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絳珠釀

第10章 絳珠釀

厚厚一疊的彈劾放到了御桌前,居大半是在爭論,張氏婉容才德不顯,亦無養育皇子之功,且無功績,擢升妃位,怕是無能服眾,云云。

更有甚者,直接質疑她的來歷,直指她六年的失蹤,理應調查清楚,以正視聽。

另存,一份江陰府來的案卷,顯德三年,江陰府城南,原江南富商朱家別院,火起,燒三日不滅。經查,此處乃朱家教養伶人之所,而有證人供詞,當日內院有人逃脫,點着了後院房舍,其後,除死傷,僅少了一個叫如絮的伶人,至今下落不明。

這份案卷附的不明不白,但意義明顯,如今的張氏六小姐就是從揚州而來,所謂伶人便是那揚州瘦馬之流。

這才是真正的中傷,而自此份奏摺上呈御前,坊間壓了快三年的對於張家六小姐身份來歷的猜測,再次流轉街頭巷尾。

至於事件的主人,卻是在理清這道聖旨之意后,拎在手裏冷靜的就像無關她事般的起床,並沒有意想中的歡喜,揣測內心到是落不着實處的不安更多些。

自知之明作祟,真沒覺得她能到那份上,深以為這輩子就做個冷宮美人,安然度日,能有個善終就算不錯了,哪成想還有這麼一天,還來的突如其來的快。

雲姑姑慣常的上前伺候,宮女們一排站好,端着洗漱的用具,跟往常沒甚區別,只是由着她接過那捲軸之後,不過頃刻的一眼間的功夫,雲姑姑便不能自已的現出激動之色,就地跪下了。

“奴婢給瑞妃娘娘道喜了,恭賀瑞妃娘娘,萬福金安,福澤延綿。”

那一排當架子使喚的宮女們,聽她嚷了一嗓子,齊齊跪下之前,同樣毫不遜色的歡喜,着實讓婉容覺得,就憑這一點,理該歡喜。最起碼,那這三年冷灶算是熱了,也不枉她們盡心服侍這麼些年。

“都起來吧,統統有賞。”做主子的便是如此,嘴皮子一動,自有人去安排。

又是一通的謝賞,裡外忙亂了這麼一通。雲姑姑收斂不住的笑,明明手裏拿着梳子,還到處找,其後不管不顧的硬是取了一支飛鳳祥雲的寶石簪壓在了髮髻上,紅寶石的耳墜上了耳垂,左右手各一隻的紅琉金的鐲子,想着法的要給她再戴一個碧玉晴空鐲的時候,比來比去,顏色襯不上,才後知後覺的從銅鏡里張望了她一眼。

婉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直把人訕訕的給看低了頭。

“行了,就這麼著吧,”婉容沒有拂了她的好意,順手提了一把金紅綉線的紗裙,站起身來在銅鏡里比了比,還不錯,貴氣多了。難得打扮一次,也是應該。

雲姑姑臉上都快笑出了紋路,忙不迭的點頭,又招呼着人擺早膳。

這樣子的浮躁活泛,可真不像她。

用完了早膳,天氣陰沉,不適宜外出。只能坐了窗口榻席,耳聽着外面不同於往日安寧的聲響,嘴角早起渲染的那一抹笑,到是至此未能消散去。

旁邊小几上特意為她準備着點心吃食,其中有一盆的春水溪小魚乾,她的手不接斷的往那處伸,不知不覺一盆見了底,等到醒神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漲胃,難受。

等到午膳時,是一口都吃不下,雲姑姑憂心的看了眼一桌子沒動過幾筷子的午膳,眉頭皺的死緊,“讓庄太醫過來瞧瞧。”

“不……”婉容想說用不着吧,抬頭見她快要樂極生悲的表情,還是配合的點了點頭,道,“好吧,不過還是讓章太醫過來,他醫術好。”

雲姑姑不置可否,還是去叫了章太醫過來。

章太醫很快就來了,四體伏地,行了個大禮,口呼,“給瑞妃娘娘請安了。”

婉容瞧了一眼一旁站立的雲姑姑,發現她並沒有覺出意外來,想來外面都知道了,難說不比她們這邊晚上多少。婉容這才正經認識到,這旨意到她手上的過程,委實隨便的很,連個宣旨太監都省了。

“您起來吧,”章太醫年紀不大,偏偏早生華髮,婉容每次正面見到他的頭頂,都於心不忍。

章太醫從善如流,起來的到是矯健,小步走到桌前放好軟墊,告了聲罪,雙指摁在了她的手腕上。

不過幾息的功夫,他便鬆了口氣,笑言道,“無事,不需用藥,娘娘體健,出去散散便可。”

雲姑姑在一邊聽了直撇嘴,這章太醫醫術是一等高明沒錯,就是這用藥的習慣,實在理解不能。

你說他來都來了,正常的太醫好歹開上一付養生的湯劑出來,就到她們家主子這位份,還會如小戶人家般連口補藥不能吃?更鬱郁的是,庫里的人蔘,靈芝等靈藥的賞賜都快陳了,就是進不了主子的口,這讓人怎麼說好。

怪不得京城裏的權貴人家都不愛找他,這裏外多少貴人,打出生就是用貴重的藥材養着,才顯出自己富貴底蘊來,他到好……

純粹的食古不化,冥頑不靈,朽木人一枚。

前輩子不知做了什麼大善事,就此入了她們家主子的眼,真正是無話可說。

婉容用衣袖遮了手腕,瞧了眼雲姑姑,果見是外顯的不滿,強忍住笑意,卻是對着章太醫不吝誇讚道,“我也覺得是,不過是多吃了幾口小魚乾,多散散,就好了。”

趙太醫熱切的點了點頭,他這行為,宮裏宮外,理解他的人甚少,一般京城權貴之家,就不愛他上門就診,嫌棄他避重就輕,唯獨在張美人,哦不,如今瑞妃娘年這裏,才能找到存在感,也是不拘什麼,想說什麼便說了。

“正是,娘娘不妨去春水溪那處走走,視野開闊,木氣濃郁,老朽這邊到是有一手家傳的吐納之法,長此堅持下來,自當益壽延年,身康體泰。”

“章大人,有這法子你也不早說。”婉容還沒說什麼,雲姑姑就在那頭焦急上了,恨不上手拍碎這萬事不着急的章老頭。

章太醫只是哼哼笑,並不多做解釋,借了紙筆,把方法一一記在了紙上,看緊了讓婉容記了。

當時,新來的鐘公公求見,進來時手裏上托盤放着尊加蓋的百花吐艷的水晶壺,單配了浮雕花環狀的水晶杯。

這容器連婉容都認識,是前些天,李君瑞拿來讓她盛果子露用的,說是合她。

什麼叫合她,婉容是不懂,不過確實看着歡喜,跟前世的玻璃器皿似的,不過材質上頭天差地別罷了。

鍾公公凈了手,倒了從壺裏倒出淺淺的半杯在杯子裏,便用托盤高舉過頭頂,小步上前,到了婉容身前。

他從門裏進來,到凈手,提壺,挽袖,入盞,踏步,行走,皆如行雲流水般的舒暢,加之本身就長着一張人蓄無害的清秀面目,仆一見面就讓人多出些眼緣來。

“這是什麼?”婉容接過,端在手上,聞上一聞自有一股果香噴鼻,呈暗紅色,光看色澤像是紅酒,可這裏還不至於有這等東西,才好奇發問。

“娘娘,是絳珠釀,取自雲霧山頂的絳珠果,釀製而成,有健脾消食奇效。”聲線溫潤,不急不躁,細細稟來,就如大夏天的沁出的一杯涼茶。

鍾子期說到此處,一旁站着的章太醫就激動了起來,跑過來,圍着那一尊壺看個不休。儘是不打招呼的從隨身提來的陳舊藥箱裏取了個銀質的酒杯出來,欲說還休的看着屋內的主僕三人。

婉容看着失笑,抬抬手,示意鍾子期也給章大人倒上一杯嘗嘗。

雲姑姑默默在一邊看了全場,手心癢的安奈不住。鍾公公點頭,果然從壺裏倒出淺淺一杯。章太醫如獲至寶,聞了又聞,啜了一啜,一副珍而重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摸樣。

婉容不理他,跟着端起來,小小啜了一口,舔了舔唇,酸甜適口,當真好喝。

一口飲盡,她就把杯子又遞了出去。鍾子期早在她喝空了之後,便執了壺,不等她示意,便倒滿了。

婉容連喝三杯下去還要,鍾子期的臉上現出踟躕之色。

“要不換大杯吧,”婉容不以為意,想的還挺美,這絳珠釀就跟楊梅一般,一蹴而就,成了她最愛之一,當下便嫌這麼喝法不過癮了。

“娘娘……”鍾子期為難,給近旁的雲姑姑打了個眼色。

雲姑姑注意剛從不着調的章太醫那邊回過神來,就見那一尊的果釀,已明顯下去了三成,嚇了一跳,着急道,“主子,飲食適當才是養生之道,多了怕是不妙,你說是不是,章大人。”

後面一句加註了重音,把淺淺一杯才喝完的章太醫給叫回了神,只是唯唯諾諾的點頭,視線依舊沒離開那果釀,喜滋滋的道,“不妨不妨,全喝光了都沒事,此物難得,不出半月怕是紫果難尋,想喝也不能了……”

說著便絮絮叨叨的提起了這果為何難得的原由。

原來這絳珠果產自高山雲霧之巔,只有最老練的尋葯人才能找到,且只有果珠紫紅的,才能食用,味美甘甜,尤其對於女子養身有奇效,健脾消食不過是其中最淺表的一項。

只是此果保存極難,成熟期最多不過三月,也就是夏日雨水充足之期,雨水不足,當季也是難尋。

此物人間不常見,富貴人家也不敢就此釀了當果子露喝。皆是當季入葯,做幾丸難得的絳珠玉露丸出來,吃個一季,也當值了。

“娘娘,不如……”雲姑姑本意是說她們也做玉露丸吃。

章太醫誒了一聲,打斷她的話道,“不好,要說效用,那些不過沾了點微末腥子的丸子哪有這般喝着有用,娘娘還是就這般喝着,養着,必有效用。”

雲姑姑不置可否,不過在藥理上頭,她是從來沒反駁過這張老頭子一句的。

婉容就更不會說什麼了,當藥丸吃和當酸甜的果子露喝的,都不需要選擇。

當即讓人換了稍大一點的杯子,繼續滿上。

婉容一口氣把一尊的絳珠釀涓滴不剩的喝完了事,臉現暈紅之色,不勝嬌憐之氣,軟軟的靠在迎風枕上。

鍾子期站在一旁,不明顯的僵直,頭垂得更低了些。后以收拾器具作為掩飾,待要撤走,章太醫卻是上前攔了一步,那小眼神里泛散着精光,想說什麼話,臉上都顯字了。

“鍾公公,要是這邊還有,就給章太醫捎帶點回去。”婉容還是見不得人這樣可憐巴巴的,抿着笑,替他出聲了。

“啊……”章太醫歡喜不過,腆着臉道,“不多,就三四顆整果子就成,老朽想到了一張藥方子,正缺它做藥引。”

鍾子期自然沒有意見,轉回來直接應下,“是,娘娘。”

章太醫心滿意足,接着教授婉容拿吐納之法,越發精心了,雲姑姑斜眼看人,表示滿意。

只是在最終確定她已經完整記誦下來之後,他當著人面,親手燒了那張紙,這又讓雲姑姑忍不住呲牙。

就此整個下午都給熱心的章太醫給耗沒了,到了晚膳上桌,婉容扎紮實實的吃了兩碗米飯就肘子,算是什麼,神效!不知是那絳珠釀帶來的還是那道功法,那就無人可知了。

婉容被趙太醫耽誤的功夫,沒想起旁的事來,晚上靜下來,就有心想把人等回來問問。沒成想往常這個時候要來早來了,今日卻偏偏沒來,撐着精神等了前半夜,到頭來是昏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感覺身邊有動靜,睜開眼一看,床前坐着個人,當是一副將要起床的摸樣。

她手斷然伸了過去,拉住了人的衣擺,那人稍一起身就察覺到了,轉身來看。

“怎麼了?”李君瑞見她醒了,湊到她的嘴角親了親,含糊的在她耳邊吹氣。

晨起迷糊,明明是問題想問,話到嘴邊就是想不起來,只是看着他的愉悅,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含糊着說話,“早上好啊。”

李君瑞先是一怔,下一秒就兩指捏住了她的嫩嫩臉頰,不自禁的擰了一下,“你啊……”

想說什麼,也沒說出來,鬆手拍了拍她的粉頰,“睡吧,還早。”

“嗯,”婉容淘氣的去咬他的手,沒能得逞,心情也不壞,翻了個身重新閉眼。

正經清醒后,她便恨不得拍死自己,抬頭張望那條不算長的路,思慮再三還是放棄直接去找人。

午時擺膳,有人過來通傳,說是皇上請瑞妃娘娘到朝雲閣用膳,據說陪同的還有明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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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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