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桑田在田園裏找到屍鬼,他坐在葡萄藤架下的木頭桌椅旁,拿了本地理風物誌在看。他長長的黑髮只是隨意垂散,搭在肩上,隨着他低頭的動作滑落。
屍鬼的容貌如同雕刻大師的心血之作,每一個線條都流暢優美,單隻是看着,這畫面讓人生出彷彿歲月美好的錯覺。
桑田生出些隱約的茫然,她都不知道他是幾時認字到已經可以自己閱讀了。
屍鬼的年紀雖長但長久以來都被關在空間的牢房裏,他以前並沒有學習過文字,在村裡安定下來之後桑田偶爾有見他拿着她小時候的課本和字典隨意翻翻,看起來也並不是多麼用心的樣子。
這本來沒什麼大驚小怪甚至是值得高興的事,但她就是有種莫名的感覺,漸漸的沒辦法不在意起來。
“叔。”她喊了他一聲,屍鬼抬起頭來,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眼睛裏倒是帶了一點笑意。黑色的美瞳遮住了眸子本來冷灰的顏色,看上去竟有幾分溫暖。
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裏還像是個屍鬼呢。
屍鬼閑閑的又低下頭去看書,漫不經心的問:“你跟那個小子還好嗎。”
桑田一時拿不準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你們還好就好”還是“你們不好也挺好”?
最後她決定無視掉這個問題,“叔,牛傑的爹請我們晚上過去喝茶賠禮。”
屍鬼又一次抬起眼卻略略靜默了片刻,從那短暫的靜默中桑田知道他根本沒想起來牛傑是誰,更遑論他的爹了。
不等她提醒,屍鬼的目光已經落回了書上,渾不在意的說:“既然請了你,你一個人去代表一下也就足夠了。”
桑田並不意外,她已經感覺到了,屍鬼現在對村裏的事情全然沒有興趣,從辭了村保安隊隊長的職務后他的心思就已經不在村裡了。
他有着妖怪一樣的天賦,不管是文字,生活的常識技能,還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他都能學得飛快。但是在那之後就如同一個遊戲打通了關,很快丟到一邊再無興趣。
或者,也許是這種八面玲瓏的形象本來就不合他的本性,做不做得到跟喜不喜歡做本來就是兩回事。
因為得到的是預料之中的答案,桑田也沒有多說什麼,在田園裏隨意摘了摘已經成熟的蔬果。
田園裏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大片的田地被分成四四方方的一塊塊,因為收穫期被空間縮短,只要幾塊田地輪流收穫每天都能吃上新鮮的蔬果。就算是收穫期稍長的糧食作物也因為空間裏可以無視季節兩月一熟,家裏根本不需要囤太多糧食。
小河對岸更是雞鴨聲一片嘈雜,而且每每一隻母雞或者母鴨走過,身後都跟着一串搖搖擺擺的迷你型。最喜人的就是那些到處亂蹦撒歡兒繁殖的兔子,讓他們可以不客氣地頓頓吃肉。
桑田以前對自己的身世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那種東西畢竟比不得眼前的現實重要。但她如今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她哪個如此有先見之明的長輩做出了這個空間,可是悄悄的瞥一眼屍鬼,卻知道他是不願意提起那些事的。
現在她有田園,有新的家人,在這末世里看起來竟頗有些圓滿。
但願,這種圓滿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
半下午的時候桑田就提了點現摘的西紅柿早早的去了薛紅公婆家,雖說人家是請她晚上過去,但如今這環境中如果真的晚上去不熟悉的人家串門子那是不禮貌的。
晚飯前人家會覺得你是來蹭飯的,晚飯後天又黑了,招待客人還要浪費油燈蠟燭,牛家雖然客氣地在晚上請她表示親近和禮待,但她就不能這麼不自覺了。
到牛傑家的時候薛紅正在院子裏洗衣服,她公婆家的小院不僅住着牛傑一家和薛紅娘家,還有牛傑家投奔來的一門親戚和一戶外來的,一間小院擠得滿滿當當。牛傑夫妻和公婆把主屋的兩進房間隔開住在一塊兒,娘家父母跟哥嫂也是擠在一間大屋。薛紅洗着兩家的衣服,掛在本就已經顯得不大的院子裏。
桑田一來她就看見了,急忙擦擦手迎過來,“桑田你來了,快進來,真不好意思我這兒還沒收拾完。”
“沒事,是我來早了。”
薛紅一邊把桑田拉進來一邊沖屋裏喊了一聲,牛傑的爹娘也從屋裏出來,一家人開始忙活着收拾院子擺上小桌和矮凳子。
牛傑的爹娘桑田是眼熟的,不過以前沒打過招呼。這次好好的見過了,把當做禮品的西紅柿遞過去。
現在村裡糧食不寬裕,能種糧食的地方盡量都種了糧食,也不是沒人在院子裏種點菜,但每家院子都人多手雜的,雖然不是家家都會被偷,但人私心裏總是不願意自己種出來的東西便宜了別人,所以種的自然也少。哪怕一個院子裏全是自家親戚,分配也是個問題,最多是各自種在窗外牆根下,眼巴巴的盯着。
像桑田家這樣專門有菜棚子的人家實在沒幾戶,桑田沒敢太招搖,西紅柿只裝了半袋子個頭也不算大,就這樣也夠牛傑爹媽眼睛都笑彎了。
牛傑爹分外熱情地招呼着:“桑田你看你這孩子,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快坐,坐!老婆子,趕緊去燒水泡茶!”
牛傑媽趕緊把原本自己看着的星星塞給薛紅,拎着西紅柿往廚房去了,盤算着這袋子西紅柿怎麼給星星和牛傑補充點維生素。
這個時間牛傑和其他勞動力都還在地里,因為算不得農忙,牛傑的爹娘才在家裏沒去。
桑田注意到她剛一來,一側的屋子裏就刷的一聲拉上了窗帘,這種明顯的舉動讓薛紅臉紅了一下,低聲跟桑田說:“那是我爸媽和哥哥的屋子,你別介意……”
牛傑爹聽着也是重重嘆了一聲,對這親家無奈得不行,但礙着薛紅到底是沒說什麼。再怎麼樣薛紅這媳婦是不錯的,跟牛傑感情又好,還有什麼能比這個要緊的嗎。
他們老兩口的這種態度倒讓桑田印象挺好的,至少不是一有不順心就到處拿媳婦的錯。
牛傑媽去廚房燒了熱水,拿出家裏存着的茶葉泡了,又拿炒花生米和炒黃豆拼了一個小盤,桑田帶來的西紅柿也洗了三個端出來,這架勢着實挺有誠意。
桑田在家吃喝不愁的,總不好跑到別人家搶吃的,只是在牛傑爹的熱情招呼下吃了兩顆花生米,其他的都沒怎麼動。牛傑爹也是不捨得吃,挑了一個小西紅柿笑呵呵地塞給星星。
星星說了聲:“謝謝爺爺!爺爺也吃~”她拿着西紅柿舉到爺爺嘴邊,牛傑爹看孫女這麼乖臉上都樂出花兒來,假模假樣的在上面咬了一小塊皮,就說:“爺爺吃好了,星星吃!”
星星又舉着給奶奶媽媽咬了一點,最後還沒忘記桑田,只是桑田看着那被三個人啃過的地方,微微冷汗地摸摸星星的頭,“阿姨不餓,星星吃。”
星星這才捧着西紅柿大口咬起來,只是這時候薛紅爹媽的屋裏窗帘一晃,傳來薛小寶拔高的聲音:“奶奶我也要吃西紅柿!”
牛傑爹和薛紅臉上都是一僵,聽起來屋裏的大人似乎正低聲在勸說,然而薛小寶還是哭嚎着:“我不管我不管!我也要吃!”
牛傑爹又嘆了口氣,聽着屋裏的哭鬧再看看自己孫女,真是怎麼看都是自己孫女稱心,完全不想去羨慕別人家有孫子了。
當初薛紅帶着星星和娘家人投奔來的時候,星星見了爺爺奶奶就委屈地說過舅舅一家欺負媽媽,小寶也欺負她。雖然她人小說不清楚,不過還是把牛傑爹媽氣得夠嗆。礙着面子當然也不能太虧待了親家,該有的吃喝當然還是給他們的,只是有了什麼好東西都偷偷留給星星,他是不願意分給薛小寶的。
但這會兒家裏有客人在,讓薛小寶這麼鬧騰還怎麼說話。
他示意薛紅:“你給那屋送一個去。”
薛紅紅着臉低着頭,拿了一個西紅柿往那屋去了。
等屋裏安靜下來,牛傑爹才跟桑田說起話來,“讓你見笑了,家裏現在這麼個情況,唉。”
桑田淺淺笑笑表示不在意,她也算是受過那一家子荼毒的人,她一個路人都是如此,牛傑家這親家就更讓人同情了。
“薛紅她娘家嫂子那事兒也給你們家添麻煩了,你放心,我也跟村長保證過了,以後絕對不會讓她娘家嫂子出半步門的。”
這個桑田已經聽溫揚說過了,本來費家走了,村裡人是打算把盧萍萍關進費家先前住的那間棚子去的,可是這事兒太丟人,牛傑爹就保證把盧萍萍鎖緊自家柴房裏,這事兒才算這麼過了。
不過不管是關在哪兒,都也是過着囚禁的生活。
加上公婆不待見,老公不疼人,盧萍萍自從被關起來,竟是連一日兩餐都是薛紅給送去才沒有餓死。
牛傑爹帶了點愧疚語重心長的說:“桑田啊,大叔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你從小就是個勤奮又孝順的好孩子,只是在一個村裡這麼多年大叔也沒關心過你,這是大叔的不對。現在世道變成這樣,大家生活都艱難,你們家幾個年輕人都是有本事的,千萬別計較以前的事。我們老兩□□到這把年紀已經別無所求了,就盼著兒孫能別遭罪,大叔求你們如果能拉拔牛傑和他家的一把就拉拔一把。”
桑田這才知道原來今天請她來的重點在這裏,像她家這樣在村裡過得這麼好的實在沒幾戶,這讓村裡人都不敢太小看了這幾個年輕人,牛傑家自然不想得罪。不過以前的事桑田根本沒在意,村裡人對她的確說不上好,但也沒太糟。
當初欺負她的都是些小孩子,現在大家都成年了也不能揪着人家小時候那點惡作劇不放。大人們不過就是給她幾個白眼背後說點閑話,一旦習慣了,不疼不癢也不會少塊肉。
牛傑家就算是跟她沒有太多交集的,沒對她好過,但也沒對她不好過。除了牛傑小時候會跟在幾個欺負她的小夥伴身後起起鬨,大人們沒對她怎麼樣過。
這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她總不能因為一個非親非故的村裡人沒有來關心過她而記恨。
解除了這個心結之後牛傑爹就顯得放鬆隨意多了,開始一口一個大侄女叫着跟桑田閑聊起來——“大侄女,你叔真的不在保安隊幹了?這事兒你可得勸勸他,一個大老爺們光在家種地也不是事兒,他有本事就得闖闖,混好了你們家也有個依靠。”
桑田捧着茶嗯嗯點頭應着,牛傑爹勸導夠了又問:“你家不是還有兩個小夥子在村裡干?有沒有聽說縣裏的物資隊什麼時候來?我們家上次買的東西不多,等着這個月再買點,可是這也拖了好些天了。”
縣裏的物資隊每個月一來,除了跟村裡交換技術物資之外也向村民賣些生活用品。
因為每次帶來的物資有限,而且村民也捨不得拿太多糧食去換,那些生活必須品都是剛剛勉強換上一個月的用量,一支牙膏一塊肥皂都是全家一起使用,而且洗頭洗手洗衣服都是一皂解決,物資隊來遲了那就只能幹熬着。
桑田家不缺這些基礎物資也就沒算過日子,這麼一想似乎物資隊的確遲了不少日子了。
本來大光還預定跟着這個月的物資隊一起回縣城呢,但他這人心大,就算滿懷期待也不會扒拉着去數日子,加上這陣子他跟着溫揚在村裡跑得勤快,根本沒有注意到日子已經過了。
一旦注意到了,桑田也有些在意,就記下這件事等晚上吃飯的時候問問溫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