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喜餅(3)
出了地鐵,他不疾不徐地走向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他的頭腦漸漸清晰起來。一向是習慣了有序的生活,腦海里開始有條不紊地把今天一天要做的事情過了一遍,想想看有沒有疏漏,心情才能變得坦然起來。
雨夾雪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雨。這樣的天氣,雖然很容易弄髒鞋子和褲腳,但勝在空氣清新。言至澄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肺里突然變涼的感覺讓他更清醒了。
電話鈴響了。他略略吃了一驚,誰會這麼早給他打電話呢?手機雖然二十四小時開着,但在假期里卻很少響起。難道是簡若愚打過來的?
他帶着驚喜的揣測望向手機屏幕,卻大失所望。來電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接通之後,他沒有急於開口,對方也沉默着。看來不是無聊的詐騙電話。“喂,哪位?”他問道。
對方的聲音有點兒怯怯的,“言大哥,我是鹿塵。”
“誰?鹿塵?”言至澄把這三個字在腦海里查詢搜索了一通,卻發覺根本沒有關於這個陌生名字的任何記憶,“我想我不認識你。”
“言大哥,你先不要掛電話。”女孩說,“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的媽媽?昨天晚上還有個私家偵探來找過我們,留了你的電話號碼給我……”
言至澄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你媽媽是鹿曼君?”
女孩答道,語調已經帶着哭意了:“是的。我這次是跟媽媽回國來開畫展,前天上午才到的q市。昨晚,私家偵探走後我就和媽媽一起下樓吃飯,可能是食物敏感,我媽媽很不舒服,服了兩次抗過敏葯都不起作用。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打了120急救電話又講不清楚,不得已才想起聯繫你的。”
“是這樣……”言至澄捏着手機,“你們住的是哪家酒店,我馬上過去!”
霏霏細雨漸漸有了將停的跡象。
但由於早高峰出行的人較多,道路擁堵仍然和以前一樣。言至澄坐了一輛出租車,不停地催促司機開快些。信號燈又偏偏和人做對似的,一路都是紅燈,司機也被催得心煩,只得繞到非機動車道里蹭着往前走,馬路坑窪里的積水被車輪激起一米高,伴着嘩嘩的焦躁聲響。
在經歷了耐着性子的等待和艱難的跋涉之後,言至澄終於來到了鹿曼君和鹿塵下榻的q市濱海飯店。
出租車司機得了雙倍的車費,如釋重負地把車開走了。他一回首,就瞥見大堂前面的台階上有個小小的單薄的身影,正托着下巴在等人。
聽到關閉車門的聲音,女孩子站了起來。
“請問你是言大哥嗎?”
言至澄循着聲音望去,驀然一驚,眼前這個女孩子簡直是簡若愚的孿生妹妹!並不是因為他太想念簡若愚而產生的幻覺,而是確實太像了——只是比簡若愚年紀小兩三歲,留着厚厚的齊劉海,面容更蒼白。
“門口人來人往的,你站在那裏就好。”言至澄避開推着大件行李車的r,疾走幾步上前,“你是小夜?怎麼下樓來等了?你媽媽呢?”
鹿塵說:“我媽媽在休息。剛才我打電話到服務台求助,服務生幫我給媽媽買了葯,還帶我到門廊這裏。”
言至澄握住鹿塵的手,指尖冰涼。這一點也和簡若愚很像。他微微一怔,說:“在我沒來之前,你應該留在房間裏。如果遇到壞人,怎麼辦?”
“哦,你是說我的眼睛?”
“……唔,我是擔心你。”言至澄赧然,“雖說這裏是五星級大酒店,但不能保證沒有居心叵測的人出沒。”
鹿塵淡然地笑笑,“我看不見,但耳朵很靈敏。況且咱們通過電話了,你的聲音很好辨認。我不會跟陌生人走的。”
他們兩人一邊聊着天,一邊上了樓。
鹿塵駕輕就熟地用房卡開了門,請言至澄進來。
從這個套房的結構和面積來分析,應該是酒店裏最高檔的那一種。因為入住的人員只有兩位,所以偌大的屋子裏顯得空空蕩蕩。言至澄跟着鹿塵繞過客廳往裏走,右拐是起居室,緊挨着起居室的是一間卧室,透過虛掩的房門,言至澄看到king-size的大床上,鹿曼君面朝窗口側卧着小憩。
“我想我媽媽沒有睡着,她吃過葯覺得頭暈。言大哥,你先去客廳稍等,我去倒杯水,然後叫醒她。”
“需要幫忙嗎?”
鹿塵禮貌地微笑,擺擺手,說:“不用。房間裏的一切我都很熟悉,不會打破杯子。”
言至澄點頭表示知道了,回到客廳,剛在沙發椅上落座,手機就響了。
是條短訊。私家偵探終於有了回復:何先生,您委託我們調查的鹿曼君女士已找到,接下來您定好時間,我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商榷。
言至澄心想,這幫人辦事效率不高,我已經見到了人他們卻還不知道。轉念一想,還是不要實話實說了。他回復了一條:好的。我這兩天有事要忙,後天上午再聯繫你們。
他將手機裝回上衣兜,鹿曼君已經走了出來。
“你來了。”
“嗯。”言至澄站起,微微躬身致意,“打擾你休息了。是小夜打電話給我說你病了,所以我直接趕來,有什麼可以幫到的你儘管開口。”
鹿曼君不煙不酒,但是此刻面色發青、一臉病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六七歲不止。人也十分的疲憊,再加上藝術家的衣着和氣質,彷彿是跟外界隔絕了太久,視線也不聚焦,一副神遊的感覺。
“客套的話就不必多說了。”鹿曼君裹緊了身上的羊毛披肩,“你不是請了私家偵探一直在找我嗎?”
言至澄仍然站立不動,心中湧起滿滿的傷感,“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不過看你身體不適,過一兩天再談也無妨。”
鹿曼君沉默了片刻,“你來找我是為了問當年的事情?還是想讓我去拜祭一下故人?”
“我要確認一件事情——”言至澄坐到了鹿曼君對面的沙發上,神情極為認真,“我想知道你和簡若愚是什麼關係?她是不是你的女兒?”
這下輪到鹿曼君詫異了,“簡若愚?她又是誰?”
“媽媽,你除了我,還有別的女兒嗎?”
鹿塵捧着水杯,站在距離沙發不遠處起居室的門口。她已經換掉了身上的長款白色大衣,穿着一件藍紫色的針織連衣裙,更襯得膚白勝雪。眼仁雖是一動不動的,但那目光卻像是直直地射了過來,言至澄不由得避開了鹿塵那並不具有視覺功能的“注視”。
“媽媽只有你一個女兒。”鹿曼君斬釘截鐵地答道。
“你確定你真的不認識簡若愚?”言至澄內心涌動着喜悅,嘴上卻毫無自信地繼續追問,“我大哥曾經跟我的姨母說過,當年他和你關係匪淺,可能會……”
鹿曼君打斷他:“可能什麼?可能會有個孩子?你不要這麼善於幻想好不好?我雖然很喜歡何錫堯,和他在一起也很開心,但我沒有給他生過孩子。另外,我還得謝謝你們家派到我就職的美術院去鬧事的人,沒有他們當年的激將法,我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言至澄搖了搖頭,“我父親跟我講了他做過的事,那些陳年舊事,過去的就過去吧。我代他向你道歉。雖然這個歉意晚了二十年,但我希望你接受。”
“既然你都估計到了,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鹿曼君的眼睛亮了一下,“只是為了道歉?”
“除了道歉,我想和你聊聊大哥這個人。他這一生,正式交往的女孩子只有你,從我父親派人逼走你之後,我大哥他再也沒有和誰戀愛過了。”
“還有這種事?”鹿曼君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我大哥始終忘不了你。你們當年的合照他一直保存完好。”言至澄說,“遺憾的是,他有生之年不能再和你相見,所以,我想請你方便的時候去拜祭他。”
“我會的。擇日不如撞日,下午雨停了你帶我去陵園。”
“謝謝你,方女士。我也算幫大哥完成了他一個心愿。”
言至澄誠懇的話語讓鹿曼君略微放鬆了繃緊的神經,她回頭看看呆立一旁的女兒,又望望窗外的天色,輕聲說:“時間過得真快,馬上就十一點了。這樣吧,待會兒從酒店餐廳叫了午餐,咱們邊吃邊聊。這裏的侍應生很會照顧人,他們幫我買的葯很管用,這陣子我也覺得有點餓了。”
“好的。”
雖然鹿曼君矢口否認,但是言至澄心裏仍然存疑,尤其是當他看到與簡若愚有百分之八十形似的鹿塵。他想問的話,還有很多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