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撿了個貴公子

慶曆四十七年秋，明珠十五歲。

“真是見鬼！今年旱成這樣，明珠家裏頭的地還是這麼好收成！”

“我瞧着，肯定是他們被淹死的那個死鬼閨女在龍王面前說了好話，這才保佑他們家的莊稼——”

“什麼淹死的閨女？”

“你剛搬過來，自然是不知道的，十年前村子裏來了個道士說老羅家的閨女沈明珠克父克母克全家，後來村子裏接連死人，村長就張羅着大家捆了那沈明珠，綁着石頭扔到河裏面給淹死了！說起明珠，要是活着到現在，也該有十五六歲了，嘖嘖，那叫生的一個光鮮漂亮，讓人瞧着生生都挪不開去！就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可惜，可惜啊！”

“還有這等子事？！老沈現在不還有個兒子也叫沈明珠嘛？”

“說來也奇怪！老沈剛沒了閨女，沒過一個月，又撿回來一個兒子，和之前的明珠年紀差不多大，老沈心裏頭挂念着那個死了的閨女，才又給他起名還叫做沈明珠！”

話才說著，沈明珠正從田裏回來，大搖大擺地朝着說話的二人走過來，沈明珠如今十五歲，個頭矮小，細胳膊細腿，如果不是那大搖大擺的走路姿勢，還真會讓人覺得他有幾分娘氣。

沈明珠將那二人的對話都聽了進去，心中一陣好笑，特意整蠱他二人，裝傻充愣道：“兩位叔伯剛剛在閑聊什麼啊？”

屠夫馬六剛剛才說了羅家的是非，有些尷尬，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嘿嘿說：“還不是在說今年的收成，我們家哪兒比的上明珠哥兒啊——”

沈明珠狡黠一笑：“你們想不想知道為何我家的水稻今年還是好收成？”

剛搬來沒多久的陳平一聽有訣竅，搓了搓手，上前湊了湊，沈明珠聞到他身上難聞的汗味，扇了扇鼻翼。

馬六嘟囔一聲：“做什麼？！還嫌棄我哥倆身上這腌臢味不成？跟個娘兒們似的！”

沈明珠臉上一抽，板著臉：“哼！我還偏不說了！”

馬六趕緊求饒：“好珠哥兒，快些說給我小六子聽了吧——”

沈明珠這才將兩手放在唇邊，做出說悄悄話的模樣，神秘兮兮道：“我那被淹死的明珠姐常託夢告訴我何時播種，何時澆水，如何翻地，還託了龍王關照我的家的收成。我那明珠姐還說啊，她當年誰有份害死她，以後都別想有收成了！”

馬六被嚇得后跳了一大步，拍着胸脯呼氣，當年那次他雖然沒親眼看見沈明珠被扔進河裏，但也曾跟着村長到羅家鬧過幾次事兒。

沈明珠瞧着馬六這副神情，心中滿滿都是不屑，一雙明亮的眼珠子滴溜一轉，指着馬六的身後：“咦？明珠姐，怎麼你白天就出來了？”

馬六和陳平嚇得撒腿就跑，哪兒敢回半點頭，留下明珠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才笑着，突然聽見草叢裏一聲悶哼，莫非有人？明珠這才收了笑聲，躡手躡腳地朝着草叢走過去。

入眼的是件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緞子華服，衣服七零八落，已經爛的不成模樣，但單看那綢面與花樣，定然不是便宜貨，衣服破裂的地方見了紅，還有幾處傷口仍在流血，單這麼看一眼也能斷定此人受了重傷。

富貴人家？沈明珠嘴角一挑，打量着躺在地上的貴公子，那人足有八尺高，卻不壯實，寬肩窄腰，腰間束着條綉金縷線的銀色束帶，帶上別著塊硃紅色的血玉，沈明珠小心翼翼地上前踢了踢貴公子的手指，沒有反應。

難道死了？沈明珠正要蹲下去探他氣息，伸過去的手突然一涼，沈明珠遲鈍地望下去，竟然是那公子扔過來的一錠亮閃閃的銀子。

“救——”公子吐出一個字，吐了兩口血之後不省人事。

於是，在東垣村窄小泥濘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纖細的小身板，小身板上馱着一個頎長的大塊頭，伴隨着夕陽，兩個身影緩緩地朝着老羅家的破茅屋挪動。

沈明珠小心翼翼地將貴公子平放到地上，累得精疲力竭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一陣猛灌水，好不容易才解了渴。

正坐在板凳上無所事事嗑瓜子的羅眉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你從哪兒背了個什麼鬼東西回來？”

羅眉爾今十三歲，長相隨羅劉氏，瓜子臉，大眼睛，薄嘴唇，一個出挑的美人兒，但是性子也隨羅劉氏，尖酸刻薄，又好吃懶做，平日裏最喜歡的就是使喚人，欺負沈明珠，從不下地幹活，也不幫忙洗衣服，整天怨天尤人，和羅老二夫妻倆一個模樣。

沈明珠掃了眼滿地的瓜子殼兒，也不回答羅眉的話，只是板着張臉，有模有樣地說道：“這又是誰給你的零嘴兒？怎麼又吐得滿地都是，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這瓜子皮兒要吐到——”

羅眉翻了個白眼，“啪”的一聲把瓜子扔在桌子上，抬高了聲量：“隔壁那孫崽子孝敬姑奶奶我的，咋的？！姑奶奶我還不能嗑瓜子兒了？”見沈明珠變了臉色，又賠笑道：“這不還是有你嘛——明珠哥哥，待會兒你幫我掃乾淨不就行了——”

羅眉慣是潑辣，偏偏又長了張媚人的么蛾子臉，凡是村裏的男子都要多看上她兩眼，她尾巴就翹上了天，成日裏仗着那點姿色到左鄰右舍蹭吃蹭喝，討要些好玩意兒回家，專門在沈明珠面前耀武揚威。

羅眉口中那“孫崽子”正是隔壁的孫大郎，一直還沒婚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羅眉廝混到一塊兒，被羅眉迷得三五九道。

沈明珠見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也不再多說什麼，蹲下去打算把地上的那人拖到爹娘的屋子裏去。

羅眉跳上來擋在沈明珠的面前：“你這是從哪兒撿回來的腌臢玩意兒破爛貨？真是什麼不三不四的東西都敢往家——”

話才說到一半就沒了動靜，沈明珠愕然回頭，只見羅眉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正要問個究竟，那羅眉又痴痴傻傻地說道：“這世上竟有這麼好看的人——”

沈明珠一路背着那貴公子馬不停蹄地往家趕，還沒來及看他一眼，這才借了桌上的煤油燈湊上去看，那貴公子面如刀削，英眉薄削，鼻若懸膽，雖是閉着雙眼，但那桃花眼怎麼瞧怎麼好看，睫毛冗長，真不知道他睜開眼睛會如何的奪人心魄。

這鬼斧神工般的容貌看得沈明珠也是一怔，隨即又撇了撇嘴，心中不屑道：比起家中兩位哥哥，他也不過爾爾！

“呀！血！公子流血了！”羅眉尖叫着，又衝著沈明珠喊：“肯定是你身上那些臟血玷污了公子！”說著，就用袖子去擦貴公子胸前的鮮血，誰知碰到了貴公子胸前的傷口，越擦越多，羅眉一下慌了神，尖聲叫嚷了起來。

公子長公子短，沈明珠從來沒聽羅眉這麼斯文地說過話，又瞧着羅眉那一股子嬌羞的模樣，一時覺得十分有趣，捂嘴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