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唇舌繾綣，漸漸又勾起了溫度。然而未等深入，幾聲不緊不慢的叩門聲響起。兩人身形同時一滯，燕北辰翻身坐了起來，粗略整理一下儀容，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像是沒看到燕北辰缺了扣子的上衣似得，他溫和的笑了笑：“我叫古藤，是族裏的醫生。古蘭小姐請我來給客人療傷。”

古蘭的安排果真妥帖。燕北辰退後一步，讓開了通道：“古醫生請進。”

古藤笑着點了點頭，走進屋內。這時格里芬才穿好了褲子，裸着上身走了過來：“之前寧家已經給我上過葯了。”

古藤沒理會他的說話，用手虛指了下桌旁的木椅：“這邊請坐。”

格里芬還想說什麼，就對上了燕北辰嚴肅的目光。聳了聳肩，他乖乖在椅子上落座。古藤把手裏提着的箱子放在了桌上，走到格里芬身邊，用手輕輕觸了一下他肩頭的傷口，因為剛剛一番運動，上面的血跡似乎又多了點。古藤乾脆利落的解開了繃帶，打開箱子，取出一瓶黑色的藥粉撒了上去。

這動作來的太過輕快，以至於格里芬根本沒做好準備。那粉末就像一把火炭，瞬間灼紅了傷口處的嫩肉，痛得他嘶了一聲。古藤像是沒聽到一樣，笑眯眯的說道：“天亮之前請不要用這條肩膀了。”

他的動作和語氣簡直截然相反。格里芬扯了扯嘴角，乾咳一聲：“沒問題。”

很滿意這個答案，古藤拿出繃帶，輕快的把傷處包紮了起來，順手在他腕上一搭：“之前受過感應連接傷害？”

“嗯，機甲戰留下的後遺症。”有了教訓，這次格里芬可乖多了，一五一十的答道。

“最好用精神梳理一下。可以嗎？”

古藤的語氣十分輕鬆，燕北辰卻皺起了眉頭：“精神力還能用在治療神經元創傷上？”

一般而言，騎士受傷之後都會選用醫療倉或者藥劑治療，不過這僅僅針對身體上的傷害。而神經元連接受到的傷害則被判定為感知障礙，需要騎士重新錘鍊自己的反射神經，克服這些困擾。有些輕傷可以自行恢復，而那些重傷，則可能導致降級或者更嚴重的問題。他從未聽人說起過，精神力還能治療這方面的傷害。

古藤顯然比他更詫異：“怎麼，外面從沒人用過精神力療法嗎？騎士也是人，也有精神力感應的啊。”

燕北辰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因為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只是騎士從沒有鍛煉精神力的需求，他們需要的更快更強的身體反應，而非其他。

格里芬則有些好奇的挑了挑眉：“我似乎聽說過這方面的實驗，但是從未親眼見過。如果方便的話，試試看唄。”

在奧斯維德的尖端實驗室里，似乎有類似的研究項目。但是實驗室掌握在奧斯維德家族的大女兒手中，根本不是他能觸碰到的東西。能在這顆隱世星球上發現這些，的確讓他十分感興趣。

“當然沒問題，請你閉上雙眼，放鬆神經。”古藤也不客氣，一手握住了格里芬的手腕，另一手放在了他還有些青紫痕迹的胸口。

雖然明知道這是在療傷，但是看到古藤撫上格里芬的前胸，還是讓燕北辰眉峰微抽。把那些雜念壓下，他靜悄悄守在一旁，仔細觀看着對方的動作。任何涉及精神領域的東西都是敏感而複雜的，由不得半點疏忽。

十分鐘后，古藤深吸了口氣，重新睜開了眼睛：“你的神經很強悍，基礎很好，但是防衛也不低。我簡單梳理了一下表層感知，如果你有更信任的醫生，可以讓他深入清理一下。”

格里芬體會胸腔內涌動的熱流，這感覺真是奇妙，原先壓抑的神經似乎都放鬆了起來，連帶胸腹都不那麼痛了。聽古藤這麼說，他眼睛一亮，轉頭看向自己的戀人。燕北辰當然明白這目光里的含義，點了點頭。如果他的精神力能夠恢復，這種療法顯然不容錯過，不論是對格里芬還是對自己，都是一大利器。

又開了兩劑口服的藥物，古藤收拾好醫藥箱，笑着與兩人告別，走出房去。格里芬伸展了一下肩背，站起身來：“沒想到古武世家還有這樣的傳承，這次我們可撿到寶了。”

的確，對任何勢力而言，這樣的能力都值得垂涎。然而燕北辰卻清楚古蘭這麼做的目的，她並非毫無保留的炫耀，而是在一重重加註，讓手頭的砝碼變得更重。比起被那群海盜攻佔，自己或是格里芬這樣的同盟，恐怕才是更好的選擇。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剛剛攻佔了邊境行星的“群星之主”，恐怕就不會這麼大膽了。

不過這些問題，還要留在之後。伸手握住了格里芬的手腕，燕北辰靜靜的感受着那強勁的脈搏躍動，第一次，他如此渴望恢復精神力，用精神感知觸摸身側的人，剖開他的內力。像是能感受到這份執着，格里芬笑着攬上了他的肩頭：“沒關係，咱們有的是時間。等我拿到了機甲，還要拜託你整備呢。”

等到擊潰黑石號，他就必須跟聯邦艦隊取得聯繫了。那時，隱藏的身份將不再是秘密。不過罕見的，格里芬心中不再有焦慮，因為他清楚，面前的男人真正了解他，也愛着他。這是無法作偽的情緒。也許，他能把瀚瀾星打造成一個秘密基地，一個完全脫離第一家族的後手。在這裏，他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輕輕揉了揉格里芬的亞麻色長發，燕北辰在他耳邊落下一吻。

※

也許是藥劑里含有催眠的成分，吃完飯後，格里芬就陷入了沉沉睡眠。

燕北辰並沒有看古蘭送來的資料，而是雙膝盤坐，進入了冥想狀態。這兩天，在經過族長的提點之後，他一直都在嘗試打通自己的“靈台”，但是似乎總有一層隔膜，未能穿透。今天跟以往並不相同，他的情緒異常安定，都像沉浸在了溫暖的池水之中。

他想要守護的人就在身側，他想完成的使命就在眼前。這一步之遙讓他的身心都安寧下來，不再有蠢動和掙扎，唯剩寧靜。

在這片寧靜中，他的心跳漸漸緩了下來，一點一點的放慢了速度，無限接近於陷入沉眠前的那一瞬間。在緩慢有序的節奏中，一團迷霧出現在胸前。那就像星雲，密集的，璀璨的物質凝結成片，閃爍着讓人迷醉的光彩。能量在緩緩充斥，帶來了強大的引力和同樣強大的斥力，這兩者在他胸中翻滾，互不相讓。

不知過了多久，那團迷霧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核點。真實的，沉重的核心。就像在星雲之中誕生的恆星。它漸漸開始發出光芒，散發熱量，隨着心跳一起一伏，開始脈動。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直至臨界的瞬間。轟的一聲，迷霧變成了海洋。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洶湧澎湃的洋流。激蕩的波濤沖刷着剛剛生成的核點，想要把它摧垮，碾碎。然而那核心並未被力量干擾，巍然不動，隨着心臟的節拍旋轉起來。

一條又一條洋流漸漸脫離了混沌，被那旋轉的核心吸引，壯大。在洶湧的波濤中，那顆核點已經不再像普普通通的主序星，而像是更加龐大，更加輝煌的星系雛形。所有的洋流都變成了旋臂，揮灑着星芒，閃爍着亮光。它們被那顆核點牽制着，梳理着，也引領着。溫暖的，沸騰的逐漸向下，冰涼的，沉靜的則徐徐向上。以新出現的核點為界，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條脈絡。

這是燕北辰許久未曾感受到的，他的氣血和精神力，他逸散在體內的所有能量。然而他的心底沒有狂喜，沒有激昂，只有真空一樣的安寧。就像蒙昧初開，無喜無憂。而這玄妙的感覺，也加速了那兩道洋流的動向。它們並非停駐在了氣海和天池之中，而是生生不息，分離交融，流淌循環。控制一切的，唯有心跳的躍動。

一圈又一圈，那些力量不知循環了多久，也不知交融了幾次，最終緩緩沉寂，安寧了下來。唯有那顆核點矗立在心間。這就是靈台嗎？

燕北辰緩緩睜開了雙眼，在他面前，是一雙黑色的，閃亮的眼眸。不知何時，格里芬已經醒了過來，靜悄悄的伏在他膝邊，注視着他的一切。

那雙眸子裏，有着擔憂，有着喜悅，有着眷戀，有着他所有夢想的一切。心臟落回了自己該在的地方。

“這就是甲士冥想？”格里芬伸出了手，輕輕撫上燕北辰的膝頭，“你就像睡著了，坐着陷入沉眠。你的精神力恢復了？”

“不算徹底恢復。”感受着體內靜靜流淌的東西，燕北辰搖了搖頭，“但是精神力再次出現了。”

格里芬的面孔亮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恢復的。要試試精神梳理嗎？”

“不是現在。”燕北辰鬆開了環着的雙膝，側躺下來，“現在它還不夠穩定。”

他不能拿格里芬做試驗品，他還需要更多的控制和嘗試。

格里芬像是並不在意，輕輕打了個哈欠：“等你準備好了，這裏隨時歡迎你。”

他纖長的手指劃過了自己赤|裸的胸膛，有些像是挑|逗，也有些像是剖白。燕北辰輕笑了出來，捉住了那隻手，放在唇邊：“從*，到精神？”

“沒錯，所有的一切，都於你分享。”

這是情話，也像囈語。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太陽落下，雙月升起。燕北辰並未起身，就這麼伸手摟住了身側的人，把那具溫暖的軀體擁入懷中。氣海，天池，靈台，他體內所有脈動的東西都漸漸回歸了平靜，在依偎中，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