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還
陸蓁一出來,小還便趕緊迎上前來給她遮風撐傘,臉上一點兒看不出被呵斥過的痕迹。陸蓁抬頭看了看氤氳不開的天氣,開口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貴人,剛過巳時。”
快了……陸蓁記得,前世傳來容浣小產的消息時,她正在常婉宮裏陪她用着午膳。很快,就傳來趙文燁盛怒,容浣宮裏那些人包括兩位太醫一個都沒留,全部即刻處決。
她還深深的記得,那日午後一直陰霾着的天空便開始下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小還,恩歸不在,有些事情,我只能吩咐你去做。”
陸蓁突然嚴肅的語氣讓小還神經一綳,連忙跪身答“是”。
“但我不信你。”陸蓁低眸看着小還,正好對上她猛然抬起的雙眼,“此事有些危險,也很,考驗一個人的忠心……”
“奴婢對貴人您絕對忠心!”
她急急打斷陸蓁的話,言詞的情真意切,但陸蓁卻笑着緩緩搖了搖頭,“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放慢語速,陸蓁一字一句看着她道:“我記得,你說你是梅州人氏。”
小還一震,垂下了眼帘,“是……奴婢雖然出生宮中,但雙親都是梅州人。”
“出生宮中?”雖然是疑問,但陸蓁卻一直彎着嘴角,因為她知道,她想從小還身上得到的東西,就快要到手了。
“嗯,奴婢的娘親……原是靜太妃宮中的宮女,後來私通侍衛,生下了奴婢。那時靜太妃剛剛失寵,被打入冷宮,奴婢是在冷宮中出生的。十二歲的時候靜太妃仙逝,娘親將奴婢託付給了一位曾受過太妃拂照的女官之後,也殉了主……”
陸蓁知道,這番話如果被泄露出去,對小還來說是致命的。但她在自己面前,一言一語,說的卻是如此平靜。語氣間只聞得她的悲傷難過,找不到一絲驚慌失措。
“原來是這樣。”陸蓁感嘆了一聲,讓她抬起頭來,“這麼說,是你的母親是梅州人氏了。”
小還點點頭,抬頭看着陸蓁,無比認真的道:“奴婢這輩子,都一定會對陸貴人忠心耿耿。但是,如果貴人有一天覺得奴婢沒用了,能不能,能不能放奴婢回梅州家鄉去?”
陸蓁聽罷,停了半響,才開口道:“這事我做不了主,你是找錯了人。”
小還卻一點也不氣餒,衝著陸蓁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奴婢沒找錯,貴人是奴婢第一個主子,奴婢若能一生服侍貴人,也就心滿意足了!”
陸蓁抿着唇,並沒有說什麼,小還等不到回應,下意識抬眸去看,正好對上了陸蓁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彷彿剛剛那番話大表忠心的對她沒有任何觸動。
“貴人——”她有些亂了。
“慌什麼。”陸蓁輕嘆了一聲,伸手將她扶起了身,“我又沒說趕你走。而且,我這裏還有件急事,要差你去辦的。”
小還一聽陸蓁這麼說,便知道自己是暫時過關了,一時略略鬆了一口氣,“貴人吩咐,奴婢一定盡心儘力。”
陸蓁沖她微微一笑,緩緩啟唇道:“你去一趟太醫院。”
“是……”
陸蓁看得出她此時臉上的困惑,但她卻沒問,甚至沒多一句嘴,只是點頭答是。如此應對,倒叫她心露讚許之意,不由想多試她一試。
“太醫院每日有幾人當值,你可知道?”
“回貴人,四人。院判一人,太醫三人。”
“那些人你可認得清?”
“回貴人,大致認得清。宮裏太醫三四十人,奴婢之前跟在女官身邊,與其中不少人都打過照面。剩下的即使沒有見過,也有些耳聞,不會認錯的。”
陸蓁點了點頭,心道,她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小還,與前世的她簡直如出一轍,隨時隨刻蟄伏着,等待着,只要一有機會,便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此時的自己,在她眼裏,估計就是一塊穩穩噹噹的新的墊腳石吧。
“認得就好。你去吧,去了找一位叫杜永的太醫,他之前給瑞寧請過脈,對瑞寧的情況最了解……當然,如果杜太醫已經被恩歸請了,那自然好。如果沒有,你就把瑞寧病重的事情告訴他,看他有何良策。”
病重那兩個字,陸蓁咬的很重,小還心領神會,道了聲“貴人放心”。
小還離開沒多久,恩歸和瑞寧的另一個侍女便帶着太醫回到了倚梅閣。而陸蓁一看綠荷的神情,便知來的這一位不是杜永。
“陸美人是憂思過慮,積鬱成症。以下官所見,與其說是體疾,不如說是心疾。”
此人看着年紀不大,倒是一語說中了瑞寧的病情。不過,他醫術的好壞對於陸蓁來說並不重要,此時,能給瑞寧診治的人必須是杜永,也只能是杜永。
臉色一沉,陸蓁挑了個不起眼的由頭,裝模作樣的發了頓脾氣,不一會兒便差綠荷趕人。但誰知他正要走,小還便領着杜永進了門。
“紀兄!”杜永叫了他一聲,神情有些閃躲。
“杜大人,這……”
陸蓁本來沒想着讓兩人碰上,誰知杜永會來的如此快。如今尷尬以生,她只好出面來做這得罪人的事。
“不必這這那那,杜太醫是我要叫來的。”
那人果然面露不快,“陸貴人這是為何,難道是信不過下官么?”
陸蓁正要解釋,小還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貴人怎麼會信不過紀大人,只是,紀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之前,陸美人的脈一直是杜大人在請,所以貴人才會請杜大人來。”
那人聽后,竟是冷哼一聲,“那貴人直接請杜永來就好,何必去請下官,多此一舉!”說罷,竟是不等陸蓁回答,便直接拂袖離開了。
陸蓁也沒有惱,只是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片刻,啟唇輕聲問道:“他可是紀雪臣?”
小還沒想到陸蓁會知道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醫,一時有些驚訝的點了點頭。“紀大人是半年前進的宮,但好像因為出身於民間,所以不太受幾位院判的重視。”
陸蓁沒有說話,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紀雪臣這個名字,她簡直是如雷貫耳。前世得知這個人的時候,他已是太醫院院使,為人高傲的很,她因為難成孕,曾多次派人請他,卻沒有一次請的來。誰知,重活一次,竟讓她在今日這麼個雜亂的節骨眼兒上碰上了他。
咣當一聲,內室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帘子一掀,杜永一臉愁苦的走了出來。
“陸貴人……剛剛,綠荷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了下官。”杜永神色除了無奈,還有幾分尷尬難堪,“下官,多謝貴人為下官保守這個秘密。”
陸蓁看着他,突然很想說:你是該謝我,但卻不是因為保密,而是因為保命啊!
可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抬頭望了一眼窗外,衝著杜永笑了笑,吩咐他記得及時將瑞寧的葯熬好,送來。
杜永剛走片刻,貴妃宮便傳來了消息,容浣小產,趙文燁大怒,宮中一干太監宮女,以及當時為她診治的太醫院院判王明川,全部就地處決。
聽到這個消息,陸蓁手裏端着的茶杯微微抖了一下,她抬頭喚了一聲恩歸,將茶杯遞給她,輕聲道了一句,“茶涼了,換新的來。”
傍晚。
陸蓁剛剛用了晚膳,常婉就派人來了,說是靳德良帶着聖旨和賞賜來了玉淑宮,叫她和瑞寧一起去領旨謝恩。
這一出,又是前世不曾經歷過的。
陸蓁帶着恩歸匆匆趕到了常婉的正殿,就看到瑞寧竟然先她一步到了。她站在常婉身邊,臉色蒼白,目光無神。
見所有人都到齊了,靳德良站起身來,捧出聖旨,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淑妃常婉,淑慎性成,蕙質蘭心,特賜雪蘭一百盆,合浦珍珠一百串,紫檀香一對,粉絮芙蓉玉斗一對;美人陸瑞寧,天真爛漫,麗質輕靈,特賜合浦珍珠一百串,紫檀香一對,粉絮芙蓉玉斗一對。貴人陸蓁——”
說到這裏,靳德良略微頓了頓,才道:“貴人陸蓁,聰慧敏捷,特賜羊脂白玉梅瓶一隻。”
“謝皇上賞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靳德良聖旨念畢,連常婉都有些怔忪。雖然陸蓁的賞賜看起來是低了她和瑞寧一頭,但實際上,在玉淑宮這三人之中,唯獨她的賞是特殊的,是獨一份的,連自己都比不得。
回到明光殿,陸蓁一個人坐在燈前,看着手中的那隻細頸白梅瓶,神情一時發了愣。
梅瓶……
趙文燁送她的那幾隻白梅早被她隨手扔了,賜的哪門子梅瓶。
上下左右,陸蓁將這瓶子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出趙文燁為什麼會獨獨賞賜她個梅瓶的理由。
“恩歸。”她終於放棄,轉身將瓶子交給了恩歸,“找個妥當的地方放起來吧。”
“貴人不拿來插梅么?”恩歸有些不解,挺好看的瓶子,又是皇上的賞賜,放起來多可惜。
插梅?如果可以,她更願意將它高高的拿在手中,突地鬆開,然後聽那一聲清脆痛快的響兒!可惜,想歸想,話到了嘴邊,卻終究變成了——
“放起來吧。萬一摔碎了,我就罪過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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