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喜餅(1)
這是言至澄在想着簡若愚時隨手塗鴉的,夢裏的他們,生出兩對翅膀,向明亮的陽光而去。
但此刻,有些心虛,他急着說:“呃,這……這是我亂寫的。我……我想為爺爺彈結他……你知道的,他年輕時也上台表演過,所以……”
簡若愚再看一遍,不甚了解,她笑笑說:“寫得很不錯呀,韻律感很好,我都可以想像到音樂了。對不對?”
言至澄差點吐血,簡若愚是天真到什麼地步,竟看不出情詩……想到此,他的尷尬不安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趣。或許,這就是簡若愚的特別之處,也是他之所以迷戀她的原因吧。
“對了我有個建議。”簡若愚把書本和紙張放好說:“你可以把你的作詞給一個人看看,他的名字叫凌耘,你自己的導師就是最出色的,何必問我這個門外漢?”
凌耘的大名誰沒聽過,是個十足的怪胎,常是大家談論的對象。言至澄與他從不同道,只知他對音樂、藝術極為痴迷,課不好好的上,留級過一年,去年才勉強拿到文憑,找了一所專科念。當然啦,讀書是副業,正業就是在音樂界打拚、闖名氣。
“他……對他印象最深的是他夏天穿大棉襖,冬於穿短袖短褲來上課,說要做實驗,腦袋怪怪的。”他的口氣帶點不屑。“他有和你聯絡嗎?”
“他偶爾會拿編好的音樂帶給我聽,問我的意見。”簡若愚說:“他父親是唱片界的人,所以需要大量的創作,你若有興趣,我可以推薦。”
“難怪他的音樂會有人用。”言至澄冷哼一聲說。他突然想到,凌耘的另一個流言就是迷戀簡若愚。聽說,在她代課期間,為了繳齊班上的英文作業,凌耘還用賄賂的方式,對按時交的人,就給二十元等等。然後,他還作畫、制書給她,令她不勝其擾。
言至澄的內心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妨意,不高興地說:“我知道他喜歡過你,讓你困擾過一陣子。”
簡若愚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不過是小孩子的心理,他現在有女朋友了。”
但簡若愚是他的,他不許別人着迷、仰慕她。於是,他悶悶地說:“大家都說凌耘是個瘋子,你不該和他聯絡的。”
“奇怪,你對他的成見怎麼會那麼深呢?”簡若愚看着他問。
“因為他沒有資格喜歡你。”言至澄簡單的回答。
“他沒有‘喜歡’我。”簡若愚強調“是我長得像他父親,他父親在他六歲時就過世了,他看到我不免有親切感。”
“哼老掉牙的‘戀母情結’那一套,難怪像長不大的孩子,天天想引起人家的注意。”他還是那不快的調調。
簡若愚愣了一下,無言以對。從接觸以來,言至澄都是彬彬有禮的,還被她冠上“天生仁厚”四個字,偶爾對父母會有微辭,但也不曾見他隨便去批評一個人。瞧他此時的臉色,彷彿與凌耘真有深仇大恨似的,倒讓簡若愚見到這優秀學生的另一面。或許是他生活的壓力比眾人想像中的還大,以致讓他的內心隱藏着無以名狀的抑鬱吧。
簡若愚正想開導他時,就見廖太太提了兩袋消夜點心回來,大嗓門立刻嘰咕起來,打散了師生兩人的談話。
那天晚上,言至澄回家后,就一直想着凌耘這個人。原本簡若愚在他心中是偶像、是天庭仙女、是城堡公主、是不食人間煙火、不生不死的永恆。後來才知道她有父親,還是嗜吃肉的胖奶奶。說明了簡若愚也是個凡胎*,也有個俗氣的爸爸。
而現在,他發現竟有個男生也迷戀她,這讓言至澄省思到,簡若愚或許有男朋友,他以前怎麼沒有想到過呢?她二十四歲了,又美麗、又溫柔,他能喜歡,別人也會。
這突來的覺悟讓言至澄產生一種極陌生的佔有欲,他想知道她對凌耘究竟是什麼態度,對她同齡的男人又是如何呢?在反覆的思索中,他隱約覺悟到自己對簡若愚仰慕中有了痛苦,感覺也就變得再也不是欣賞、幻想或寫詩填詞那麼單純無憂的事情了。
從爺爺生病起,過農曆年一直是言至澄最苦悶的時候。以前爺爺清醒時,祖孫倆還能圍個爐,偶爾到美國去,或者爸爸、老哥回家歡聚。三代家庭這種維持親情的方式,在今天這個時代並不算不正常。但這兩年,爺爺在醫院靠着儀器度日,使得他必須到一位表姨家吃年夜飯,好表示他並沒有被遺棄。
簡若愚先前有問過他,他照實說出這個表姨,但其實他是希望她能邀請自己到她們家過年。這當然是妄想啦,她不過視他為學生,出了醫院和學校,就不允許越雷池一步。比如他買的兩頂安全帽,簡若愚從沒有機會用,因為她怎麼也不肯再坐他的機車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年初二,簡毅峰請假結束得回醫院來,言至澄一早就在病房附近張望。有位護士看了,不禁疑心地問:“你在找誰呀?”
“三號病床的簡伯父呀,不是今天回來嗎?”言至澄說。“他昨天半夜就送進急診室了,說是過年偷偷吃肉,導致血壓升高,搶救后現在還在加護病房呢。”護士好心地告訴他。
言至澄忙跑到加護病房外面去等,好一會兒后,就見一臉蒼白的簡若愚隨着父親的擔架車由自動門出來。簡毅峰人還在沉睡中,身上吊了一瓶點滴。
言至澄走過去問“伯父還好吧?”簡若愚看到他覺得有些意外,不太有力氣的回答。但以目前的身份,她不得不開口:“我父親現在沒事了。你呢?過年還好吧。”
他原本有很多話要說,但見到這情況也,只能回答:“還不錯。”
一行人回到病房,又是一陣忙亂,另外三床的病友也好心的來詢問。等安靜下來后,簡若愚看言至澄還在,便問:“爺爺好嗎?”
“一樣,不好不壞。”他聳聳肩。
簡若愚累得很想打個盹,於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你快要模擬考了,好好去準備,不要在這,浪費時間。”
“我在這也能念書,倒是那你應該回家補個眠。”他提議道:“我可以幫忙照顧伯父。”
簡若愚突然有個念頭,這學生好怪,為什麼老是在她的四周晃來晃去的,她不過教他三星期的英文課罷了,他也太過尊師重道了吧。
她搖搖頭說:“我不困,你走吧。”言至澄心理有些難過,但也只有聽命的份。
過了兩個小時后,他自認複習完數學,可以有交代時,又來到簡毅峰的病房,見簡若愚累極,人已趴在床邊熟睡。他本想靜靜地離去,卻發現簡毅峰突然動了一下,眼睛睜開,想叫卻沒有聲音,自然驚不醒熟睡的簡若愚。言至澄忙靠近問“伯父,你是不是要喝水?”簡毅峰點點頭。
他轉身裝開水時,簡若愚被吵醒了。第一個進入視線的竟是言至澄,她嚇一跳說:“你怎麼還在?”
“我才剛到。”他趕快解釋,怕她生氣。
簡毅峰手又指着水,簡若愚顧不得他,逕自接過附了吸管的水杯,慢慢的喂父親。方才麻醉藥的效果似乎還未完全退去,簡毅峰吸喘一口氣說:“孩子……對不起,我不該貪吃……一時的任性,又到鬼門關走一遭……都是因為不聽你的勸告,身體就這麼被自己折騰垮了……”
簡若愚原是有一分責怪,但想到父親年輕時沒錢、沒得吃,如今有錢,卻沒有健康吃,一生都受口腹之慾的折磨,也於心不忍地說:“爸,沒事了。以後我們好好的計較,要小心血壓,還是可以吃你愛吃的東西。”
“這回我可被嚇到了,和以前都不一樣了。”簡毅峰衰弱地說:“以前人昏了,還感覺得到光亮,但這一次黑蒙蒙的,好像看到黑白無常的人影,身上被壓得都快沒有氣了。”
“爸,別亂說,那是因為你連着兩次病危就想不開……”
簡若愚還沒說完,簡毅峰就抓住她的手急急地說:“人老了、病了,就別想長命百歲。簡若愚,趁我還有力氣,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本來我是死前才要說的,但以我這身體,很可能哪天睡睡就醒不來了,所以……”
“爸,你人還不舒服,改天再說吧。”簡若愚阻止着。
“我的好女兒,你能這麼想我就安心了。”簡毅峰自己反而哽咽了:“我今天不過是想要了卻一樁心事,以後我不會再提了,你聽過,要忘掉也可以。”
講了這番話,病人也累了。簡若愚安置父親躺好,一回頭,赫然發現言至澄還站在那兒,滿腹心事的表情。那麼,方才的告白他都聽到了。
她領着他來到走廊上,第一次用訓示的口吻嚴厲地說:“剛剛我們談及*時,你該懂得避開。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但有關我的事,你千萬不要傳出去,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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