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茗茶5

第106章 茗茶5

還沒等兩人研究出破陣的方法,這幻陣自然而然就解開了。兩人前腳還在深山裏被鬼打牆折騰得團團轉,後腳突然一腳踏空,跌入了京城。濃霧散去,清晨的曙光躍出地平線,晃得刺眼。頭頂上不停地傳來木製窗戶的推拉聲,街上店鋪依次開門,報曉者搖着銅鈴在街上行走,口中高喝:“卯時三刻,天色晴明--”

韓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左右四顧,仍不見杜氏的身影。賀一九知道他在找什麼,哼笑一聲道:“怕是早就溜了。”

兩人雇了頂轎子折回太傅府,路上全是下了早朝的官員,轎夫走得慢,他倆就輪流枕着對方的肩膀小憩了一會兒。太傅府門口圍了不少人,聽說是聖上關心太傅病情,派人送了藥品,於是朝中大臣紛紛效仿,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韓琅他們只能繞到偏門進去,本來直奔杜氏的住所,沒想到路上進了迴廊,竟然迷路了。

韓琅再次斷定,還是那女人搞的鬼。

這次時間並不長,等他們繞出來,日頭也已升上半空。於左書在外面都等急了,聽到他們的解釋,露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真的?”

韓琅再三強調確有此事,於左書才差人把杜氏帶來審問。杜氏聽完事情原委,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大人可有證據?”

韓琅和賀一九面面相覷。

杜氏笑得愈發淡然,隱隱帶了一絲諷刺:“天候入秋,兩位大人莫非是受了寒氣,做噩夢了吧?”

送走杜氏,於左書無奈地拍了拍韓琅的肩膀,他對這種怪力亂神之事拿不定主意,只能勸道:“韓老弟,你沒證據,我也幫不了你啊。”

案子的進程再一次停滯不前,往後幾次都是如此,韓琅和賀一九一旦想要接近杜氏,必定會受幻境牽連,錯失時機。然而杜氏只是用幻境阻攔他們的腳步,並不傷及性命。眼看着案子沒有結果,太傅也遲遲不醒,韓琅已有些急了。賀一九看見他在家裏取了筆墨寫信,寥寥草草寫了一頁紙,晾乾之後直接塞進信封里。

“給誰?”賀一九好奇道。

“沈明歸。”

賀一九一聽這名字就拔高了音量:“給他作甚!?”

“問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那妖女露陷。”韓琅說完,直接將那信封折成很小一疊,右手一揚,一隻黑鳥憑空浮現,銜住信封就如同利箭一般飛出窗去,轉眼就看不到了。

賀一九咋了咋舌,他看到韓琅施法的時候眼神里有一股邪光隱現,同樣轉瞬即逝。

“你怎麼了?”

“沒怎麼啊?”韓琅一臉莫名。

賀一九狐疑地打量着他,韓琅急於掩飾,也戒備地退了一步。兩人極少出現這種情況,自他們坦白心跡以後,更是頭一回。

“為何不聯繫驛站?”賀一九問。

“這樣更快。”

“你以前沒用過這種法術。”

賀一九蹙起眉道,他摸不準韓琅剛才的語氣,也不喜歡。對方保持沉默,說話似乎不像以前那麼親近,總覺得帶了一絲微妙的疏離感,這種感覺令他開始有火氣往上冒,索性大步向前,一把抓過韓琅的手:“你不想告訴我?”

然而韓琅咬着嘴唇,低着頭,一言不發。這幅模樣令賀一九的心瞬間就柔軟了,他就是這麼不爭氣,見不得韓琅受半點委屈,哪怕是自己施加的委屈。這下也顧不得問話了,把人拉過來安撫一下:“算了算了,先不說,等你能說的時候再告訴我也不遲。”

韓琅嗯了一聲,嘆了口氣。感情本就是在相互理解和相互退讓中維持的,可賀一九這種退,反倒讓他更加猶豫。他不知道要怎麼辦了,那些話,是不是真的能帶進墳墓里去?

沈明歸的答覆來得很快,第二天傍晚他們就看見那隻花花綠綠的怪鳥停在窗口,引得茶樓里的客人議論紛紛。韓琅上去把怪鳥抓回屋中,取下了他腳上信件。沈明歸還是一如既往的啰嗦,在信里嘰里呱啦寫了一堆有的沒的,大半是在嘲諷韓琅連這都不懂。最後才在末尾備註了符篆的畫法和解法,還附加了幾個小字,說這是他改良的斗神燹風陣,用來照各類魑魅魍魎的原型,再好不過。

韓琅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兩人把計劃轉告於左書,得到對方拍手贊成。為了不打草驚蛇,也怕人多口雜,他們並未通知太傅府中的人,只是暗中佈置。韓琅回想起當初離開荒山流時,沈明歸送了好些護身的法器,趕緊找出來用。雖然賀一九老不放心地說:“假牛鼻子的給的東西,靠得住么?”但它們還真的奏效,兩人再碰到五姨太時,再沒有被幻境所擾了。

韓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早點想起來就好了。”

賀一九哼了一聲,心裏不爽,坐到一邊暗罵沈明歸去了。

這時,於左書快步走來,附在韓琅耳邊道:“聽聞五姨太傍晚會支開下人去池畔散步,這是個好機會。”

韓琅點頭,叫上賀一九一同佈置起來。轉眼大半天過去,太陽西陲,湖面平靜無波,猶如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湖畔的水榭亭台錯落雅緻,最適合觀賞湖景。韓琅和賀一九就坐在一處八角亭內,叫人熄滅了燈籠,靜待其變。

兩人各坐一邊,心思被這幾天的事情一擾,都有些沉悶。這種時候是最難挨的,要是其中一人終於沉不住氣,直接把事情挑明了,就會好得多。但這樣各懷心事,相互揣摩,往往適得其反,還把相互之間的距離拉開了。

兩人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自己也沒有開口的打算。直到某一刻,迴廊深處有燈光由遠及近緩緩過來,步履輕盈,幾乎沒有聲音。果然是杜氏。亭內兩人交換過一個眼神,暗自沉下氣息,伺機而動。

杜氏似乎並沒有發覺他們,仍一步步向這邊靠近。她望着平靜的湖面,頭頂駁雜的枝條將夕陽投下來的影子灑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根根纏繞的樹藤,將她的表情襯得十分憂鬱。她身上依然沒有半點妖氣,臂彎里掛着一個花籃,眼尖的韓琅看見裏頭都是院裏種植的茉莉、桂花一類植物,杜氏走走停停,偶爾彎腰再摘一朵,放進花籃里。

一陣涼風迎面拂來,將杜氏身上的花香吹至兩人身旁。杜氏越走越近了,韓琅攥着符篆的手滲出了細汗,賀一九緊緊貼着他,好似一有危險,就會搶先一步衝出。這時杜氏已站在亭前的小道上,突然頓住了腳步,衝著兩人的方向道:“二位大人,有何貴幹?”

就是此刻!

韓琅刷刷刷扔出去三枚符篆,半空中飄起黑霧,全扎在杜氏身上。杜氏發出一聲驚叫,賀一九立刻飛身而出,手裏拿着沈明歸送的法器,鏡面直接對着杜氏。杜氏愈發痛苦,先前的溫婉和恬靜完全消失不見,她身上泛起一層光,花香更是如同浪潮一般暴漲開來,接着光芒暗淡,一朵一朵的花蕾散落滿地,杜氏被符篆所縛,跪在他們跟前。

韓琅喃喃道:“原來是杜鵑花化作的妖物……”

“你們……你們何必如此,”杜氏還想掙紮起身,被賀一九按住,“我不過是一介三百年修為的小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你們何必……”

說著,她低頭一看束縛她的符篆,一張清秀的臉露出憤怒的神色:“這法術……你們是荒山流的人?”

韓琅不知該如何作答,賀一九也不吭聲,她便以為是默認了。荒山流在民間聲望不差,但到了妖怪之間,就成了一群邪修的瘋子,眾妖恨之入骨。

“也罷,既然是栽在你們手裏,我也認了。”

韓琅才嘆了一口氣:“我們和荒山流的人不一樣,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之前你始終躲着我們,我們才出此下策。”

話音剛落,他解開了杜氏身上的束縛。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他覺得杜氏看上去雖然柔弱,但性格里有剛烈和倔強的成分,應當不會逃走。果然杜氏只是收斂了妖力,挺起脊背站起來,傲然地與他們對視:“你們問吧,只要不把我的事情說出去。”

賀一九哼笑一聲:“還顧得上和我們談條件?就算是妖怪,你也太天真了點。”

“行了,”韓琅扯了扯賀一九的袖子,讓他別嚇着人家,接着轉朝杜氏道,“如果夫人的解釋合理,我們自當保密。”

杜氏點點頭,跟着他們走到八角亭里,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剛修出人形,力量很弱,經常被人欺負。我所生活的那座山,有個佔山為王的大妖怪,天天把我當奴隸一樣呼來喝去,還經常威脅我說要把我的內丹挖出來吃掉。我很害怕,想逃跑,被他抓回去毒打了一頓。”

“當時我遍體鱗傷倒在山下,剛好他外出巡查,救了我。”

說著,杜氏微微嘆了口氣,眼底卻難言溫情:“他對我很好,知道我並非人類也沒有害怕。我與他互生愛慕,可他當時已是五品要員,家裏已有妻室。當時他想娶我,但我害怕他是一時心血來潮,沒有答應。”

“可往後這麼多年,他每年都來見我。他把我的原身移栽在京城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別院裏,他一有空就來陪我。嫁娶一事,他年年都提,眼看着他年紀越來越大,他說他怕娶不到我他就壽數將近,所以我猶豫了,最後還是答應了他。”

“然而,我這樣身份不明的人,一進門就受到不少阻礙。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這隻不過我與他的約定,那兩位夫人再鬧,我都不去理會。沒想到……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

韓琅試探到:“那些葯……”

“葯是我配的,我與佛甲木是朋友,她答應分一些葉片給我。夫人嫌棄我的葯,這幾日我只能夜晚出來採摘,然後偷偷用法術讓他服下。他會沒事的,我已經能感覺到,他呼吸平穩,應當快醒來了。”

“這個案子你真不知道是何人所為?”

杜氏搖了搖頭:“真的不知。”

“那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杜氏長嘆一口氣,眼中隱隱泛起淚花:“人妖殊途,我本不該與他結下這孽緣。這次回來,看似與我無關,其實也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感覺到我的威脅,又怎麼會讓這個家族人心動蕩,最後變成如此局面?”

韓琅本想說兩句安慰話,可杜氏這一番話,卻令他啞口無言。賀一九同樣沉默下來,“人妖殊途”四個字深深地刺痛了他們的內心,他們都下意識地望向對方,但視線交錯的那一刻又慌張地收回。三人靜默無語,好長時間沒有人開口,天空將凄清的月光落在眾人身上,更平添了一絲悵惘。

賀一九起身四顧,本為了打破沉悶,眼角卻突然瞥到了一抹一晃即逝的身影。他瞬間一聲暴喝:“誰?!”

另外兩人都被驚動,韓琅一個箭步躍上前去,立馬從樹叢里抓出來一個人。對方嚇得抖如篩糠,連連告饒,拖到亮堂的地方一看,原來不是僕役,是太傅家的大少爺!

“少爺,你怎麼……”

杜氏一臉驚疑,剛伸出手想扶住對方,那少爺就嚇得往後退了半步。這副反應被賀一九和韓琅完全看在眼裏,前者眼神中閃過一絲戾氣,上去扳住了少爺肩膀,厲聲道:“你都聽見了?”

“我沒、沒有……”少爺連連搖頭,但看他那躲避杜氏的驚慌模樣,肯定是知道了真相。

“這下壞了,”韓琅喃喃道,就這位大少爺,無論是立場還是個性,都沒有幫他們忙的可能。他如此膽小,好好說話是不會管用了,還不如嚇他一下。他抬起頭來,與賀一九交換過一個眼色,對方似乎也是同樣的打算。於是韓琅拿出一張空白的符篆遞給賀一九,後者三下兩下撕成了碎片,扳起少爺的下巴,一股腦全塞了進去。

“不準吐出來!”

杜氏驚得捂住了嘴:“你們這是做什麼?”

少爺被嗆得咳嗽,但對上賀一九凶神惡煞的表情,他只能一臉痛苦地往下咽。好不容易吃下去,他直接擠出了眼淚,要不是韓琅攙着他,他恐怕能直接跌坐到地上。

“知道你吃的是什麼嗎?”賀一九惡狠狠地瞪着他。

“不、不知道……”

“是……是密言咒!”賀一九臨時編了個名字,“今天的事,你要是說出去半個字,保管你立馬腸穿肚爛!”

大少爺明明快二十的人,竟然被這幾句話嚇哭了。韓琅站在背後想笑又笑不出來,杜氏此時也明白了大概,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雖然是個餿主意,但的確奏效。大少爺顯然是不敢再說了,被他們放走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賀一九在背後喝了他一聲,他頓時雙膝一軟,差點爬着回去。

“真是個窩囊廢。”韓琅哭笑不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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