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妃很狡詐
鳳玖瀾察覺到了歐陽旭的異樣,盈盈望着他,手指悄悄地拂上他陡豎的眉毛,輕聲嘟噥,“眉頭都快皺成山峰了。”
歐陽旭這才發現自己嚇到她了,連忙握着她的手,掀唇一笑,“我很喜歡這個稱呼。”
“那以後我天天這麼叫你!”鳳玖瀾揚起臉,開心地笑了,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現在的感覺,不過這感覺自是極好的。
“好。”歐陽旭在鳳玖瀾還沒反應過來就給她整理好了衣衫,此時正握着一把小木梳,為她梳理稍稍凌亂的頭髮。
有玲瓏草在,鳳玖瀾的身體有了很大的起色,連歐陽旭都忍不住驚訝,玲瓏草就是玲瓏草,一點兒也沒有辜負鎮谷之寶這一美名。
這是一個多事之春,盤踞仙雲北部大片土地的北霜政局動蕩,僅僅一個月,整個霜葉城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昔日門庭若市的趙將軍府如今已然人走茶涼,那黑色的正門緊閉,上面還貼着封條。
身體本就不好的北霜皇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一病不起,太醫們紛紛聚集在宮裏商討對策,太醫們心知肚明,北霜皇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他身中慢性毒藥,早在去年秋天就被歐陽旭診斷出來了。
“齊王殿下,恕老臣直言,皇上他……恐怕……”這名老太醫話說到這兒,心中忐忑,畢竟作為臣子,說出這樣的話是大不敬。
宇文霽蟒袍在身,黑眸里光霧涌動,“太醫直說無妨。”
“皇上大限將至,恐怕撐不過今晚。”
宇文霽手指微蜷,冷着一張臉,然後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外室,招來身邊的侍衛,“平王如今到了哪兒?”
“回王爺的話,剛進入北霜境內。”侍衛一板一眼認真回答,這段時間王爺的動作確實夠大,要知道,趙將軍府可是平王殿下的後盾,那趙將軍府的書寧郡主一直傾心於平王殿下,倘若皇上百年之後,趙將軍府所支持的皇子定然是平王……
而且,平王殿下乃是嫡出,雲皇后與長公主的關係一直很好,定國侯和長公主對平王殿下也是視如己出,這樣一來,齊王殿下想要那個位置也是難上加難,怪不得王爺如此心急地想要折斷平王殿下的一隻臂膀,定國侯府夫人明綺長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姐姐,和皇室關係密切,相比之下,趙將軍府比較容易下手……
宇文霽沉思着,想起趙將軍府滅門的慘相,忽然閉上了眼睛,努力地想要摒棄內心的那份惻隱,要怪就怪你們站錯了位置,與本王為敵!
夜色濃重,金碧輝煌的宮闕內靜沉沉的,直到外邊太監一聲尖銳的聲音響起,“長公主到——”
明綺長公主身着玫紅色的宮裝,踏步而入,在進入寢宮的時候下人們紛紛跪下行禮,長公主儀態萬方,“都免禮。”
她直接從宇文霽身邊繞過,來到北霜皇的床邊,看着他躺在龍床之上,還有一絲氣息,忍不住悲從中來,“弟弟……”
北霜皇好似聽到了一個傷心的聲音在呼喚着他,艱難地轉過脖子,只見床邊的長姐淚痕滿面,“皇姐……”
明綺長公主激動地握住北霜皇那枯槁的手,淚如雨下,“皇姐來遲了……”
“皇姐,替我保住昭兒……”
“好,我答應你。”長公主哭着說,龍床上的這個男人不僅是北霜的國君,也是她的弟弟,至親生離死別,孰能不痛?
北霜皇聽到了長公主的承諾,一顆沉重的心好似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嘴角邊浮現起一抹安詳的笑,“我……終於可以……去陪她了……”
他的話斷斷續續,輕飄飄的,彷彿時刻都有可能隨風而去。
這一瞬,明綺長公主只覺得很心酸,聽着北霜皇在喃喃自語,他微微抬起手,目光柔和地看着天花板,就好似要觸摸自己愛了一生一世的女子,“心淺來接我了……”
“弟弟……”長公主泣不成聲,年少時她總喜歡照顧的弟弟,漸漸成為了北霜一國之主,如今,卻要遠離這個世界,或許,早在心淺去了的時候他就沒有了心,若不是昭兒,他可能連今日都撐不到……
北霜皇手中那微弱的力在這一刻消散,直直落了下來,語至此,再無聲,徒留下一室的哭聲,老太監眼眶通紅,沙啞的聲音里夾雜着無數的悲痛,“皇上駕崩——”
頃刻間,所有里裡外外的大臣、宮女、太監、侍衛都跪了下來,磕頭,長跪不起……彷彿是在為這位為北霜辛勞了大半輩子的國君送行。
北霜宮殿中一連幾日都霧霾岑岑,明綺長公主親自主持北霜皇的葬禮,所有人都身着素色宮裝,舉國同哀,北霜朝野上下暗濤洶湧,國君駕崩,那麼另立新君便成為了一個必然。
雖然在北霜皇駕崩后三天之內沒有人敢提這個話題,因為這對先皇而言乃是大不敬,不過這並不能阻止朝廷上下官員的暗中討論。
北霜皇的遺體安置在了中苑裏,這裏是北霜歷代國君遺體放置之所,宮女們彎着腰打掃地上的枯枝,時不時啜泣着,遺體遲遲沒有下葬,明綺長公主心急如焚,每日都關注着宇文昭的消息,“昭兒怎麼還沒到?”
“可能是路上耽擱了。”侍從恭敬地回話,長公主以帕掩面,自言自語道,“皇上生前最疼愛的就是昭兒,若是昭兒不能送他一程,他該有多傷心。”
“公主別擔心,平王殿下素來仁孝。”一旁伺候的侍女安慰着,她自小便陪伴在長公主身側,哪怕是長公主出嫁后也一直沒有離開,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了。
如今已是開春,可北霜皇宮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情一片慘淡,絲毫看不到春天的蹤跡,到處是一片慘白。
當宇文昭滿是傷痕地出現在皇宮門口時,那宮殿前懸挂的紅色燈籠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白色,他月白色的衣衫有些破了,甚至沾上了泥土,還有鮮血的痕迹,想到了自己的父皇此時冰冷地躺在棺木中,他的眼眶有些紅,不顧一切飛奔而入,前往中苑。
一路上的侍衛都收到了長公主的命令,無人敢攔,宇文昭也因此暢通無阻,當他風塵僕僕來到中苑時,雙膝彎曲,跪了下來,靜默地凝視着那托着北霜皇屍體的棺木,深深鞠躬,“父皇,兒臣不孝…。”
明綺長公主就站在中苑左側,不施脂粉,兩行清淚劃過臉頰,留下兩道淚痕,見宇文昭沉浸在自責與悲痛中,心疼極了,提步靠近,雙手搭在宇文昭的肩膀上,“昭兒,你父皇他去的時候是滿足的,他是陪你母後去了……”
“姑母,我……”宇文昭心中的自責恐怕只有明綺長公主一人懂,她輕拍着宇文昭的肩膀,“男兒有淚不輕彈。”
宇文昭出生的時候雲皇后便去世了,臨終遺言便是要北霜皇將宇文昭送至無風谷,直到成年,明綺長公主雖然心疼宇文昭,卻不能讓雲皇后死不瞑目,更何況在北霜皇后中存活下來的公主自然也知曉宮闈險惡,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喪命,於是對宇文昭更加疼愛。
按照欽天監的曆法,三日後,宜動土,北霜皇便是在那一日下葬的,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走在路上,所到之處,百姓皆規避,帝王駕崩,山河破碎,長公主頭白花,那花瓣在風中輕輕飄動着,渲染着最深沉的哀痛。
宇文霽依舊是面無表情,他的母妃柔貴妃也十分安靜,並不似那些妃子那般呼天搶地,平靜地接受了北霜皇駕崩的事實。
北霜皇陵位於楓林密地之東,大概那真的是一塊適合人死後長眠的風水寶地,天宸以前北暮歷代國君百年長眠之所便是楓林密地。
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北霜皇的安葬也沒有出現什麼意外,明綺長公主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北霜朝野上上下下,不會有人在先皇未下葬的時候便開始興風作浪,往往最猛烈的狂風暴雨都是在後面。
果不其然,北霜皇下葬七日後,朝廷上下另立新君的呼聲愈發強烈了起來,若是放在以前,這種事情必定由朝中最有資歷的大臣主持,趙老將軍當仁不讓。
只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趙老將軍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先皇聽到這個消息,大受打擊,從此一病不起,這樣的罪名,不論是放在哪一國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趙將軍府早已被齊王給封了,趙氏一族除了出門在外未歸的書寧郡主之外,無一不鋃鐺入獄,於是這另立新君一事便落到了在朝中聲望僅次於趙老將軍的樓丞相頭上。
皇極殿中,所有的大臣都站在了自己該站的位置,宇文昭、宇文霽皆聚於此,明綺長公主是北霜唯一一個允許上朝的女子,她特殊的權力是太上先皇賦予的,即便是已經逝世的北霜皇也不能阻止,否則便是對太上先皇不敬。
樓相一步步走上台階,然後對着龍椅之上的牌匾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緊接着在眾目睽睽之下取出牌匾后的盒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打開,取出其中明黃-色的詔書。
幾百雙眼睛此時就盯着他手中的詔書看,北霜皇駕崩,朝廷上下的官員們總是需要站隊的,若是戰對了陣營,那麼便有可能一聲富貴平安,可若是站錯了陣營,那便是屍骨無存的下場。
所有人都緊張極了,唯獨宇文昭和宇文霽面不改色,彷彿那詔書中所書寫的內容與自己無關一般,當樓相打開詔書,所有人的呼吸都沉了下來,緊張地看着站在台階上的樓相。
樓相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能使大殿中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聽見,當念到“北霜帝位,傳予吾兒宇文霽”這句話時,宮殿中的氣氛再次變了。
明綺長公主有些驚訝,但是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她眸光斂下,心中暗忖:怎麼會這樣?弟弟在世時明明說過,要在自己百年之後將帝位傳給昭兒的……
她悄悄打量着宇文昭的神色,發現他處之淡然,沒有因為這份詔書內容而有絲毫不滿,但是這份氣度,便像極了當年的雲皇后。
若是宇文昭和宇文霽易地而處,宇文霽定然做不到宇文昭這般淡然,彷彿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那個位置,沒有不甘,更沒有怨恨。
宇文霽上前一步,跪下從樓相手中接過詔書,“兒臣定不負父皇所託。”
“霽兒,先皇將帝位傳給了你,姑母希望你能秉承先皇遺志,守護北霜。”明綺長公主上前一步,對宇文霽語重心長道。
她雖和宇文昭比較親,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若不出來表態,難免會落人口舌。
“二弟文治武功,蓋世清絕,北霜有二弟在,為兄便放心了。”宇文昭微微一笑,拍了拍宇文霽的肩膀,那清淺的笑意,讓宇文霽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宇文昭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繼任北霜皇位,他最想做的,便是行醫救人,懸壺濟世,那是他母后的心愿。
雖然他不曾見過他的母后,不過他卻知道母后並不喜歡皇宮,也不喜歡兵荒馬亂,只是當年時不我與,為了父皇,她依舊入了這宮門。
在走出皇極殿的那一刻,宇文昭最擔心的是趙老將軍一家,他不在乎皇位傳給誰,但是卻不能不在乎趙老將軍一家的死活,依照他對趙老將軍的了解,將軍府絕無通敵叛國的可能性,這一切必定是有人在陷害將軍府。
趙老將軍曾經是雲皇后的部下,對宇文昭也是忠心耿耿,這一次牢獄之災,恐怕或多或少都和宇文昭脫不了關係,身為皇子,即便不在皇宮長大,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呢?
宇文昭踏着星光走進了平王府,平王府中的人見到宇文昭都十分熱情,尤其是伊洛,宇文昭吩咐下人不必伺候他,他想靜一靜,伊洛心知主子心情沉悶,畢竟誰死了父親都不會高興得起來,更何況北霜皇與宇文昭關係一直很好,可以說是父慈子孝。
“王爺。”伊洛在宇文昭即將踏入自己的屋子時喊了一聲。
宇文昭徐徐轉身,不解地看着她,只見伊洛緩緩上前,最後停留在了宇文昭身前半尺之地,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書寧郡主在王府里。”
“帶本王去見她。”宇文昭抑制着心中的激動,沉聲吩咐,根本顧不上自己連日勞累的身體。
伊洛領着宇文昭在平王府中的小路上穿行着,最後來到了一個極其偏僻的院落,她輕輕地敲了敲門,裏邊一個女子警惕的聲音傳來,“誰?”
“郡主,是我,伊洛。”伊洛心知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她私自將郡主藏在王府里,若是讓齊王殿下發現了,那可是會牽連整個平王府的。
得到趙書寧的允許,宇文昭雙手貼在門扉上,輕輕一推,裏邊昏黃的燈光照在女子憔悴的容顏上,讓他的心猛然一揪,從小到大,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妹妹,曾經的她是那樣的恣意飛揚,可如今……
“雲大哥。”趙書寧沒有想到會在此見到宇文昭,激動得熱淚盈眶,站了起來,飛快地奔到他懷裏,自從鬼城一役,他和宗政雄同時墜崖,她便失去了他的消息,雖然多方尋找,卻始終沒有結果,縱使如此,她仍然不願相信那個從小就視她如珍寶的雲大哥會離她遠去……
她如同浮萍般不斷地漂流在仙雲五國之間,希冀着能在一個小橋流水燈影流光的日子裏,遇見他,這半年裏,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想念他,此時見到心心念念的人,趙書寧再也忍不住悲傷,眼淚奪眶而出。
滿門被滅,作為將軍府的女兒,無法伴於父母身側,是為不孝,愛情、親情、仁孝的道德壓力就像是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身上,每每想起,都覺得沉重得無法呼吸。
宇文昭一動一動,任由着她撲在自己懷裏哭泣,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像是兒時那般,在外人眼中,將軍府的書寧郡主就是北霜馬背上的一朵鏗鏘玫瑰,然而,在他心中,她是妹妹,有着女子最脆弱的一面。
風來草偃,平王府中安靜極了,伊洛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心生感嘆,書寧郡主對王爺的愛,從兒時的懵懂,到少女時期的春心萌動,再到如今趙將軍府滅門,恐怕,在這個女子的世界裏,從今以後只此一人。
世間感情之事,最是無法勉強,若是王爺他不喜歡郡主,那麼郡主這一生當何去何從?
身為女子,伊洛也忍不住心疼起趙書寧來,橘黃-色的燭光將這幽靜的屋子照耀得格外溫暖,不知道過了多久,趙書寧竟然睡著了,宇文昭將她抱了起來,輕放在柔軟的床榻上,給她蓋好被子。
伊洛熟知宇文昭的習慣,此時已經打了一盆清水進來,宇文昭捲起袖子,從水盆里取出毛巾,輕輕一擰,將多餘的水擰去,然後給趙書寧擦臉,他沒有一般貴族子弟的驕奢之氣,處處都透着親和之氣,很容易讓人喜歡。
“王爺,夜深了,您該歇息了。”伊洛適時地提醒道,這幾天王爺的辛苦她看在眼裏,皇上駕崩對他的打擊很大,可是他仍然扛了過來。
宇文昭不放心趙書寧,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心知如今已經是子時了,於是抬頭看了一眼伊洛,“伊洛,這些日子王府里多虧你,你也累了,先歇下吧。”
不待伊洛的那句“可是”說出,宇文昭便繼續道,“書寧她情緒有些不穩定,我在這陪她,若是有人問起,你知道該如何應對。”
伊洛這才屈膝行禮,淺聲道,“奴婢知道了。”
這段時間北霜皇駕崩,緊接着是北霜新君另立,朝中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這兩件事情上,自然沒有人會多去關注趙將軍府滅門一事,宇文昭坐在床邊,見熟睡中的趙書寧將自己的手臂從被子裏抽出,立刻又將她的手放入被子下面,防止她着涼。
趙書寧下半夜睡得很不安穩,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麼,時不時囈語着,眉頭皺得很緊,彷彿是做了噩夢一般,宇文昭將自己的手胳膊肘抵在床邊的黑玉茶几上,手掌托着自己腦袋淺眠,誰知竟然被趙書寧的夢言驚醒,他黑眸睜開,但見趙書寧捂着自己的腦袋,夢中驚坐起,“爹爹、娘親,不要——”
當她睜開朦朧的雙眼,方才知曉那是一場夢,此時她的額頭上已然汗水淋漓,濕了她的額發,宇文昭給趙書寧把脈,方才發現她脈象紊亂,恐怕是心疾,趙將軍府的慘案給她帶來的打擊無異於滅頂之災,於是安撫着說,“書寧,不要怕,那只是一個夢。”
“雲大哥,我夢見我爹娘了……”趙書寧十分急切,夢中的情形如今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讓她更加自責,身為女兒,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這種無力感充斥着她的內心,讓她在潛意識中痛恨這樣軟弱的自己。
宇文昭憐愛地看着她,扶着她躺下,承諾道,“雲大哥向你保證,一定會救出趙老將軍和將軍夫人。”
趙書寧的渙散的目光這才重新聚斂起來,難以置信道,“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宇文昭唇角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心中卻已經開始在計較這件事情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趙老將軍一家一輩子都在為北霜而勞心勞力,怎麼可能會做出通敵叛國的事情?
更何況,還是在父皇即將仙去之際,這……顯然是有人在陷害,放眼北霜朝野上下,有膽子陷害趙老將軍府的人屈指可數。
雖然自己無意於北霜皇位,但別人不會這麼認為,在朝臣的眼中,趙老將軍是他母後生前的部下,那麼在他母后駕鶴西去之後,定然也是站在他這一邊,在父皇彌留之際,除去趙老將軍府,便是斷自己一隻臂膀。
如今,將軍府上上下下都被關在天牢裏,等到宇文霽登基,恐怕便會開始處決,如今趙將軍府只有趙書寧沒有被關入天牢,於公於私,他都要保護好她,“這幾日,你不要亂跑,就待在王府里,你爹娘的事情就交給我!”
“嗯。”趙書寧這下才安心,狹小的屋子裏如今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是她第一次和他單獨在一起,還靠得這麼近,她偎在他懷裏,覺得十分溫暖。
北霜政局變幻,無暇顧及其他四國,天璃東城中,素心庄中,歐陽旭正陪着鳳玖瀾逛花園,這一座素心庄是歐陽旭在東城內的莊園,景緻優美,林子裏各種怪石陳列,鳳玖瀾置身其中,只覺得頗有一番蘇州園林的味道。
花奴們有的在澆花,有的在鬆土,有的在雕琢石頭,歐陽旭扶着鳳玖瀾走在清幽的小道上,心中感到格外滿足,“瀾瀾,我想這樣牽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他多麼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那麼他便可以永遠伴她身側。
鳳玖瀾聽到他的話,停下了腳步,大概是懷孕的人比較容易感到睏倦,如今的她身體被調理得很好,歐陽旭一刻都不肯離開她,不管是處理政務、軍務還是下廚、睡覺都要把她放在自己的視線內,生怕她不見了一般。
他心領神會,將她扶到一側海棠樹下的長椅上,上面還飄着些許粉色的花瓣,歐陽旭粗了蹙眉,直接坐了下來,然後讓鳳玖瀾坐在自己腿上,感覺到她輕微地掙扎,連忙道,“瀾瀾,椅子上又冷又硬,哪兒有我懷裏舒服?”鳳玖瀾有些無語,她還沒嬌弱到那程度好不好,歐陽旭的掌心輕撫着她那隆起的肚子,突然感覺到一小股力量衝擊到了他的掌心,他萬分驚訝地盯着她的肚子看,“瀾瀾,寶寶在動呢!”
歐陽旭索性把耳朵貼在她肚子上,聆聽着來自她肚子裏的聲音,絕美的容顏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此時的他,不是那個殺伐決斷的王者,而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鳳玖瀾不是第一次懷孕,算算日子,如今都四個月的,確實會胎動,當初她懷着小玖玖時那胎動才叫厲害呢!
只是這一次,她有些不解,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四個月的肚子好像沒有這麼大,莫非是這段時間吃得太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到好像豐滿了不少。
“阿旭,我是不是變胖了?”鳳玖瀾有些困惑地問。
“沒有。”歐陽旭搖頭,他絕對不會承認他想把她養胖點的想法,現在的她哪裏稱得上胖,充其量也就是比以前更豐滿了些,懷着孩子,太瘦了反而不好。
鳳玖瀾摸着自己的肚子,越想越覺得糾結,“我怎麼覺得這肚子有點大?不會是寶寶出問題了吧……”
就算沒有知識也有常識,鳳玖瀾在前世時聽說過,女人懷孕時天天進補,營養太好結果導致孩子偏大,所以現在有些擔心起來,歐陽旭的手在她腰間圈過,“聽說懷孕的女人就喜歡胡思亂想,寶寶很好,沒有任何問題,你呀就安心吧,有我在呢!”
見歐陽旭這麼肯定,鳳玖瀾心中的擔憂才漸漸消失,就在這時,桑竹急促走來,見鳳玖瀾正坐在歐陽旭腿上,如此親密的一幕,讓外人見了總歸有些不好意思,鳳玖瀾想從歐陽旭身上下來,奈何他的力量並非她能撼動的。
桑竹硬着頭皮上前,盡量忽視兩人的濃情蜜意,“少主,白將軍在西南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如今正在正廳里等少主呢。”
“哦,我知道了。”歐陽旭淡淡地回了一句,桑竹很識相地退下了,歐陽旭橫抱起鳳玖瀾,向著正廳走去,鳳玖瀾臉一紅,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他不要臉她還要呢!
這樣抱着她過去,要是被他那幫下屬看到了,她的臉就丟光了。
“阿旭,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鳳玖瀾揪着歐陽旭的衣領,小聲地說。
歐陽旭自然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卻依舊這樣抱着她在綠樹紅花中前進,直到離正廳十米遠的時候,才放下她,小心翼翼地牽着她的手,向裏邊走去。
白山早已恭候多時,換做以前,歐陽旭從來不會讓他們等這麼久,不過現在鳳玖瀾有孕在身,他將很大一部分心思放在她身上也是情有可原,別人或許不知道,但白山卻是清楚的,他們王爺孑然一身,縱使擁有了很多男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東西,然而他的內心卻是孤獨而寂寞的,他沒有家,所以渴望着能夠擁有一個家。
“王爺先前有交代末將於天璃西南收購大米,末將辦事不利,請王爺責罰!”白山開門見山,並沒有為自己開脫什麼,在他眼中,事情沒做好就是沒做好,成功的理由只有一個,而失敗的理由卻有千千萬萬個,歐陽旭最討厭的就是那些事情沒做好還整天找借口的人。
“細說一下。”歐陽旭最近心情好,連看着白山的眼神都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的了。
桑竹早已給鳳玖瀾奉上點心,她最近吃得比較多,肚子很容易餓,於是某女很不要形象地吃着糕點,聽白山款款道來,“西南是天璃糧倉,末將以高於市價兩倍的高價收購大米,奈何西南米商好似得到了什麼消息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肯鬆口賣。”
歐陽旭眉頭輕蹙,白山的口才他是知道的,以高於市價兩倍的價格收購,米商居然不賣,要麼就是腦袋被門擠了,要麼就是有人出比這更高的價格買,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威脅他們,禁止他們賣出大米。
“是否有人出更高的價格購買大米?”歐陽旭思路十分清晰,問道。
“末將派人查探了西南十大米商這兩個月來所接觸的人,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白山臉上愁雲慘淡,這還是他第一次沒把王爺交代的事情做好呢!他的一世英名就要被這件事給毀了!
歐陽旭深知白山的能力,既然白山這麼說,那麼這件事情沒有成功就必定是出在米商本身上,難不成說那群酒囊飯袋自己也想做這檔子事兒發國難財?天璃如今正是風雨飄搖之際,糧食對軍隊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們儲備着自己的糧食,在市面上糧食匱乏的時候賣出,必定能夠賣出一個很好的價格!
鳳玖瀾見歐陽旭眉頭緊鎖,有些心疼,這些日子他的事情很多,可是依然不讓自己操心,什麼事情都選擇獨自一人扛下,這怎能不讓她心疼呢?
“阿旭,我倒是有個想法。”鳳玖瀾忽然放下手中點心,在桑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徐徐走到歐陽旭身側。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像是春天裏初綻的桃花,艷麗與柔美同在,白山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鳳玖瀾,就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頭頂上傳來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白山,聽王妃怎麼說!”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在西南高價收購糧食。”鳳玖瀾自信一笑,但說出的話卻讓白山萬分不解,他試探着問道,“王妃,末將不會是聽錯了吧?”
歐陽旭同樣感到十分困惑,這時,鳳玖瀾牽起了他的手,細細地摩挲着,櫻花般的唇瓣輕啟,繼續道,“我們應該在西南大量售出大米。”
“什麼?”白山再也淡定不了了,這個時候賣出大米,那豈不是給敵人提供糧食,讓自己彈盡糧絕?
歐陽旭則比白山淡定了許多,他朝着鳳玖瀾投去一個信任的眼神,“繼續。”
白山的反應在鳳玖瀾預料之中,她並沒有感到過多的驚訝,而是來到了白山的身畔,秋水般的明眸里閃耀着智慧的光芒,“不僅要大量售出大米,而且還要以遠遠低於市價的價格售出。”
聽到鳳玖瀾這句話,白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真想把鳳玖瀾的腦袋給拆了,看看裏邊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不僅賣,還低價賣,誰會做這種虧本生意啊?
歐陽旭也覺得鳳玖瀾的提議怪怪的,有腦子被門夾壞的嫌疑,只是她那雙清水明眸里的堅定之色讓他感覺到,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於是強忍着唇邊的笑意,鼓勵道,“繼續說下去。”
“一方面我們可以在西南以低於市價一般的價格大量售出大米,試想,如果你是老百姓,這個時候你會買誰家的大米?”鳳玖瀾有此一問。
白山不加思考,便回答,“肯定是買價低的。”
“不錯。”鳳玖瀾點了點頭,接着繼續說,“當我們大批量拋售低價大米時,若是那些米商還沒有任何動作,那麼不出七天,西南的大米市場將再無他們立足之地!”
誠然,鳳玖瀾的話說得十分有道理,在米質旗鼓相當的情況下,自己售出的價格低,百姓自然會到自己家來買,久而久之,那些西南米商的米店定然會因此而受到影響,沒有百姓買他們的賬,他們手中的大米便面臨著賣不出去的風險。
不論是大米還是別的商品,一旦無法賣出,那麼便不能賺取任何利潤,這樣的情形持續下去,對西南米商而言必定是毀滅性的的打擊。
“這個時候,那些先前不買賬的米商,為了不讓自家大米囤積,必定會以同樣的低價將大米賣出。”鳳玖瀾狡黠一笑,對白山徐徐道。
歐陽旭凝神思考着鳳玖瀾,覺得很有道理,在這樣的情況下,西南米商若再不出售大米,那麼就只有等死的份兒,雖然以同樣的低價出售大米會讓他們損失不少錢,但也總比血本無歸要強得多。
只要那些米商腦子正常,都會這麼做,這個時候他們便可以將這些米商所出售的大米以低價大量買入,同樣達到了收購西南大米的目的,而且還省了不少錢。
歐陽旭覺得這筆買賣真是划算極了,看着鳳玖瀾的眼神頓時都熱了……
白山撓了撓頭,對於鳳玖瀾的計策有些疑惑,“可是王妃,末將有一事不明。”
“白將軍請說。”鳳玖瀾端莊優雅,抿唇一笑。
“首先,我們去哪裏弄來這麼多大米運到西南低價出售?其次,如此低價出售,我們的虧損也絕對不小。”白山的問題可謂一針見血,即使到最後自己可以低價買進西南米商囤積的大米,可在此之前他們付出的代價也不少,而且誰能保證這一計一定會成功?
不料鳳玖瀾面色如常,絲毫不意外他會有此一問,只是臉上浮現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神色,然後無比淡定地說,“白將軍可以用細砂冒充大米,混在糧倉中,並做好標記,然後再安排我們自己的人混在百姓中間,在拋售時將貨真價實的大米賣給普通百姓,而將細砂冒充的大米賣給我們自己人。”
“……”白山聽到鳳玖瀾這段話,驚得差點栽跟頭,歐陽旭嘴角不停地抽搐,想不到他的瀾瀾……也這麼狡詐,連這種陰險的招數都能夠想得出來……
鳳玖瀾見歐陽旭、白山和桑竹都以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頓時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們幹嘛這樣看着我?我臉上長花了嗎?”
白山強忍着笑,肩膀一聳一聳的,心裏早就為鳳玖瀾豎起了大拇指,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平時看王妃在王爺面前那小鳥依人的模樣,他還真想不到她會這麼陰損……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一家子沒一個正常的!
歐陽旭漸漸靠近鳳玖瀾,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寵溺地說,“沒有。”
鳳玖瀾這才放下心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她都覺得有些口渴了,隨手拿起歐陽旭邊上那那杯茶,潤了潤嗓子,既然事情已經有了完美的解決對策,桑竹和白山都無比自覺地離開,將空間留給了那兩個人!
歐陽旭對此感到非常滿意,在一干閑雜人等離開后,他手指纏繞着她的發梢,玩味兒道,“我的瀾瀾,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狡詐了,嗯?”
他的臉和她靠得很近,近得讓她能感覺到他清淺的呼吸聲,他的身上總是散發著極為清淡的冷香,讓她覺得十分舒服,歐陽旭如此一問,她的身形被他深邃而博大的眸光籠罩着,無處遁形,她雙頰微紅,心中暗惱,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怎麼就這麼容易臉紅呢?
“哼,還不是跟你學的!”鳳玖瀾嘴硬,瞪了歐陽旭一眼,不過以歐陽少主對她的寵愛程度,即使她是很生氣地瞪着他,他也一樣會覺得那是在暗送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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