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9

第6章 .9

上了一夜的蠟燭燃盡,噗的一聲熄滅,留下縷縷青煙和淡淡的焦味在寧靜的空氣中彌散。

春娘半掩着唇打了個哈欠,輕揉因為趴在桌上而有點酸痛的後頸。眼睛無意間掃過窗口,頓時整個人都清醒了。

主人羅檀,依舊倚靠着窗口。還是和昨夜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動作,跟雕像似的。要不是他偶爾眨眨眼,還有唇邊不時的笑意,春娘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睜着眼睛睡著了。

扇子一合,羅檀朝春娘招招手,笑道:“終於醒了,你這一睡可錯過不少好戲。”

主人果然是看了一!晚!上!

嘴角抽了抽,春娘臉上笑意不減,聽羅檀將那些所謂的“好戲”娓娓道來。

“陳矮……陳福真被氣走了?”將閉未閉的雙眸一下子睜開了,春娘語氣中帶着一點疑慮,倒不知今日竟然有這麼一出。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主人,見他沒有對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稱呼有所表示,便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能讓他氣頭上不動手的,恐怕就是他那兩個弟子了。莫非是昨夜的事兒?”她可沒忘記昨晚上陳福真打斷好事的‘那一幕’。

把玩着扇柄,羅檀眺望着陳福真方才離去的方向,眼中的擔憂一閃而過。那屋裏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可是一清二楚。而關於陳福真,穆一遠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他可都知道。

“莫一諾與謝安笙的事讓他想起了陳幼琳。”

春娘追隨羅檀的時間不足百年,對於陳福真的事情也只是聽別人說過,但是她能聽到也只是皮毛。比如陳福真與主人曾經交情甚好,好到可以大被同-眠,抵足談天的程度。

初聽到這種形容時,春娘根本無法相信。一個名門正派的修士和魔族的魔尊關係好?聽上去就是個不太好笑的玩笑。可是說起這事兒的人,一本正經。

可是後來又為何不再來往?

知情人都對這個答案諱忌莫深,再三追問下她也只得到了四個字——“天意弄人。”

可不就是這四個字。

在宮殿中閑晃的羅檀無意間聽到屬下的此番評論,嘴角的微笑變成苦笑。

陳幼琳是陳福真的幼妹,是他唯一的親人。跟天靈根的陳福真不同,陳幼琳是實實在在的普通人。

他與陳福真初相識時,對方剛剛進入辟穀期。回家奔喪的修士和出門“放風”的魔尊就這樣相遇了,一見如故。

而陳幼琳不過五歲,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哥哥喊個不停。

或許因為父母早逝的緣故,陳福真極疼這個妹妹,甚至有點溺愛,有求必應,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陳幼琳要什麼奇珍異寶,陳福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上天入地去尋。再好的法器材料,不過是她手中的玩物。恐怕有些修真大家裏的子弟的藏品都不如這個凡世女子。

作為至交好友,羅檀看不過去時曾經勸過他,懸崖勒馬,免得害人害己。陳福真苦笑兩聲,只說,她最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這些就當是補償吧。

陳幼琳最想要的一樣東西,陳福真永遠沒辦法給。

靈根,一個永生的機會。

時間無法在羅檀和陳福真的身上留下痕迹,可是陳幼琳不行。即使陳福真給她再好的駐顏靈丹,衰老依然沒有停下腳步。而這已經是陳福真能做的極限,要知道,陳幼琳的壽元遠超常人,直逼築基的修士。

當陳幼琳頭的白髮和皺紋再也遮不住的時候,她幾乎發了狂。終日咒罵,摔打東西,不肯見她那年輕的哥哥。

求道不成望成魔。

“檀哥哥,檀哥哥。求你救救琳兒吧,求求你。我不想死啊,我好怕,嗚嗚嗚。”

匍匐在羅檀的面前,髮絲凌亂,陽光下藏在其中的銀絲清晰可見。陳幼琳哭得臉上的胭脂都花了,眼淚混着紅的白的粉末滴落在地。

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抓着他的下擺,甜甜微笑的女娃娃。

人,為什麼這麼脆弱……

羅檀知道陳福真偷偷躲在房門外,也知道他喊自己來存的是什麼心思。

可憐,兄妹倆都可憐。

後來羅檀把陳幼琳帶回了魔界領地。

成魔需經過魔獄的考驗,而陳幼琳第一關就沒有扛過去。

可惜的結局。生活不是話本,哪有那麼多的大圓滿。

一夕間白了頭的陳福真一言不發地帶走陳幼琳的屍身後,他與羅檀就再也沒見過。

是無顏面對昔日好友,亦或是怪罪自責,只有陳福真自己心裏明白。

有時羅檀在魔宮裏飲酒時會想起他,因為他是唯一值得自己分享美酒的人。然後羅檀會派人把那壺酒送去。

有時羅檀會派人去打聽陳福真的消息,知道他後來收了兩個徒弟,天資極好。然後羅檀會派人送去一些秘籍和法器。

也許是這份積極和執着,使得宮裏的人背地裏猜測起他跟陳福真到底有沒有更深入的關係。

聽牆角達人羅檀一笑了之。

他敢對着寶座發誓,他們真的是純潔的友誼。

沒道理他穿越進了這本古怪的小說,就必須要連性向都跟着保持一致。

說來也真是蛋疼,為什麼他穿來的時間是小說劇情開始的一千多年前,身份還是一個只出現過名字的路人甲。

故事很短,就是一個修士和一個庶出少爺的狗血愛情故事。真正的披着修真外皮的攪基故事,修真設定根本沒有用上。

妄他的魔尊身份還這麼狂拽酷炫叼,都白費了。

也幸好是這樣的身份,上面沒有boss,底下的屬下又聽話能幹,還不用被劇情限制做這做那的。唯一需要他出場的就是當一回惡人,把莫一諾扔進這個特殊行業。哦,當然還有把莫一諾成功地推銷給謝安笙。

“哎呦,外面怎麼這麼吵?大清早的。”春娘一聲不耐煩的抱怨把羅檀越飄越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白日裏本該安安靜靜的前廳傳來一些特別的聲音。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甲片發出的摩擦聲,其中有一個不太和諧的咳嗽聲。

扇面嘩的一聲打開了,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樂”字,羅檀笑笑:“謝家二公子來了,春娘,你明白的。”

春娘領命,不慌不忙地推門出去,裝作一副被吵醒的模樣下了樓。

外面靠春娘去周旋了,很快她就會“被迫”將謝安笙帶去後院。接下來大約就是你儂我儂互訴衷腸的戲碼。

忽然間,羅檀覺得有些無趣。真不知道之前自己怎麼就能看這麼久,明明陳福真來的時候很有趣。

要不,趁機去找陳福真聊聊天,怎麼說也是至交,可不能眼看着他當一回惡婆婆。

這是個好主意。

陳福真什麼都好,就是易衝動,一根筋認死理。至於護犢子這點,羅檀把它划入了優點裏。

春娘果然辦事效率極高,演技極佳。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就回到了藏春閣。

“人我已經……主人?”

屋內空無一人,只留下一杯仍冒着煙的香茶。

*****************

淇河,舒城的一條主河道,南北貫穿舒城,藏春樓里的池子就是從淇水的分支引來的。

站在城外淇河邊,北風凌冽,吹過地上的枯草殘枝,吹得人臉上刺痛。

可是陳福真全然未覺,閉着雙目,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彷彿聽到了妹妹的笑聲。

“淇河啊~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嘿嘿,哥,詩中說的是不是就是這兒?”

數百年前,他和羅檀帶着陳幼琳經過舒城。正是她少女風華正好的時候,在哥哥的羽翼愛護下成長的姑娘出落得格外水靈。襯得秋風蕭瑟下的淇水邊生機盎然。

下一瞬,那美得像初升太陽一般的妹妹,忽然變成了一具白骨的模樣,而他站在魔獄邊緣。

死生地獄。

“哥哥,你為什麼不救我!!!”失去骨肉皮囊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擺。乾癟的頭骨,嘶吼着,殘留的腐肉塊塊掉落。

這是他的心魔,拖着他留在凡間。

“對不起……”

他木木地看着妹妹那失去眼珠空洞是頭骨,除了這三個字,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說了。

“為什麼!!你說過會永遠陪着我的!!!”衣擺幾乎要被那瘦小的手骨撕裂,頭骨極盡瘋狂地喊着。聲音刺耳。

陳福真彷彿看見妹妹把自己送她的所有法器、異寶狠狠砸在自己的面前,嘶吼着讓他滾出去,再也別出現。

他的心,就跟着那些東西,一塊兒碎了。

灰白的骨架抓着他的手,血淚從眼珠的位置緩緩淌下,她哀求道:“哥哥,下面好冷,你下來陪我吧……幼琳一個人好怕……”

一陣蝕骨的陰冷從腳下升起,陳福真痛苦地把眼睛閉上。

“好黑,好冷……嗚嗚嗚,哥哥……”女子如同幽靈般的哭訴,聽着又悲又寒。

“對不起……我……”

“啊————”還未聽完陳福真的話,骨架就在一陣尖叫聲后,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隨便要人陪啊,幼琳你已經是大姑娘了,可不能這麼粘着你哥哦。”

熟悉的嗓音,自認富有魅力的低笑聲,還有那永遠不正經的語調。

陳福真的手動了動,他緩緩睜開雙眼。眼前這個不論冬夏,一柄紙扇不離手的邪笑男子不是羅檀又是誰。

舊時好友久別重逢,陳福真緊握雙拳,悄悄扼制住那莫名的喜悅。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地說:“要你多管閑事?”他怎麼突然出現了?

“怎麼說我們也是至交,在好友陷入麻煩的時候幫一把,不是應該的嗎?”羅檀微笑着搖晃着紙扇,肆意地打量起這個地方,讚歎道,“不錯嘛,這兒是你的煉心地?”

“是又如何?”

扇子搖動的頻率增大,羅檀保持微笑,說:“脾氣別這麼大,不就是一個心魔罷了,回頭我再給你準備個十個八個,你想怎麼玩都行。唉唉哎,雖說你已是洞虛期的大能,但凡是也別掉以輕心,怎麼說進來就進來呢?要是遇上什麼不懷好意的人可如何是好,對吧。”

這番關心的話,冠冕堂皇,說得好像闖進來的人不是他一樣。

其實像陳福真他們這種修為的人,為了煉心弄出個心魔出來玩玩,只能算是小小的消遣,完全不需要擔心安慰。這點羅檀自然明白,可當他看到淇河邊站着的人,不復平日的活力,就好像他腳下的那株枯草,他有些被沖昏了頭。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闖進來了。

啊,一個不留神。誰讓他的修為更高呢。

羅檀小小地懺悔一下。

隨意進入煉心地可不是什麼友善的行為,這等於把自己的軟肋遞到了別人的手邊。向來睚眥必報,小事鬧成大事的陳福真卻做了回軟包子。再次閉上雙目,睜開之時,兩人又回到了淇河畔。

好像一般的好友重逢。陳福真問道:“你在舒城?”對於這個魔尊常年不在自己領地帶着,到處亂跑的事迹,他已經習慣了。

用羅檀自己的話來說:“一個真正好的公,不,組織,不需要老闆看着也可以運作的很好。”同樣,魔尊喜歡用些莫名其妙的用詞,陳福真也已經習慣。

“啊,對。”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給他徒孫下了葯去上他的寶貝徒弟。羅檀手中的紙扇搖得更快了,他轉移話題,先人一步問了,“你怎麼在這兒?”

想了想,出於信任或是其他,陳福真對於這個唯一的好友並沒有太多隱瞞,便把莫一諾的事情說了出來,其中略過穆一遠之事。

深知陳福真的心結所在,說真的,如果是其他的修士和普通人的配對,羅檀也不看好。但是莫一諾和謝安笙是主角。

看完結局,了解劇情的羅檀忍不住跟陳福真劇透了一句。

“也許那個謝安笙有靈根,天資還不錯呢?”

原作者強行塞設定,修真就修真,宅斗就宅斗,宅斗加修真,簡直酸爽。謝家弄死弄殘一大片,然後莫一諾復活,夫夫雙雙修真的結局也是醉。意義何在?

“舒城不是東浩門的地盤?求賢若渴啊。”陳福真哈哈大笑起來,“城內怎麼可能還會有沒被發現的好靈根。”

還真有,你很快就會被打臉的,好友。

羅檀搖扇微笑,看着陳福真不說話。

**************************

就在兩位“長者”在淇河邊敘舊的時候,藏春樓的後院,卻伸出了奇怪的劇情支線。

令士兵包圍住藏春樓,領着幾個心腹,謝安笙跟着春娘的指引去了後院。

謝安笙今天心情特別得好,看誰都可愛三分。

本“死了”兩年的人突然活了過來,對誰來說都是值得狂喜的事情。而且不僅活了過來,還能聽會說,更是讓謝安笙開心得不知所措。因此阿一,謝安笙才知道原來他叫莫一諾,說他去藏春樓找他師兄的時候,謝安笙頭腦一熱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等過了半個時候時辰,仍然呆坐在屋裏傻笑的謝安笙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答應了什麼。

冷靜下來的謝安笙才發現自己對莫一諾一無所知,從名字到師門,他什麼都不知道。可是轉念一想,莫一諾就是阿一,他愛的只是那個人。

就這樣就糾結地想來想去,在屋子裏不停地打轉,讀秒如年。

可莫一諾說他之前是被惡人所害,失憶了。會不會莫一諾以前就有相好的人?

越想越擔心,莫一諾又遲遲不歸,他立刻就帶上下屬趕去藏春樓。

幾間廂房近在眼前,謝安笙一顆心臟緊張得都快跳得嗓子眼兒了,他深呼吸一下。命令兩個心腹在此等待,一個人獨自進了小院。

在距離廂房不足二十步的時候,不知從哪兒冒出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童子,模樣可愛,卻神色冷漠。

一左一右地擋在他的面前。

其中一個童子巡視般地盯着他看了會兒,問道。

“何人?何事?”

不簡單,小小年紀竟然有這般氣勢。謝安笙不敢輕慢,只聽他不卑不亢地答道:“謝安笙,來找阿一,莫一諾。”

兩個童子對視一眼,然後側身讓開一條道來。

先前問話的那個童子,走在前方:“待我先去通知主人,謝公子請去客廂稍待。”

**********************

就在謝安笙帶人進來小院之前,屋內的兩人正在僵持。

穆一遠根本不敢看徒弟的眼睛,他盯着桌子的花紋,目不轉睛,他用最嚴肅的語氣重複了兩個字。

“出去。”

他也不想這樣,跟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好像仇人一樣的說話。他費了很大的力氣去克制自己的心軟,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已經被指甲狠狠地抓傷。

顧清鴻完全像沒聽到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手裏還捧着那個白瓷碗。

穆一遠沒有勇氣抬頭,他可以聽到勺子在碗中輕顫的聲音,可以聽到顧清鴻急促而壓抑的喘息聲。

“師兄……師父……”陸清隱記得抓耳撓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都不知道該勸誰好。

勸師兄?師兄是個犟脾氣,平時除了師父,誰都說不動。而現在,一腔愛慕被澆了個透,失了魂,像個空架子一樣釘在地上。他真的不忍心。

勸師父?他是不敢。本就是師兄以下犯上,犯的還是那種不能說的錯。

“師叔……”陸清隱一雙大眼睛濕漉漉求助般地望向莫一諾,師父和師兄是他最親的兩個人,看到他們不合,他自己的心就好像被針扎一樣地疼。

讓一個無口星人來勸人,簡直是難為人家。莫一諾也想幫忙,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對着陸清隱指指顧清鴻,又指指門口。

意思是先把人分開,在一塊兒有些話不好說。

可顧清鴻哪會那麼容易被弄走。陸清隱去拉他拽他,紋絲不動,就像在這塊地磚上生了根一樣。

就在莫一諾準備出手的時候。

鶴清進來了,對着莫一諾行了行禮:“謝安笙來找。”

莫一諾兩眼一亮,話也說的利索了。

“快請。師兄,安笙來了。”後半句是跟穆一遠說的,語氣中的幸福就快溢出了。

可是謝安笙進來的第一句話不是跟莫一諾說的,而是對着陸清隱,像見了鬼一樣驚呼。

“太子殿下!?”

卧槽?陸清隱身世的支線劇情?

四個字挑動腦神經,穆一遠猛地一抬頭,看到的卻是顧清鴻的眼睛。

他不禁呼吸一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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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拆了西皮[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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