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白虎5
韓琅還沒回話,就聽賀一九搶先一步道:“你來做什麼?”
“當然是看你們笑話了。”沈明歸悠悠地笑,一揚手,那隻怪鳥頓時消失不見。
“不勞你費心。”賀一九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兩人頓時對峙起來,氣氛劍拔弩張。韓琅夾在當中不知如何是好,直覺告訴他沈明歸恐怕不是來挑事的.但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是很待見這人,主要不待見那張諷刺話一刻不停的嘴,實在是太招人恨了。
於是他只能打圓場道:“先進屋談吧。”
說罷,他推開門率先進去,剩下兩人緊隨其後。沈明歸進屋后先環視一圈,視線忽然落在正在打盹的石龍子身上。韓琅見狀暗叫不妙,沒等沈明歸反應,自己一個箭步把石龍子抄進懷裏。
“咦,韓大哥,”石龍子迷迷糊糊睜了眼,“有糖豆嗎?”
“沒有,你先睡着。”
石龍子哦了一聲,換了個姿勢又睡了。天氣冷他沒精神,顯得比以前乖巧得多。不過即便是到了韓琅懷裏,沈明歸依然饒有興趣地打量起石龍子,還試圖用手摸上一下。片刻之後,他才道:“沒想到你們養了這麼個東西。”
韓琅心想要是銀鼠在,正好可以讓她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壞天師”。
沈明歸眨眨眼:“石龍子若晒乾入葯,到是一劑良方。”
賀一九頓時出現在他身側,凶神惡煞道:“你要是敢動什麼念頭,小心你的腦袋。”
“哎喲,真可怕,”沈明歸撫撫胸口,一看就是在演戲,“我倒聽說你們所做的事了,我師父的腦袋是被你咬下來的?”
賀一九哼了一聲:“是又如何,你還想替他報仇不成?”
沈明歸未置可否,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看來是知道了?”
想必他說的是兩人互相隱瞞的事,韓琅點點頭,沈明歸便露出了無趣的表情,彷彿沒有看到預料中的好戲一般,倍感遺憾。
兩人都沒心情跟他計較,相互對望,賀一九努努嘴指向沈明歸,然後翻了個白眼。
韓琅無奈地笑。
“我知道我師父還沒死心,”沈明歸開了口,“他躲在荒山縣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在秘密和某些京里來的人接觸。後來他從我這裏拐走了一撥弟子,然後就失蹤了。現在這結果也好,省的我還要一一排查他的親信。”
他話雖這麼說,但韓琅知道,就沈明歸這欠揍的個性,他肯定不會去耗費精力阻止韓老爺,就等着看好戲。
“如今人也死了,你還來做什麼?”賀一九沒好氣道。
“不瞞你們說,我的確不是為你們來的,”沈明歸淡然一笑,果然賀一九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朝廷重金聘請天師捉拿竄逃妖怪,荒山流自然在受邀之列。”
賀一九幾乎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就憑你還想捉拿我們?”
韓琅也收回笑容,蹙眉道:“當真如此?”
“騙你們作甚?”沈明歸道。
三人一個懶洋洋地在椅子上坐着,一個凶神惡煞地站在近前,一個也將手放在了劍柄上,大眼瞪小眼,似乎下一刻就會陷入交戰。氣氛僵持起來,如臨大敵,連石龍子都有所感知,茫然地抬起頭來,呢喃道:“怎麼了,這人是誰?”
韓琅“噓”了一聲,摁回他的腦袋。沈明歸好整以暇地看了一陣,忽然起身。他一動作,韓琅和賀一九都戒備地退了一步,卻見他呵呵一笑,擺了擺手道:“我去京城探過口風,沒什麼厲害人物響應,也就道錄司的傢伙厲害一些。我瞧局面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可怕。”
韓琅有些糊塗了:“你不是接了懸賞來找我們的?”
沈明歸直接看着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兩人頓時懂了,又被這小子耍了一道。當下也顧不得發火,只聽沈明歸繼續道:“皇上壽辰要到了,他們現在以防衛為主,騰不出太多人手出來追查。對了,你們一走,皇上就不再夢魘,這下你們的罪名又多了一條,高興么?”
誰都不會覺得高興,只想讓他閉上這張嘴。賀一九強壓下心中不悅,沉吟道:“夢魘又是何故?”
“夢魘夢魘,荒山流就有控魘之術嘛,不用說也知道誰搞的鬼。想必那什麼王爺給他許諾了復興荒山流之類的話吧,嘖嘖,人要是混成了別人的棋子,那遲早也是這個結果。”
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瞟了兩人一眼。韓琅頓時一噎,賀一九也沉下臉來,不說話了。
“大老遠的趕來,天色也不早了,你們這裏有住的地方沒有?”沈明歸道。
韓琅這才擠出幾句客套話:“有,不過這荒山野嶺,沒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你不嫌棄就好。”
沈明歸環視一圈,哼笑道:“不瞞你說,我還真嫌棄。”
“那好走不送。”賀一九與他嗆聲。
“我就是來和你們提個醒而已,”沈明歸悠然道,“那就先走了,你們這窄小地方,估計也沒地方給我住。”
賀一九冷冷道:“竟然主動幫我們,真是令人意外。”
“因為幫你們會讓我得到更大的好處,”沈明歸笑道,“那麼,後會有期。”
他退出屋子,再度騎上他自己的馭鬼。巨鳥振翅,掀起一片揚塵,又引得院裏的動物一通狂叫。兩人險些被沙子眯了眼,再抬起頭來時,已不見沈明歸的身影。
“這混賬東西。”賀一九呸了一口。
“他就是得理不饒人而已,”韓琅無奈道,他沒參與對沈明歸的數落,因為他內心還是對對方的反應有幾分感動,“怎麼說他也幫了我們。”
賀一九面色不善,但語氣軟了些:“嘖,要不是看在這點,老子立馬拔了他的舌頭!”
沈明歸帶來的消息讓他們內心有些鬆動,韓琅甚至在想要不要下山探探情況,賀一九則勸他還是小心為上。第二天巽風樓的人送了食物和消息上來,竹貞也陪同前往,見面就道:“有個小丫頭在你們安平的房子外頭探頭探腦,被我扣下來了,說要拿這封信給你們。”
“誰?”
“看那模樣應該是誰家的丫鬟,。信我檢查過了,你們自己看吧。”
賀一九仍有些不放心:“不會是誘餌吧?沒人跟你上來?”
竹貞哼了一聲:“你當我是什麼人?”
說罷,他遞過來一封普通的信箋,然後就轉身替阮平照看那些貓狗去了。信封拆開,落款一個“心”字,韓琅頓時明白信是出自誰的手筆。裏頭的文字寫得很倉促,前面言簡意賅地說明了目前的情況,至於後面的內容……
賀一九冷冷道:“她還有臉向我們求援。”
這的確是一封求援信,姚心蓮說他們快走投無路了,趙王被軟禁着,親信大多入獄,剩下的也被人監視。皇上大怒,正好便宜賢王進諫讒言。都是血脈至親,兩個王爺斗是斗,皇上看似並未插手,其實一直儘力把情況控制在一個範圍里。但如今已上升到謀害一國之君,這就不是一般的罪名了。皇上不再信任趙王,自然偏向賢王一邊。如今賢王地位已然大漲,足以和曾經的趙王平起平坐。
然而姚心蓮在信中寫到,他們已經發現了賢王的計謀,他就是要先打垮趙王這個最大的阻力,然後借壽辰之時,與假扮成商隊的水祁軍隊聯手,刺殺皇上。
然而那天在賢王府的混戰,使得韓琅和賀一九好不容易找到了證據,卻根本沒能把它們帶出府邸。如今趙王受困,勢力大不如前,也沒有證據可以阻止賢王的陰謀。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想辦法聯繫逃走的韓琅和賀一九,想拜託他們回來相助。
姚心蓮也寫道,她知道這樣的請求已屬過分,只求他們兩人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看在忠義二字的份上,再幫他們一次。
然而信才剛剛讀完,賀一九不顧韓琅反應,已將紙張隨手攥成一團,直接扔進了炭盆中。
“不去?”韓琅問道。
“不去,”賀一九冷哼一聲,“之前盡給我們出難題,現在又回來哭訴,真當我們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奴才不成?”
韓琅則略顯猶豫:“可她說的也有道理……”
賀一九嘆了口氣,扶住他肩膀,平視着他的眼睛:“阿琅,人有很多種活法,但替別人賣命,甚至替別人去死,絕對不是最好的一種。”
“那也要看這事值不值得……”
“退一萬步說,我們就是想去幫忙也無能為力。就憑我們兩個,就算有凡人沒有的本事,難道就足夠與水祁大軍抗衡,做到需要整個朝廷甚至於整個國家才能改變的事?”
這世道的確有許多不公,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扭轉命運,更不見得只要全心全意的付出就會有回報。韓琅可能比賀一九更懂大義一些,但賀一九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他的成長經歷讓他更了解某些平庸得可以說是狹隘的東西:比如自保,比如知足。
他們不是完人。
這天下沒有誰是完人。
韓琅沉默許久,終於在賀一九的目光中嘆了口,放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知道了。”
賀一九揉揉他的肩膀:“靜觀其變吧。”
他們不再討論京城的情況,轉而商量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然後又到何處去生活才好。竹貞回來以後也沒問他們的打算,瞟了在炭盆中徐徐燃燒的信箋一眼,面不改色道:“過段時間我正好要去京城,可以替你們看一眼情況。”
韓琅倍受感動:“那有勞你了,千萬小心。”
聽說他們想試着下山,竹貞思索片刻,並未阻攔:“我路過寶昌壩時沒看見什麼守衛,你們在這裏待久了也麻煩,趁早脫身也好。”
他們鬆了一口氣。
竹貞這次回來沒待多久就走了,山上還是只剩他們兩個,還有一隻成天睡大覺的石龍子。又過了七八日,日子還是這麼平靜且寂寞。早飯過後,天下了起小雨。秋雨寒涼,賀一九連哄帶威脅地把小動物們趕回屋中,然後坐在窗邊看了一會兒雨景。直至午後雨才停下來,滿地枯葉被泡得潮濕一片,人一踩過就發出沙沙聲響。
韓琅耐不住閑,給自己施了個幻身咒下山打探去了,他不敢走遠,賀一九也不敢跟上,怕兩個人共同行動目標太大,引出麻煩。現在賀一九牢牢盯着韓琅留下來的咒術--一隻落在窗台上的黑鳥,如果韓琅遇到麻煩,這隻鳥會立刻通知賀一九。
韓琅只走到寶昌壩附近,沒有進村,而在外圍徘徊。京城的追查顯然也蔓延到了這個地方,他看見村口貼着自己和賀一九的通緝令,但只有兩個官兵值守。果然事態不是太糟。韓琅心想。看來再等上一陣,他和賀一九想離開這裏,應當也不是太難。
村裡還是老樣子,村民忙於農事,對外界的事情也沒多大興趣。通緝令雖貼在牆上,但在雨水的沖刷下已有些發皺。韓琅走得不緊不慢,四下搜羅逃生之路,等他規劃好未來的路線,正欲返回之時,突然看見以前見過的那個裏正好奇地瞟了通緝令一眼,停下了步子。
“這人我好像見過哩。”
他這一說,那兩個官兵立馬上去盤問。韓琅暗叫不好,又不敢上去細聽。他們遠遠地說了幾句,里正似乎是在說一年前的事,韓琅隱約聽到什麼“查案”“早春”之類的。官兵立刻把里正訓了一通,板著臉走了。韓琅剛鬆一口氣,忽見不遠處有個道錄司的道士過來,一雙眼睛瞟過里正,然後往韓琅所在的位置望去。
要遭!
韓琅轉身就逃,一連逃出幾十丈才敢回身偷望,對方沒有追上來。他驚魂未定地撫一撫心口,心想幻身咒欺騙一下普通人還可以,絕對瞞不住道錄司的道士。這回真是運氣好,沒直接撞上去。
他一路回到木屋,見了賀一九立刻講出了遭遇:“山下還是不安全,不能冒險。”
正當這時,外頭傳來輕功落地的聲音,原來是巽風樓的探子到了。沒等詢問,那人一抹臉上的汗珠,直接開門見山道:“賢王造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