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或許是她在逃避,桑田從未想過她所期望的一輩子對於屍鬼來說是怎麼樣的。
他會變老嗎?還是就一直保持着現在的樣子,就算她慢慢變老,她的叔叔也永遠是年輕時的樣子。如果是那樣,他也根本是沒有辦法一直留在這個村子裏的吧。
如果留下他,若干年後就只能把他關在空間裏不讓任何人見到。
那是她所期望的嗎?
桑田垂下眼,就算她是個喜怒哀愁不行於色的孩子,心裏的黯然也還是如同融進了四周的空氣里,讓已經昏暗的房間裏越發暗淡。
屍鬼一言不發,不催促,不勸說,他的命運是被握在眼前這個女孩子手裏的。
從那一天見到她,知道自己在這個世上居然還有一個跟他有着同樣血緣的孩子。雖然她只是他在乎的那個人的弟弟的孫女,沒有直接繼承那個人的血統,但至少感覺着這樣的血緣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安慰,讓他有足夠的耐心陪她玩了一場親人的遊戲。
他不討厭,甚至也有那麼短暫的時間也樂在其中,只是這終究不足夠把他留下。
他有時候會想,那個人的子孫又在這個世上過着怎麼樣的生活呢?
這小村子之外,比遠處更遠的地方又是個什麼樣子?末世或許不是個遊覽河山的好環境,但對他來說哪怕喪屍橫行血腥遍地的世界也好過這寧靜而碌碌的小村子。寧靜與平凡本就不適合一個屍鬼。
桑田如果硬要不肯放手那他也只能留下,不會多說什麼。但這次就算是他不厚道地鑽了空子,藉著這樣的機會提出一個兩人心知肚明的提議,恐怕桑田也只能好好考慮。
桑田垂下的眸子閉了閉,再睜開時淡然的眸子裏彷彿並沒有太多情緒。
她伸手向脖子後面解開弔墜,托在掌心上將它遞給屍鬼——“我會儘快把裏面的東西搬出來,大光和縣城的事,就拜託你了。”
吃飯的時候天還沒有黑下來,屋裏沒有點燈。這會兒屋裏的陰暗雖然並不會影響屍鬼視物,但他依然無法從桑田的臉上看出什麼。
他不是不意外的,儘管已經料到桑田會好好考慮他的提議,但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做出決定。像是真的對放走他沒有任何疑慮,連空間都如此大方的讓他帶走。
屍鬼沒有馬上去接,微微歪頭看着她,被黑色美瞳遮住的瞳孔在陰暗的光線下更像是不見底一般,“這樣真的可以?”
桑田故意無視掉他話里的另一層意思,只說:“我們還有田園,家裏也有地窖,足夠生活了。”
既然桑田無視了另一層,屍鬼也不再提,伸手去桑田掌心裏拿起那條吊墜。他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但這個動作對於桑田來說卻像是被拉長放慢的鏡頭,映在視網膜里,腦中卻浮現出她第一次進入空間,第一次見到灰發灰眼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屍鬼時的情形。
這個空間帶給她很多東西,讓她有生存下去的物資,讓她有能力收留和庇護自己的夥伴,還給了她一個親人。
她現在的生活可以說都是這個空間帶來的,人應該知足。
看着屍鬼拿走了吊墜,只要他人還在這個家裏還沒有離開太遠,是不會對她進入空間有影響的。在屍鬼和大光出發之前,有足夠的時間把空間裏的東西搬進地窖。
只是儘管努力收斂起了不舍的情緒,桑田還是忍不住開口,“叔你以後,還會回來看看嗎?”
雖然她不想問的太清楚這個以後是多以後,那個回來是多偶爾,但她至少想知道這輩子還會不會再見到他。
屍鬼將吊墜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動作細不可見的停頓了一下,抬起頭時像是隨意似的應了一聲,“噢,有時候吧。”
在院子裏的孟蘭四人沒有去聽屋裏的兩人在說什麼,只是因為在意而時不時往屋裏看一眼。這一眼正好看見桑田把空間交給屍鬼,孟蘭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就算是決定好讓屍鬼送大光去縣城臨時基地了。
桑田一定是怕路上有什麼不方便才將空間交給屍鬼的,這樣有屍鬼的身手又有空間的保障,他們在外面一定沒有問題的!
也只有知道內情比較多的卓禹察覺到了什麼,跟桑田對視時從她的目光里也更確定了這一點。但是桑田不開口,他也什麼都不問。
晚上借口大家分別前再聚一聚,讓溫揚和大光也留宿下來。等大光一睡着幾個人就開始里裡外外的忙活着搬東西。空間裏的東西把地窖塞得滿滿的,不需要考慮保質期的就放進田園。
搬得累了不知情的孟蘭就說:“我們搬這麼多東西出來幹嘛呀,屍鬼叔去送大光,最多不過呆到大光安定下來,不就回來了?我們留出夠用的物資就可以吧?”
桑田略略沉默一下,說:“叔想幫着把縣城的喪屍清一清,不知道要多久。”
孟蘭沒有懷疑,說句“屍鬼叔真好!”就繼續賣力地搬東西。大光那麼心急火燎的想出發,留給他們搬東西的時間也只有今晚了。
桑田也就藉著這個誤會理所當然地在空間裏留下了一部分物資給屍鬼,儘管以屍鬼的能力也許根本就不需要,可她也總想最後再為他做點什麼。這是她能夠化解自己心裏的不捨得唯一的方式了。
桑田的心思魏晨光自然是不會知道的,他好好的養精蓄銳了一晚,一大早就精神抖擻地準備好上路。
相較於啥都不知道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的他,其他五個人搬了大半晚上的物資,才剛小眯了一兩個小時,個個頂着黑眼圈起來相送。
臨走時大光鄭重地拍着溫揚的肩,“隊長,糧食的事情就拜託你了,一定要搞定!”
“……”溫揚已經不想提醒他明明這是他該去搞定的事情了……
魏晨光背上早已經收拾好,裝了滿滿行李的登山包,而屍鬼就只帶了一把曾經屬於卓禹,被卓禹給了桑田桑田又給了他——不,是他自己拿過來用的唐刀。
他跟桑田連道別都沒有,只是稍稍舉了一下唐刀,說了一句:“這個我拿走了。”
“嗯,路上小心。”桑田同樣不想道別,好像一道別就要正視從此分別的事實,她情願裝作屍鬼只是隨隨便便出個門,也許哪天就會回來了。
屍鬼和大光一走,溫揚立刻又投入到賣力的動員借糧的行動中。
就算村長已經明白了形勢,知道這糧是不得不借而且就算有借無還也只能認了,但村民卻不會管那麼多。他們只知道自己家裏的人都吃不飽,而且馬上就要過冬了,這個時候拿不來物資還要他們白出糧食那自然是不願意的。
就算縣城本來跟村裏有協定,每月村裡供應糧食換來技術和物資,但現在縣城不只是元氣大傷,他們根本連縣城這個陣地都放棄了,工廠什麼的想要奪回地盤恢復生產,在村民眼裏看來那簡直是虛無縹緲的事。他們覺得反正就算縣zf真的帶着人遷過來了,只要村民死守地盤和糧食就是不讓,那些人又能怎麼著?
溫揚只能和村長以及少數幾個幹事挨家挨戶的跑,做各種將來縣城恢復元氣重新發展產業之後會給補償的承諾,但畫餅充饑怎麼比得過眼前的多吃一口飯。
村長是心急火燎,村民什麼都不管,萬一縣城了人來了真的亂起來,到時候操心的還不是他。一大群飢餓的人有多可怕,到時候闖進村裡把村裡人生吞活剝了都不是不可能。
在不懈的勸說之下明白了這一點的人不是沒有,但大部分人不肯出糧,少數這些人就算明白也生怕自己吃虧,憑什麼只有自己出糧去讓那些不出糧的也跟着高枕無憂呢?何況這少數的杯水車薪也根本不夠,到時候要發生點什麼,自己家的存糧可就比別人家少了很多了。
最後村長氣急了,末世這半年操的這些心上的這些火一股腦地湧上來,三分病七分裝地擱挑子不管了,閉門在家裏誰也不見。
誰知道他這一擱挑子村裡人還急了,本來天塌了有高個頂着,現在高個的躺倒了怎麼辦?
他們是越在家尋思村長的那些話就越覺得心驚膽戰,一群人嘀嘀咕咕一合計,竟然反過來找村長求他無論如何不能不管。
村長也趁機狠狠地端了一把架子,讓村民一再保證從此以後在村裡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有事情發生的時候任何人不許再質疑他的決定——儘管他自己也知道這種保證根本維持不了多久,事情一過這些人估計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但至少下一次有事情發生的時候這些人能長長腦子,好好想清楚再發表意見,省得隨隨便便就瞎嚷嚷着反對。
這一回因為是自己省過勁兒來的,接下來糧食的徵收就容易了很多。有那麼幾乎死扛不交的,光是鄰居親戚的口水就差點淹死他們。
這種時候要吃虧大家一起吃,誰也別想跑!
這次桑田家倒是多出了不少的糧食,索性空間裏搬出來的物資把地窖塞得滿滿的,他們乾脆把所有的陳糧都清出來貢獻了。
村裡負責籌糧的人是溫揚,他隱瞞下了具體的數量,所以村裡人只知道桑田家出糧出了很多,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私下一面把桑田家當做想要當榜樣的冤大頭,一面卻也越發邪乎着桑田家到底有多少糧食,哪兒來的這麼多糧食,難道吃也吃不完的嗎?
這讓因為蔡婆子死去多時大家漸漸淡忘的“蔡婆子效應”又慢慢的浮現,實在讓人不敢小看了這家人。
總算這次的借糧總算是平安度過,牛窩子村上上下下的村民都誠心祈禱着縣城那些人快點度過這次危機,早點奪回陣地重返縣城恢復生產,千萬別再來下一次了!
感嘆之餘他們也沒有太多時間去追憶和肉疼那些沒有換來任何物資的糧食,因為很快,入冬后最後一季糧食的收穫就在眼前了。
藉著入冬后依然二十度的高溫,這一季糧食也算是平安成熟,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起來。收割,晾曬,打穀,碾壓——因為脫粒機數量有限,只有一些早期貢獻過糧食換機器的人家有資格排隊使用,其他人家依然還是用最原始的方法人工脫粒。這讓那些出過糧的不免有些優越感,想着掏出去的糧食總算還是有回報的,連帶着對這次借糧的肉疼也少了不少。
桑田家地少收的糧也少,加上使用機器的資格是排前的,前後也只忙活了一天。
收拾完自己家的糧食他們就開始幫忙陳奶奶家,畢竟陳奶奶年紀大,鄭雯雯又已經大腹便便,家裏只有牛辰生這麼一個不算壯的壯勞力。而他在城裏已經好些年,做的都是辦公室里的工作,要不是男人天生的那點力氣撐着場面,干起活來搞不好連玉姐都比不過。
陳奶奶家剛回來的時候家裏沒糧,自然也沒有使用機器的資格。而石碾子也不是每家每戶都有,村裡把所有的石碾子統一收上來外借。這種時候牛辰生自然是搶不過村裡那些身強力壯的老爺們和潑辣的七姑八姨,最後借是借到了,但只借了最笨重難拖的一個。
村長的兒子好心幫他把石碾子推回來,可他自己也有工作要做不能多留。
對着沉重的石碾子和一地已經鋪好的穀子一籌莫展的牛辰生看見卓禹和羅千浩的時候激動得都快哭出來了。
玉姐看見桑田家的人依然還是會有些不自在,但人家是來幫忙的,現在畢竟只能指望着人家,就乾脆退到一邊兒不吭聲。
卓禹把幹完自己家的活之後已經汗漉漉的短衫一脫,露出精鍊有力的赤膊拉起大石碾子,緊緻的深麥色皮膚下隱藏的肌肉隨着每一個用力的動作浮現出來,在皮膚下緩緩起伏。
牛辰生和羅千浩兩個人在後面推着,汗涔涔地看着黃昏微暗曖昧的光線中秀着一身腱子肉的傢伙,不知道是不是膚色的關係,他那微微鼓起的腱子肉竟然給人一種好像很好吃的感覺。
打穀場上勞累了一天的大姑娘小媳婦光是瞥見這樣的畫面就莫名覺得餓了。羅千浩不服地也脫了衣服,結果悲傷地發現自己那身原本也不算寒磣的肌肉竟然因為皮膚略白而在此時的光線下硬被比出了幾分孱弱來。
羅千浩暗自流淚咬牙決定一定要等到白天的時候光着膀子多出去跑幾圈好展示一下自己不是弱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