺爺,更不會有你了,阿峰。”
他低吼着,“你都已經殺了李言蹊的父母,兩條人命還不夠抵償你原配的一屍兩命嗎?”
陳正國氣紅了眼眶,猛地給了陳景峰一個耳光,“你給我閉嘴,這麼大聲做什麼?”
陳景峰的嘴角沁出了一絲血絲,他抹着自己的嘴角對他放着狠話:“我會去報案,你等着坐牢吧。”
他說完就走向自己的跑車。
“如果你執意要那麼做的話,那麼林芝的命……”
話音未落,陳景峰憤怒地回頭,他一手抓住陳正國的領口一手握成拳,就要砸向他的面門。
這副飽經風霜的面容是疼他寵他的父親,兩鬢的頭髮已花白,臉上的皺紋是一年比一年多,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父子相處點點滴滴凝聚在心頭,那一拳怎麼也下不了手。
他的嘴角動了動,緊捏着的拳頭漸漸放下來,頹然地鬆開他的衣領,陳景峰靠在車門上,嘴角浮現一絲自嘲,從口袋裏摸出香煙和打火機,吞雲吐霧起來。
抽了沒幾口,他又心煩地把香煙拋在地上,用腳踩熄了煙頭。
“兒子,你不是喜歡林芝嗎?”陳正國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笑容,“現在就是個好機會,我可是等着林芝嫁進我們陳家。”
還不等陳景峰反應,陳正國就打電話叫回了司機,絕塵而去。
陳景峰望着黑色奔馳消失的方向,眼裏一片疑慮,好機會?
是指李言蹊死了林芝就會嫁給自己么?
他搖搖頭,總覺得有哪裏說不通。
凌晨時分,陳景峰按照林芝給的地址來到醫院。
他隔着窗戶望着病房內,眸光一凜,趴在床邊凝視着李言蹊的女人是桂菲?
不一會兒,桂菲也發現了陳景峰,她微微吃驚,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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