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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就如同那人所說的那般,周太醫現在確實是已身在漩渦之中,早已出不來了。
腳下是一條羊腸小道,左右都是懸崖,周太醫只能小心翼翼求個安穩。甚至安穩他現在已經不求了,只求不連累家人。
誰能想到當初本是穩妥之計,將自己全家送離京城,託付給有同門之誼的師兄手裏,誰知卻是羊入虎口。沒想到那樣一個默不作聲的人,也會動了這樣的心思,果然是天家無父子,扯到了那個位置,再無害的人也回瞬間變了面孔。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為了家人,他只能老實聽命。
周太醫老實的照着對方的話去做着,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卻露出了許多貓膩。
帝王都是多疑的,以往周太醫便有這個認知,直到此時他才能真切的體會,他能感覺出頭頂上的那道目光慢慢有了些異樣。
周太醫其實怕熙帝的,怕得不得了。那次他是眼睜睜看着幾個同僚被拖下去的,他以為自己也會死,沒想到被留了下來。事後才明白,他之所以會被留下,除了醫術是一點,還有一點則是他脾氣是有名的孤僻,頑固不化且無牽無掛。
與那些有家累,有負擔的太醫們相比,他身上可被利用的地方是最少的。
當周太醫明白因為這些,自己才留有一命,心中即悲愴又有些可笑。
熙帝種種行為都是想隱瞞自己的病情,那麼此時若是他知曉其實他的病情,已經有人知曉了,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永遠是君臨天下的,操縱着無數人的生死與喜怒哀樂。
周太醫是為皇家服務的太醫,但很多時候卻是打心底的厭惡皇權的,尤其本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牽扯上自己,甚至牽扯上家人,他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憤怒。
所以即使此時他是被人操縱着做着一切,即使他這會兒在與人賭命,他仍存了一絲看笑話的心情——
面對這樣的情形,高高在上的您又該如何?
……
“也就是說,你是有家室的?連孫子都有了!?”
“臣有大罪,請陛下賜臣死罪。”周太醫抖如篩糠,強自說道:“可當時並不是有意隱瞞,臣性子容易得罪人,旦夕禍福難料,周家只有微臣這一脈香火,便有意隱藏了起來。誰曾想卻被人有心人利用起來,臣自己身死沒關係,卻不能不顧年邁的老妻和幼小的孫子……臣絕不是有意欺君,請陛下明鑒。”
說完,便開始用力的磕着頭。
“也就是說朕龍體之事,你告訴了別人。”熙帝笑了兩聲,“好啊,個個都極好,極好……”
口裏還在平靜自語,手上卻是抄起筆洗砸了下來。
脆響聲在大殿中響起,筆洗碎片飛濺,熙帝粗喘着氣,周太醫一驚癱軟在地。
“朕不會殺你,殺了你到哪兒再去找個周太醫呢?朕會幫你把家人找回來,你的腦袋先記着……”
聲音到了最後,幾不可聞。
*
熙帝並沒有如他所說的那般,幫周太醫找回他的家人,而是藉著救人之名,卻行了殺人之實。
若不是周太醫親眼目睹,他是萬萬不能相信這一切的。
那人突然出現,說要帶他去看一場好戲,便大半夜來到這荒郊野嶺之地。沒想到竟真看了一場好戲,一場天大的好戲。
“裏面的人全死了?”周太醫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楊輝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們太殘忍了……”
“你全家也在。”
這句幾乎沒有什麼情緒的話語,卻是讓周太醫又是一抖。
全家也在!
這句話讓周錦突然暴怒起來,似在遮掩似在彷徨,“我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如此,我在陛下那裏未透露一字半語,你覺得這樣有何用?你主子會不會是太想當然了,還是你自作主張,故布疑陣?你們不覺得這樣太荒謬了嗎!”
楊輝輕笑兩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周太醫真是太高看楊某了,此事乃殿下下令,楊某隻負責行事。還有殿下不光是我主子,還是你主子。”
見這人面露鄙夷,楊輝聲音冷了下來,“周太醫可不要忘了景州那邊還有什麼人。”
“你們這群人都是一般無二的骯髒!”
楊輝冷笑了幾聲,“周太醫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可不光是為了殿下的事,也是為了救你。”
“救我?”
“你真當那邊沒查過你?只是被我們的人把痕迹抹了罷了!世間沒有不漏風的牆,有做過必然有痕迹,如今這金蟬脫殼,可不是幫你徹底解決問題了嗎?”
“你……”
“還有,很多東西不是需要你去說,便能成事的。說有什麼用,還得落下猜疑,這得人自己想——”
周太醫現在的大腦已經是一片漿糊了。
“明日還會有一場好戲在那邊上演,你回去了可要想清楚該怎麼做,千萬別害了自己害了全家,關鍵是不要害了殿下。”楊輝嗤笑了一下,鄙夷看他,“真不明白殿下為何為你這樣的人大費周章,可惜殿下的苦心你根本看不懂。”
沒等周錦再說什麼,他下令道:“送周太醫回去。”
“是。”
*
說破了此番不過是一場佈局罷了。
熙帝不想讓周太醫為人所脅迫,畢竟他現在的龍體還是需要周太醫的。換一個人,還要擔心那人出什麼岔子,用新不如用舊。只是有軟肋的人用着總是不舒服,不如斬斷的乾乾淨淨。也斷了周太醫其他的心思,徹底為自己所用。
而楊輝等恰恰是利用這種心態,使出了金蟬脫殼之計。既讓周太醫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也讓熙帝為周太醫掃除了‘後患’,同時在熙帝的人進入那棟宅子后,自然會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並不會指明脅迫周太醫的人是誰,卻是給人留有了無限幻想。
當然在太子那裏,卻是全然不知道發生這一切的,他還是以為自己捏了一個天大的不得了的利器在手中,殊不知早就被人算計了個徹徹底底。
至於周太醫這種小人物的心情,是沒有人去關心的。熙帝命人似是而非的說了一些‘本是想救出其家人,哪知對方負偶頑抗,致使其全家喪生’的話,此事便船過水無痕了。
可是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猜忌早已埋下。
帝王之心從來難以猜測,尤其是一個沒多少日子可活的人,所有覬覦着自己一切、巴不得自己早死的人,都是那麼面目可憎!
*
太子自成年起便被熙帝帶着聽朝,如今已有數十載,卻仍然只限於聽。
在太子之位坐久了,總想更進一步。尤其太子從小背後有個如芒在背的異母弟弟,再加上熙帝模稜兩可的態度,更是讓他這種*更為強烈。
如今這個位置離自己並不遠了,哪怕太子一直被教導喜怒要不行於色,最近也免不了露出幾分喜色。
想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太子總是忍不住會藉著空偷看熙帝兩眼。他其實明明知道這樣是不可取的,卻按耐不住澎湃的心情。
一下朝,太子便急慌慌的告退了,根本沒注意自己身後熙帝的臉色。
隨侍一旁的鄭海全頭低了又低,恨不得扎進褲襠里。
這太子也實在是太喜怒形於色了,手段也太嫩了些。殊不知陛下猜忌之心已起,這麼一番表現不是上趕着找死嗎?
“鄭海全,幾日沒去淳鸞宮了,去看看貴妃。”
去看了一趟許貴妃,果然晉王又可以回京了。
看多了這種情形的鄭海全,已經沒什麼話可以說了。
*
時間進入了八月,晉王又收到召他回京過節的詔書。
這一次他不光是一人,而是帶着晉王妃與自己嫡出的三個子女回京了。這些年晉王府也添了許多的子嗣,不提其他,光是王妃盧秀玲便為他誕下了兩女一子,其中晉王小世子今年才不過四歲。
夫妻二人一個去拜見熙帝,另一個則是帶着孩子去鳳棲宮見過了皇后,之後便都去淳鸞宮見許貴妃。
過了這麼多年,許貴妃的風采仍是不減當年。
瓜子臉,柳葉眉,眸中含着春情,一臉弱不禁風的嬌弱樣。身段纖細,仿若弱柳迎風,不管從什麼地方來看許貴妃都不像一個四十好幾的婦人,時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駐了腳步。
婆媳之間續了一番話,盧秀玲便帶着三個孩子下去了,許貴妃留晉王說話。
“你也是,對她臉色好一點,總歸來說她是你的王妃,也給你養育了三個孩子,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看成國公。”
晉王一臉不置可否,意有所指道:“她剛才在鳳棲宮為何反應會那麼大?皇后只是抱一下旭兒,她就如此驚慌?還不是心虛的緣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個歪的,就當全天下人跟她一樣蠢!”
剛才盧秀玲來到淳鸞宮,就對婆婆許貴妃哭訴了一番皇后之前在鳳棲宮的所作所為。
其實蕭皇后什麼也沒做,就是抱了抱晉王小世子,並拿了糕點給他吃。盧秀玲便驚恐至極,生怕遭了孩子遭了皇后的暗手,畢竟皇后一系與貴妃一系不合,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尤其隨着晉王的風頭越來越盛,甚至連表面的和諧都難以保證了。
許貴妃剛才還勸慰了一番她,她與皇后是死對頭沒假,但這對手可不是蠢的,自然不會在自己地盤上下手。哪知盧秀玲不置可否,說若是讓人鑽了漏子可怎麼辦,總之言之就是一個不放心。
這會兒晉王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道出了些許機鋒,好像裏頭還似乎有些什麼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