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星之主

三 天星之主

天邊的星逐漸亮了起來,一顆、兩顆、三顆……

早春的風卻還帶着些許寒意,在這寂靜的夜裏輕拂着。

從南天分局出來的魯決,一邊走進一條衚衕,一邊咒罵著,他一點也不感激岳南天會放了自己,自己是天星院的人,他敢把自己怎麼樣?

魯決已經進天星院五年了,卻寸功未立,而且還得了個綽號——無膽熊。誰讓他除了胡吹海侃以外,什麼本事都沒有,又貪生怕死得很!讓他百思不解的是,從來象樣的差事都輪不到自己,但這次自己竟然蒙天星蒼龍院唐主事親自召見,派自己來星子縣刺探敵情。更奇怪的是,他還吩咐自己不必隱蔽行蹤。這不,他剛到這裏,就被南天分局的人抓個正着。幸好,他這人一向懂得明哲保身,實話實說外加那麼一點恐嚇,不就脫身了。

穿過這條衚衕后又轉進一個街道,天星院星子分壇好象離這裏不遠了。這條街很長卻一點兒也不寬敞,路上還有些泥濘,一定是昨天那場大雨弄的!

似乎又陰天了,因為街上越來越黑,一個行人也沒有。頭上原本的幾點星光也朦朧起來,周圍景物更是模糊一片。

走着走着,前面出現一團光影,魯決快走幾步,才發覺那是一個賣餛飩的小攤。攤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看來是好久沒有生意了,一見到魯決就忙迎了上來,一邊呵腰一邊陪笑:“您老吃碗餛飩吧?餡大皮薄,分量足足的,您來一碗嘗嘗?”

魯決確實感到餓了,就走了過去,攤前橫擺着五張桌子,他就在左邊第一張桌子坐了下來,要了一碗餛飩和兩盤小菜。

攤主高興地進廚房去煮餛飩,說是廚房,其實就是用破草席圍了三面,沒圍的一面就是門,上面蓋着茅草用來遮雨。這時候,從草席的破洞裏冒出煙霧,看樣子水已經開了。

從魯決來時的路上又走來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一屁股坐在右邊第一桌子前:“一碗餛飩,兩個松花蛋!”

攤主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這就好!”

果然,攤主很快就端了餛飩出來,先在魯決桌上放了一碗,又給矮小漢子一碗。魯決真是餓了,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來。可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從廚房裏竄出,直竄過魯決頭頂,穩穩地落在飯桌上。

魯決只聽“嗖”的一聲,就覺頭上一陣風刮過,猛地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藍色並泛着幽魅般光彩的眼睛。他嚇了一大跳,但隨即又鬆了一口氣,用手一揮:“去!去!”

原來那竟是一隻黑貓,黑貓似乎看他很不順眼,不斷地衝著他瞄瞄叫。甚至伸出利爪在魯決的手上撓了一把,魯決氣極,剛要大罵,攤主老頭已跑了過來,抓起黑貓把它扔在地上,一邊罵貓一邊道歉。魯決暗嘆自己倒霉,重新坐下來吃餛飩。

對面的街道上這時又走過來一個人,暗夜雖黑卻也無法掩住那人的卓然風采。攤主老頭竟看得呆住了,卻沒有上前招呼,似乎認定那人根本就不可能來這種小攤上吃餛飩。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不但走了過來,而且坐在了魯決對面,微笑着說:“老闆,我要一碗餛飩!”

攤主楞了下,立即殷勤無比地上來把桌子又重新擦了一遍,笑咧着嘴說:“公子,這就來。”

魯決差點氣破了肚子,還有三張桌子他不去,卻偏偏要和自己擠一張桌子。再也忍不住了,魯決剛要喝罵,張嘴后卻忘了發出聲音,驚愕地看着眼前雍容華貴的年輕人:“怎麼是你?”

這人竟是駱星,他看着魯決,淡然一笑:“怎麼,不能是我嗎?”

不知為什麼,魯決的心裏竟有些膽怯?他吶吶地問:“你到底是誰?白天為什麼要問我那麼多奇怪的問題?”

駱星古怪地一笑:“你真的不認識我?”

魯決用力搖頭。

駱星吃吃地笑着,笑聲很低,也並不尖銳,只是那笑聲卻含着多少嘲諷與憤怒。就在低沉的笑聲中,他猛地一撩自己罩在外面的長袍,剎時間五彩之芒迷離了魯決的雙眼。同時一道寒光驟然亮起,又在瞬間后歸於鞘內,但它帶起的七點星芒卻仍彌留在觀者的視線內,奪目的光彩在這暗夜中更顯絢麗。

魯決傻住了,過了好久才發出一聲驚叫:“幻星刃!”

幻星刃無疑已經宣告了駱星的真正身份,剎那間,魯決就像是被晴天霹靂打到一樣,嘴臉可笑地歪斜着,手指顫顫地指向駱星:“你……你……是……是……”

洛戰衣平靜地對着魯決,冷冷地,慢慢地道:“魯決,我就是天星之主洛戰衣,也就是你嘴裏的那位身高九尺,腰粗膀闊,雙目若銅鈴,說話如敲鐘的主子!”

魯決呻吟了一聲,嚇得連滾帶爬地過去跪在洛戰衣身前:“星主,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敢說出什麼。

洛戰衣目光那樣冷冽:“告訴我,你並未見過我,但你形容我的那些話是從何而來?”

魯決連連磕頭:“星主恕罪!星主恕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我以為那樣說會更增加星主的威勢,讓別人更加畏懼於您,畏懼於我天星院,那小的也感榮耀……”

“也可以藉此更加作威作福了,是嗎?”洛戰衣怒斥一聲,“我現在才明白,那些關於我的謠言是怎麼傳出去的!我一直以為是有人蓄意中傷於我,卻原來是你們這幫目光短淺,只想橫行的屬下們。”

攤主和矮小漢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洛戰衣的胸膛急劇地起伏着,終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也平靜下來:“你坐回原地。”

“小的不……”魯決剛要說“不敢”,但一見洛戰衣的臉色就立即乖乖地坐了回去。他苦着一張臉,心裏已在琢磨着怎麼向家人交代自己的後事了?

洛戰衣不願去看魯決,只是看着桌面:“告訴我,你真的是來打探南天鏢局岳南天的動向嗎?”

魯決連連點頭,現在打死他也不敢說謊。

洛戰衣臉色更難看了:“這是誰的命令?為什麼我全不知情?”

魯決楞了下,因為他也沒想到洛戰衣會不知道。不過,他仍然沒有發覺不對,只是納悶地說:“原來星主不知道,小的是奉了蒼龍院……呃!”話說到這裏,魯決突然張大了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緩慢地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正在吃餛飩的矮小漢子僵在了那裏,口中的餛飩掉了出來都不知道。攤主老頭更是嚇得一屁股滑倒在廚房門口,大張着眼睛,伸手指着魯決,顫顫地說:“殺……死……死人了!”

洛戰衣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查看,果然,魯決氣息已絕。他眼光一動,突然身形一閃,人已經到了街道旁的一處石牆前:“出來!”

他的話剛落,牆后已有一個人影走了出來,洛戰衣目光一凝:“是你!”

“不錯!”來人微笑,“你果真就是洛戰衣!”

洛戰衣扯了一下唇角:“我知道在你們心裏,洛戰衣的兇狠暴虐已是根深蒂固了,不過,我並不准備解釋什麼。”

那人笑了下:“所以,我想親自證實一下。”

洛戰衣盯着他:“那真是你來這裏的目的嗎?”

那人目光一轉,看着地上的魯決:“反正我的目的決不是為了殺他。”

洛戰衣點點頭:“我相信。”

“哦?”

“舞楓公子又怎麼會暗算別人?”

原來那人竟是朱潛,他深深地看了洛戰衣一眼:“我是跟蹤魯決來的,剛才你和魯決的對話我全聽到了。我雖然很意外,但又不能不相信一個事實,劫鏢之事確實和洛戰衣無關,但這件事卻一定和你天星院有關係,你承認嗎?”

洛戰衣點了點頭,承認朱潛所說的是事實,然後看向伏屍在地的魯決:“你看出他是怎麼死的嗎?”

朱潛仔細地查看了下,才發覺魯決全身上下竟沒有一點兒傷痕!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中毒跡象。他詫異極了,認真想了想,突然醒悟到什麼,連忙把魯決翻了個身,扒開他的頭髮,並低頭在他的後腦處仔細尋找。過了一會兒,他才長吁一口氣:“果然如此,傷在後腦。”然後又奇怪地問:“我在這裏找到一個針孔,卻找不到針,難道暗器也會隱形嗎?”

洛戰衣微笑:“朱兄可聽說過‘聚氣成針’?”

朱潛一驚:“‘聚氣成針’?你是說將全身真氣凝集一點,透指而出,如射針一般。難道真有人練成這種功夫嗎?”

洛戰衣搖了搖頭:“將真氣凝成針尖一點,那比練一陽指更要艱難。所以‘聚氣成針’向來也只是傳說。”

“那你的意思是……”

“雖然沒聽說有人練成‘聚氣成針’,但我有一個下屬卻因此突發奇想,設計出另一種暗器,那就是利用玄冰功‘凝水成針’,然後以射針手法射出。”

朱潛恍然大悟,忍不住讚歎:“你這位下屬真是天才!這種‘凝水成針’,一定是先用玄冰功將水凍結成冰針形狀,再以暗器手法射出,射入人體后,冰針即刻融化,自然一點兒痕迹都沒有了。”

洛戰衣點點頭:“冰針不但透明,而且體積奇小。別說夜裏,就連白天都很難發覺,自然難以提防。不過,這種手法需要玄冰功為輔助,但能練成玄冰功的人也很少,所以,我的這位下屬也只把這種想法告訴了他的一個親信,結果他的親信就成了江湖中最有名的殺手之一——魅影鬼針唐七!”

朱潛心裏一跳:“唐七!江湖四大殺手之魅影鬼針唐七!真想不到唐七是天星院的人!可他為什麼要殺魯決?而且他是什麼時候到的這裏?竟然瞞過了你我的眼睛。”

洛戰衣慢慢轉過身看着攤主:“他一直都在這裏!”

朱潛不太相信地看着瑟瑟發抖的攤主:“這個老頭是唐七?”

洛戰衣走向攤主,靜靜地看着他,突然問他:“你知道那隻貓為什麼攻擊魯決嗎?”

老頭搖頭。

洛戰衣把桌子上魯決的飯碗拿下來,擺放在地面上,並衝著一直躲在牆腳的黑貓招了招手。那黑貓立即竄了出來,並撲到那個碗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老頭怔住了,朱潛卻失聲叫:“這個碗莫非是這隻黑貓的食盆?”

洛戰衣點點頭:“不錯!正因為魯決用了它的食盆,黑貓才會攻擊他。只是,貓的主人竟不知道那是黑貓的食盆,這不是很奇怪嗎?”

朱潛佩服地看着他:“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洛戰衣道:“你可記得,魯決倒在地上后,那老頭叫了什麼?”

朱潛想都沒想;“他說:‘殺死人了!’”他話聲猛地一頓,恍然叫道:“我明白了!魯決倒下的時候分明是背對着他的,而且夜色黑暗,他怎麼能確定魯決已被殺死了呢?而不是突然昏倒或病倒?”

洛戰衣點了點頭:“不錯!當時連我都沒確定魯決的生死,而是查看以後才知道,但他似乎早已知道了,甚至假裝驚叫了起來,但這一叫卻露了破綻。所以,那時我已確定,兇手就是他!”

朱潛悲憫地搖頭,注意到黑貓尾稍已經幹掉的一點血跡:“我想,那真正的攤主已經死了!”

洛戰衣目注着唐七:“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唐七站起了身,搖了搖頭:“我真的沒想到,星主會到了這裏。剛才一看清是您,我的心就亂了。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他的雙目猛地一凸,嘴角流出鮮血,人已經緩慢地倒向地面……身份敗露,他已經別無選擇了。

朱潛迅速上前,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輕輕一嘆:“他死了。”

洛戰衣的目光森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轉向朱潛:“朱兄,我知道洛戰衣在人們眼裏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從來不願去解釋什麼,因為我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事都不是我們自己能夠左右的。洛戰衣只做該做的,其他的也無法去在乎了!”

朱潛誠摯地看着他:“我明白!”

洛戰衣苦笑:“不!你不會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因為你不像洛戰衣處身黑道,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敘說忠孝仁義四字,但天下人視我如魔,視我為血腥的化身!我根本沒有權利去談什麼節義操守?”

朱潛沉默了下:“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你決不是那種人。”

洛戰衣感激地看他一眼:“我並不是在辯白什麼,辯白也沒用,現在最需要的是事實。所以,眼前的這件事洛戰衣一定會徹查到底!如果你相信我,能否讓我與你一起保這趟鏢,同去嘉定?”

朱潛眼睛一亮:“怎麼,你想向天下人證明自己清白?”

“不!我沒必要向別人去證明什麼,只是想弄清事實!”

朱潛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洛戰衣,我只有一句話!有你與我同去嘉定,我可是求之不得!不過,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想出‘凝水成針’手法的人是誰?”

洛戰衣真心地笑了,像是在這春寒料峭的暗夜中憶起了暖亮的野火:“他叫火雲,是我天星院的一個支柱!”天星院分東西南北四院:東院蒼龍、西院白虎、南院朱雀、北院玄武。四院又各領七堂,分別以二十八星宿命名,堂下再設壇。四院之中卻是蒼龍院為首,火雲便是蒼龍院主。

朱潛一驚:“原來是蒼龍火雲!那麼這件事會不會和火雲有關呢?”

洛戰衣鄭重地說:“不可能,我信任火雲,絕對的信任!”

夜風似乎大了起來,朱潛望着洛戰衣堅定的眼,突然有種感覺,好象天邊的雲正在無限地擴大,佔領了整個星空,然後翻滾在洛戰衣的身後,成了一道背景。

仔細一看,那雲竟似是血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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