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好兒郎孫綽
酒席散去,黃府上下正在打點收拾,遠遠地月光下看見兩個人影屁股尿流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着:“黃老爺——你兒——你兒媳婦——”
眾奴僕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少爺詐屍給回來的,待來人近來一看,喲呵!這不是羅老二兩口子嘛!
奴才引了二人面見黃老爺,黃老爺神情憔悴,歪在軟榻上,斜睨着羅老二人:“有啥事兒?”
羅劉氏賠笑道:“我們念着黃公子去的早,身邊也沒個貼心人伺候着,剛好巧了,我家這珠姐兒是個窩心肝的,長得又水靈靈的,還不趕緊給老爺您送過來呀啊!”
黃老爺挑眉:“哦?人呢?”
羅劉氏指了指腳邊的那個麻袋,黃老爺周邊的下人上前將麻袋拆開,沈明珠仍舊昏迷不醒,頭髮也不知何時散亂了,將那張絕色小臉給蓋得嚴嚴實實。
“這大晚上的也看不清人兒,人先留下,用不用,等到了明天再說。”黃老爺奸詐慣了,眯眼仔細打量了沈明珠一番,又偏頭看了眼邊上的下人。
下人得令,趕緊從後院裏拿出了兩錠銀子,遞給了羅老二。
“這是二十兩白銀,買十個這樣的丫頭也夠了,你們回吧——”黃老爺擺了擺手。
羅老二把銀子放在嘴邊一咬,羅劉氏狠打一下他:“死傢伙!人黃老爺能給咱家假銀子么!”說完,拉扯着羅老二給黃老爺作了幾個揖,沒等黃老爺發話,扭頭就走。
待二人走遠了,下人才探身上前問黃老爺:“老爺,就這麼個半大點的小妮子,能值二十兩?”
黃老爺瞪他一眼:“你知道個屁!趕緊把她帶下去好生裝點一番,可不能這幅模樣嫁給我兒!”想到兒子,黃老爺心裏發堵,一時滿臉馬尿,捶胸頓足:“我可憐的兒啊!”
一夜安好,次日,沈明珠醒來時自己正穿着正紅色嫁衣,邊上立了個丫鬟。
“姑娘醒了!”丫鬟道。
沈明珠揉揉腦袋,看着屋子裝扮,應該是四合院的磚瓦房,雖然有幾分像模像樣,可仍透着土氣與小家子氣,必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思緒迴轉,心兒一動,難道自己真被送到黃老爺家中了?
丫鬟話一出口,屋外便湧進來三五個伢子,門口也開始響起嗩吶聲,一副喜慶歡騰模樣。
“馬上就要吉時了,姑娘請吧!”
沈明珠一愣,莫不是又回到了莊家?看了眼自己,仍舊只是個五歲的孩童啊,不禁問:“我要嫁誰?”
“咱們家少爺呀!”
瘋了!沈明珠竄起來就往外跑,被兩個伢子給按住住:“你舅舅舅娘可是拿了銀子的,想跑?沒門!”
沈明珠衝著那人的手一口咬下去,那人吃痛便放了手,眾人也沒來及反應,沈明珠趕緊往外跑去,正好撞上了趕過來的黃老爺,沈明珠一下被撞得頭暈目眩。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這群吃閑飯的狗奴才!連個小丫頭都抓不住么!”黃老爺尖叫道。
沈明珠如小雞崽兒一般又被抓住了,如今陽光明媚,將沈明珠一張清亮小臉照的清清楚楚,眾人看得都那麼一呆。
“好好好!”黃老爺撫掌一笑:“以後你就替我兒守靈!”
沈明珠冷笑一聲:“縱然你我不在天子腳下,但村有村規,你這樣強搶民女簡直藐視法紀!你就不怕我爹娘告到村長那兒么!”
黃老爺一愣,隨即哼了一聲:“你舅舅舅媽可是拿了銀子的!白花花的二十兩文銀!”
“那又如何?你與他二人可有立字據?又有何憑證他們二人拿了你二十兩銀子?”
黃老爺哈哈大笑:“我全府上下都看到了!就算是告到村長那兒,告到縣太爺那兒我都占理兒!”
“你府里的人自然都聽命於你,你說一他們豈敢說二,這證詞也不足為信。”
“喲呵!你個小毛孩!”黃老爺說不過她,只能用蠻力,“把她給壓到大堂!她倘若不肯,就給老子按着腦袋拜堂!”
沈明珠被強行抱進大堂,堂內不見一人,唯有一隻掛着紅花的大公雞。
黃老爺三步並兩步,做到大堂中央,喊了聲:“拜堂!”
沈明珠頓時大駭,明白過來,口中狠狠道:“黃老爺,你若強行逼我就範,他日我便燒你兒牌位,毀你兒棺木,日日在你兒靈前詛咒謾罵,讓你黃家世代不得安寧!”
黃老爺咬牙切齒:“反了反了!你這毒婦!給我往死里打!”
下人正要動手,門口傳來喧鬧聲,只聽羅三娘在外哭天搶天,其情可謂驚天動地。
黃老爺怒極:“好一個羅三娘!拿了銀子還敢來跟我鬧!不準讓她進來!”
“老爺……他們已經進來了——”
只見沈田一馬當先,一手拿着根扁擔,一手握着根鐮刀,一邊揮舞一邊往前沖,下人們都不敢靠近,後頭緊跟着羅三娘,羅三娘邊上兩位身材高挑的少年護在左右,正是孫大郎與孫二郎。
“爹娘!”沈明珠因被人受制,只能大聲呼喚。
羅三娘淚眼婆娑地衝過來,她畢竟是常年下地幹活,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一把將架着沈明珠的兩個人給推搡開,將沈明珠緊緊擁入懷中,身子還有發抖。
黃老爺一拍桌子,正要發話,只聽外頭尖聲道:“老爺啊——你非得要讓咱兒子死都死得不安寧才安心么!”
下人紛紛喊了一聲夫人,黃夫人面色蠟黃,應是傷心所致,步子虛浮地走到黃老爺跟前,一巴掌打到黃老爺臉上,一邊哭,一邊撕心裂肺道:“老不死的東西!就是你做了這麼多孽!才害死我兒的!如今你還要這樣害人家的女兒,搞得人家妻離子散,你是想要你兒到了閻王爺那兒被打到十八層地獄么!”
黃老爺懼內,遠近聞名,頓時屁都不敢放一個。
黃夫人瞟了眼沈明珠,咬牙切齒道:“瞧人家這花容月貌的!你也狠得下心!”
黃老爺小聲道:“我還不是為了咱兒啊!”
黃夫人哭喊着:“為了咱的兒!你要是想要你兒能投個好人家,就少造點孽吧!”
黃老爺又道:“這丫頭我花了二十兩銀子買的呢!”
黃夫人眉頭一擰,二十兩!這可不是小錢!又一巴掌甩過去:“沒用的老東西!”又看向沈田等人,用鼻子出氣道:“你也聽見了,二十兩銀子,交不出銀子來,我們也不放人。”
沈田苦下一張臉,二十兩白花花的銀子,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呢!羅老二是個好賭好玩的,昨兒個晚上拿的銀子,現在怕早就輸的個精光了!
“銀子是我舅舅拿的,你也只能找我舅舅去要。”沈明珠道。
黃夫人又多看了一眼沈明珠,冷哼一聲:“小丫頭片子。”
“黃老爺,黃夫人,別說是二十兩,就算是二百兩我們也不肯把閨女拿出來賣啊!這事兒我們兩口是真不知情啊!還請您二位通融通融,想把明珠還給我們,我家去立馬就把二哥給您送過來!”沈田又是作揖又是賠笑,看得沈明珠心裏極不是滋味。
“這不成。”黃夫人冷冷道:“沒有錢,這人誰也帶不走!”
“這二十兩我來出!”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
眾人朝着孫二郎看過去,一旁的孫大郎差點嚇尿,心說:我的個好弟弟啊,你上哪兒整那二十兩去啊!
“你誰呀你?”黃老爺輕蔑道。
“孫家老二,孫綽!”孫二郎緩緩地走上前,朝着沈明珠微微一笑,不知怎的,沈明珠看見這個笑容,心莫名的安定了下來,之前的惶恐消失殆盡。
“老二!你回來!你添什麼亂啊!”孫大郎掩低聲音喊。
孫二郎並不理會他,對黃夫人保證道:“黃夫人黃老爺可以派人去東垣村打聽我孫綽的為人,我年紀雖小,但從不食言,若是二位還不相信,我可以立下字據!”
“爽快!”黃夫人派人擬了字據,孫二郎二話不說按了手印,接過毛筆,遊走龍飛,華麗麗地寫下自己的大名。
黃夫人接過字據一看,不禁一呆,這字剛勁有力,頗有風骨,遞給黃老爺一看,黃老爺也暗嘆不已,這區區一個農家少年郎,竟然能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真乃一大怪事!
“最遲明日申時,要是沒銀子送過來,我們就去羅家抓人!”
“一言為定!”
總算平安回家,沈明珠洗了澡,換了身衣服便匆匆跑到隔壁孫家,只見孫婆婆坐在門檻上抹眼淚,屋子裏孫大郎捏着拳頭眼眶也在發紅,見沈明珠前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明珠忙問:“孫二哥呢?”
“在裏屋頭!”孫大郎好聲沒好氣道。
“是明珠嗎?”裏頭的孫二郎喊道。
沈明珠匆匆進去,見孫二郎穿了件素白色的粗布長衫,上頭已經有了幾個補丁,肩膀處依稀能見到幾個口子。
“孫二哥,你衣服破了。”沈明珠道:“我幫你補補吧。”
“好。”孫二郎微微一笑,將長衫脫下來,整整齊齊疊好送到沈明珠面前。
不知怎的,沈明珠的心跳突然加快,臉也有些發燙。
孫二郎坐在桌前,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撥弄着桌上練字的紙張,眼睛卻目不轉睛地望着沈明珠。
沈明珠知道孫二郎盯着自己瞧,也不敢發聲說話,心突突地跳着。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流淌着,沈明珠縫補完最後一件衣服,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孫二郎書桌旁拿出一個小木匣子,遞給沈明珠:“全是你愛吃的零嘴兒,好好收起來,別讓別人給偷了去。”
沈明珠訥訥地接住:“孫二哥你要去哪裏?”
“前些日子我給鎮上的書屋抄書,一個大戶人家覺得我資質不錯,想讓我去他們府上做少爺的伴讀。”孫二郎慢慢說。
說好聽些是伴讀,不好聽便是書童,也就是賣身做下人。
沈明珠頓時柳眉倒豎:“怎麼可以!孫二哥你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少吃,不少穿,不準去!”
孫二郎笑:“這村子始終太小,我若想有所成就,確實要出去見見大世面。”
沈明珠想到要與他分離,一時淚如雨下:“定是我的原因,你本不需要如此委屈自己,這二十兩本就不該由你替我還,我這便去找我舅舅理論,若是不成,我自去黃老爺家為奴為婢!”
“傻丫頭!”孫二郎敲了敲她的腦門:“這期間雖有你的緣故,於我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契機,先前我雖推了這份差事,無非就是放不下家中祖母,下不了決心。這次事件能讓我斷下決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歪理!滿口的胡說八道!我不准你走!”沈明珠抱着木匣子,六神無主,心裏只要想到孫二郎要離開,就如同被人剜了一般疼痛。
“小丫頭,你這眼淚怎麼那樣多呢——”輕輕地刮過她眼底的淚痕:“我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沈明珠又如何說出口,前世兩位哥哥慘死,孫二郎今生就如親生哥哥一般疼愛自己,保護自己,這離別之痛更是如同是疊加在之前的傷口上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無法抽離。
“那孫婆婆和孫大哥怎麼說?”沈明珠抽噎道。
“他們自是捨不得的。”孫二郎如實道,看了眼屋外的兩個人影,很快收回眼神,眼底多了一份堅定與憧憬,那樣的神態沈明珠曾在二哥的眼中見過,那次是二哥第一次替父親去西域談生意,二哥坐在駿馬之上,意氣風發,眼底的那份神色與孫二郎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轍。
也許,孫二哥真不全是為我吧。
孫二郎見其冷靜下來,也放下心來:“以後還煩勞叔嬸兒照料祖母了——”
沈明珠鄭重地點點頭:“你只管放心地出去闖蕩,只要有我沈明珠在一天,我就不會讓孫婆婆和孫大哥受到一絲半點委屈。”
孫二郎莞爾一笑,這小傢伙,雖覺她年幼,可聽到她這話,莫名的安心了下來。
待沈明珠離去,孫二郎抱着方才她所縫補的衣物,撫上剛才她補的地方,針路細密,就如同她的心思,孫二郎的眼中多了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心中暗道:將來我定要衣錦還鄉,風光將明珠娶回家!
誰料他這一走,便是十幾年,風雲變化,一切早已變得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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