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顏主播,門口又有小姑娘來給你送花了。”
同事笑着打趣,顏謹目不轉睛地盯着台本,不為所動。
“天氣很熱,站一會她們就會走了。”他冷淡地說。
舒曼好奇地看過來:“顏主播不去看看嗎?你之前……”
顏謹安靜地翻了一頁台本,人雖然坐在這裏,心卻完全不在這。
他母親發來簡訊,今天晚上到江城,他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也要面對那個現實的問題。
一晃都十年了,那個折磨他二十幾年的問題越來越無法控制他。
能夠自己控制自己的感覺,讓他有時候甚至忘記了置身何處。
有一種久違而又手忙腳亂,欣然又畏懼改變的念頭充斥着他,他一抬眼就可以看見漂亮的女天氣預報主持人,只要他願意,她就很樂意跟他在一起,可心底里,他還是排斥。
那麼做,會讓他想起十年前那些他絕對不想記起的事。
顏謹合上台本,鬆了松領帶道:“去個洗手間。”
他人走了,舒曼輕哼一聲,嘀咕:“肯定是看那些女孩子了。”
顏謹出了辦公室,慢條斯理地朝洗手間走,走着走着,眼前晃過唐小雨風一樣的影子。
其實他最近很難遇見她,如果不是刻意等待,幾乎與她零交叉。
想起慕容的話,顏謹忽然加快腳步,轉進路,在唐小雨即將跑出辦公樓時,倏地擋在她面前。
顏謹好像一面牆,他那麼高,足足有一米九,唐小雨是最清楚這個的,因為他的資料她幾乎倒背如流。
她愣住了,抬起頭不解道:“顏主播,找我有事?”
顏謹輕笑一聲,好像是走得太快有些熱,他抬手鬆了松領帶,微微側開頭的那個畫面簡直可以秒殺八歲到八十歲得所有女性。
“小雨很急着出去?”
他問着,聲音柔軟得有些曖昧,他本就具有聲音優勢,刻意放緩時更能俘獲人心。他這樣子,讓唐小雨既緊張歡喜,又擔憂畏懼,她那麼清晰地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又親眼見過他購買tt,這讓她如何能認真對待起男神的示好?
“嗯,我這幾天跟新聞,周隊打電話喊我過去了,我先走了。”
唐小雨笑了一聲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就“砰”的一聲站住了腳,捂着額頭忍住痛呼的聲音。
……到底是誰把玻璃門擦得這麼乾淨!!!
顏謹回頭看她窘迫又尷尬模樣,輕蹙眉頭走過去觀察了一下,從口袋取出創可貼遞給她。
唐小雨:“我沒事顏主播,就撞了一下,我還趕時間,先……”
顏謹不由分說地撕開創可貼,拉開她捂着額頭的手貼上去,淡淡道:“流血了。”
唐小雨睜大眼睛:“真的?”
“我為什麼要騙你?”
顏謹說完,僅是點頭便走了,客氣疏離到好像剛才曖昧還她“小雨”的人不是他。
他這樣,顯然是感覺到了她對他的防備和抵觸。
是啊,顏謹那樣的人,那麼驕傲和自尊,怎麼會在一個女孩子防備排斥他的時候還靠近?
唐小雨恍恍惚惚地到了公安局,工作時有點神不守舍,周寒遞給她什麼她就記錄什麼,抄完了幾張重點,周寒又遞來一張a4紙,唐小雨正要下筆記錄,就發現上面根本不是什麼重點,只有一句剛剛用黑色鋼筆下的話:把你的腦子擱回你的腦袋裏,不要撞了一下頭就好像把智商撞沒了。
唐小雨嘿嘿一笑,把紙折起來塞進背包。
周寒挑眉:“塞進去幹什麼?扔掉就是了。”
唐小雨雙手合十說:“不能扔,怎麼能扔呢?”
“那你要幹什麼?”
唐小雨激動:“周隊的墨寶,我要拿回家供起來!”
下面再寫一排毛筆字,犯罪分子退散!這句話她沒敢說。
她這討好也太明顯了,周寒眼神一閃,好像看見了熟悉的女人,只是她太年輕,不可能是她。
“你今年多大?”周寒忽然問。
唐小雨不設防,坦然回道:“我呀?馬上就二十四了。”
“小孩子。”他拿出煙,點起來就要抽。
唐小雨勸道:“周隊,你少抽點煙吧,我前幾天在微博上看到那幾張抽煙者的肺,簡直太恐怖了。”她拿出手機,“周隊微博叫什麼?我轉給你看。”
周寒放下煙,好像有點局促和尷尬,停頓一會說:“微博,我沒有,不會用。”
唐小雨驚訝地看向他:“周隊,你真的三十五歲,不是五十三歲嗎?”
周寒不苟言笑地拿出手機,冷聲道:“我馬上就可以學會。”
唐小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寒:……
哎,死要面子活受罪。
兩天後。
主持人辦公室,顏謹正在看第二天的新聞稿,當看到最新新聞時,眯起了眼。
他忽然站起來,誰也沒搭理,直接出了辦公室直奔新聞記者部。
唐小雨正在打字寫稿子,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因為沒提前敲門,大家都愣了一下,當看到是顏謹時,又都笑着打招呼。
唐小雨慢慢收回眼神,打字的速度明顯放慢,心裏想着顏主播怎麼忽然來了,肯定是來找李主任的,可事實卻剛好相反,顏謹拿着新聞稿走到唐小雨面前,把稿子往那面前一扔,道:“你寫的?”
唐小雨怔住,馬上拿起來看,看完驚呆了。
這篇新聞稿里說的是王可那個案子,可每個字都和她了解到的事實不一樣。
這幾天她跟着周寒一起查案,從監控和燒毀房屋內的蛛絲馬跡來看,王可很可能不是放火的人,然而這篇稿子卻直指王可就是罪犯,故意要燒死丈夫只有六歲大的兒子,其間描述,讓人恨不得立刻槍斃王可,簡直令人髮指。
“這不是我寫的。”唐小雨直接否認,“我怎麼會這麼寫,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王可不一定是犯罪嫌疑人,案子還沒定,怎麼能這麼武斷地咬定是王可要燒死繼子?”
顏謹微微一笑,眯起的丹鳳眼,上挑的眼尾,嘴角輕勾,端的是風流跌宕。
他就用這個眼神看向了劉記者和溫子濯,溫子濯很坦誠地點頭說:“就是我寫的。”
唐小雨詫異道:“溫記者,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子濯淡淡道:“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目前證據顯示的就是王可要放火燒死自己的繼子,我難道寫錯了?”
唐小雨辯駁道:“可我看到的不是這樣,有可能是王可繼子的問題,你不該不問我一下就寫出這種誤導輿-論的稿子,這種新聞一出,其他電視台和紙媒的記者肯定會去爭相報道,到那時候王可就算真是冤枉的也洗不清嫌疑了。”
溫子濯輕笑道:“唐小雨,你怎麼那麼傻啊,她繼子才幾歲?六歲!你六歲的時候在幹什麼?你別說我什麼都沒了解過,我已經問過了,那天着火的時候他們住的地方几米開外就只有她和她的繼子,如果不是她,難道你要我寫,是繼子放火誣陷繼母要燒死他?顏主播又怎麼看?”
顏瑾:“我怎麼看?我用眼睛看。”
唐小雨:“……(^_^;)”
顏謹看了溫子濯一會,忽然說:“既然你覺得你寫的對,為什麼不署你的名字?”
溫子濯一副“我是好人”的樣子:“這新聞一直是她跟的,我自然不能搶她的新聞,我替她把稿子寫了,這個稿子發出去,肯定會造成轟動,提高收視率,我難道還錯了?”
劉記者附和道:“對啊,溫記者說得對,這個新聞發出去,肯定會引起輿-論熱議,到時候再在微博上推送一下,絕對能吸引大眾關注。”
顏謹雙手負后,因為身高優勢,他幾乎是居高臨下地俯視坐着的他們。
“所以,溫記者和劉記者的意思是,只要可以博得收視率和大眾的關注,就算新聞不是事實也可以發,就算可能會冤枉好人也可以發,就算會讓別人產生誤會也可以發?”
溫子濯和劉記者怔住,記者部里鴉雀無聲。
“我問你溫子濯,你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在哪裏?記者的筆和武者的刀劍沒有區別,你的幾個字一句話可能就會讓大眾對他們根本不了解的東西胡亂評論、語言暴力,你不是承受那種痛苦的人,你當然不會覺得痛,但你有沒有想過當事人?”
顏謹的一字一句讓大家都無從回答,溫子濯木着臉坐在那,說了句:“這是記者這一行目前最普遍的行為,不是只有我這麼做,顏主播今天可以阻止我,但你能阻止得了其他人嗎?每天都有無數新聞通過各種渠道發出去,你能攔住多少像我這樣的人?”
顏謹微微一笑,眼眶有些發紅,好像隱忍着什麼難以克制的東西,就好像他剛才所說的,都是他所經歷過的一樣。
“其他的我管不着,但你和我一個單位,你就是我的責任。只要我還在江城電視台一天,你就別想再發出任何誤導大眾的新聞。”
顏謹說完,轉身欲走,但溫子濯又說了一句話。
“顏主播,你這話我就不贊同了,咱們兩個部門,我寫什麼新聞不必向你彙報,你也不能串部門來盯着我寫新聞,你怎麼知道我寫的新聞到底是不是誤導大眾博收視率?”
溫子濯挑着眉,看上去十分不屑。
顏謹望向唐小雨,唐小雨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在她眼裏,閃閃發光。
“這不是有雙替我眼睛盯着你嗎?”顏謹莞爾一笑,精緻英俊的面孔貴氣不凡,“小雨,就是我的眼睛。”
這句話說完,他再不留戀,開門離去。但也因為他這句話,如果今後唐小雨再因為新聞的事和溫子濯意見相左,那溫子濯也怪不了唐小雨,只能怪到顏謹身上。
這無意間保護了她的行為,真是讓人抵抗不得。
溫子濯望向唐小雨,嗤笑道:“一個實習記者,跟了兩次刑警隊,還長能耐了,一個個都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以為自己是誰?我……”
“那我說話能算數了吧?”
李記的聲音忽然響起,大家這才發現他早就出了辦公室,在門那聽完了全場。
溫子濯瞬間怔住。
李記是老記者,剛正不阿,桃李滿天下,他做新聞最首要一點就是,一定要保證新聞的真實和公正性。溫子濯今天挑戰了他的底線,身為新聞記者部主任,他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顏謹是主持人,他管不着你,但我能了吧?”李記冷着臉道,“小溫小劉,到我辦公室來!”
當溫子濯和劉記者進了李記辦公室,記者部里才恢復了往日的氣氛。
唐小雨坐在位置上,回想起顏謹方才講話的模樣,心裏好像燒着一把火。
那樣的顏謹,就是她惦記和喜歡了這麼多年的顏謹。他正直、英俊、一絲不苟,他威嚴、神聖、不可侵犯。他始終在她遙不可及的地方,又在每一個小事情上貼近她,他就好像燈塔,點亮了高考陰暗期的她,點亮了成為記者后漫無目標的她。
唐小雨忽然明白,為什麼顏謹花名在外,她卻一直只是畏懼靠近卻並不討厭他。
他給她做了那麼好的一個典範,她如何能對他產生厭惡?
離開記者部,顏謹沒有回辦公室。
他快步離開辦公樓,到停車場,坐進自己的車裏,擰開礦泉水,從抽屜里取出藥瓶,吃藥。
服下藥,藥瓶被他狠狠地扔進抽屜里,小抽屜被關上,密閉的空間熱得人滿身大汗,可他身上卻很冷。
眼前晃過一幕一幕,老師、同學、朋友、親人。
十年前,二十歲的青年,本該意氣風發,可他卻與眾不同。
日日夜夜,報刊雜誌,家鄉里,那張報紙,各大媒體,將一個大學生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顏謹使勁按了按眼窩,急促地喘息,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方向盤上,車子都顫了幾下。
“齷齪”、“醜陋”、“社會敗類”,這是十年前媒體們對顏謹的形容,與十年後光鮮亮麗的顏主播,有着山與海的區別。
一個十年,分成了兩個人,其實他們都是同一個人,只是有着不同的名字。
也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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