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他們離開那遠離人群的小黑屋時，論時間來算已是傍晚，不過夏天的夜晚總是來的特別遲，因此七八點鐘的時候，天才慢慢的黑了下去。
那時候他們已經看見了前方城鎮的燈火，便將目標極大的交通工具丟在了路邊，走路進入了城市的邊緣。
木南身上的軍裝太過於顯眼，西維便讓他脫下了外套，只穿着裏面的白色襯衫，並且將他仔仔細細一絲不苟的扣的整整齊齊的扣子毫不客氣的解了開來。
他在艾弗溫帝國的時候雖然也顯得有些刻板，但卻沒有這麼的……氣質凜然。
也許是因為他此刻穿着軍服，而軍服就像是有着魔力一般讓他難以放鬆——此刻鬆開了衣領和袖口，又被西維稍微揉亂了一些頭髮后，木南看起來總算減少了些許屬於軍人的那種剛毅氣質——脫去了外套，他顯得柔和了許多。
而安珀也換下了白色的大褂，塞在了他們丟棄的交通工具的後備箱裏。
只是他們為了不露陷，安珀裏面穿着的也並不是常服，而是白色的襯衫和白色的西裝長褲，西維便如法炮製的解開了他的衣領和袖口，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麼“精英氣質“。然後毫不客氣的把木南的軍裝披在了身上，正好遮擋住手臂和手腕上那有些難以解釋的紅痕，然後將下擺強行在腰間打了個結，外套瞬間就從軍裝制服變成了軍裝風的時尚混搭。
當西維整理好衣服，看着腰間的繫結的時候，她的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這身軍裝她也有一模一樣的一套，穿了那麼多年，對於軍人來說，這件衣服有着太多太多特殊的含義，平時因為軍容軍紀，連弄的太皺都不行，但是現在卻被這樣隨意的穿在身上，彷彿是一個證明——他們和以前已經不再一樣了。
這感覺真是奇妙，四周明明是隨處可見的平常風景，此刻卻也顯得危機四伏十面楚歌，明明她在這座城市中，有家，有父母，有朋友，生於此，長於此，此刻卻哪裏也不能回去，只能躲藏在陰影之中。
平常居住生活着的城市變得再也無法提供安全感，所有陌生的轉角後面好像都埋伏着敵人，所有的陰影里好像都隱藏着危機，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在下一秒鐘，都有可能會突然暴起發難，令他們防不勝防。
這種感覺自然不會好受到哪裏去，自從進入城鎮之後，安珀的身體就一直緊緊的繃著，暗暗防備着四周——木南做的比他不動聲色那麼一點，但他微微蹙起的眉頭，也顯示出了主人其實並不放鬆。
西維覺得自己作為把他們拐跑的人，不應該也跟着他們一起沉默不語下去，放任氣氛越來越沉重，於是她轉過頭來問道，“我們找個小旅館先休息一下。我是覺得在一起會比較好，所以就開一間房你們覺得怎麼樣？”
木南頓了一下，然後看向了安珀，“……我沒關係，但是……”
作為omega，安珀跟alpha們顯然有一層性別大防的顧慮，但這種顧慮讓安珀又一次體會到了被排除在外的不悅，他的語氣有些不大好，“一間房就好，我也沒關係。”
於是木南不再說話了。
而當木南看向安珀的時候，西維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但她看着眼前這兩位“男性”，覺得他們之間所謂的“性別大防”簡直讓人……一言難盡。
“其實……”她抽了抽嘴角，很想說性別大防的話，為什麼沒人關心她這個女性？！但想想這個世界裏a基本上算一個性別，木南估計覺得和她就算住一起——他們也不是沒有一起住過——也沒什麼關係，就算是一起洗澡，估計也不需要放在心上，反而是身為omega的安珀更需要在意——儘管他是男性，omega。
“……”西維忍不住再次為自己被強行混亂的世界觀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麼。那我們走吧。”
她在和市中心的寬敞大街相比，顯得有些狹窄髒亂的街道上觀察了一會兒，便朝着一家狹小的家庭旅館徑直的走了過去。
這種小旅館管得很松，有時候甚至都不需要任何身份證明——他們現在最好不要暴露行蹤，這是最好的選擇。
西維鎮靜自若的站在櫃枱前說，“開一間房。”
而安珀和木南站在她身後，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什麼，視線卻下意識的游移了開去，反而顯得……故作鎮靜的有些心虛。
櫃枱后的中年女性beta瞄了一眼他們三個，察覺到了那兩位男性的不自在，也是很快便頗有職業素養的低下了頭，彷彿三個人-大晚上神色如此不自然的來開一間房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樣，在收了錢后，點出了一張門卡給他們。
——感謝原本就做好了跑路準備的安珀，他是他們三個人中身上唯一帶了一點錢的。
分給他們的房子是203。就如這間旅館從外面看起來那麼狹小一樣，這間房子也非常狹窄，三個成年人往房間裏一站，就幾乎把能站的地方都站滿了，佔據了大部分空間的是角落裏的一張木桌，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光腦，剩下的就是一張大床——三個人躺在上面可能會有些擠，不過倒也不是躺不下的大小。
“啊……真希望這台光腦有網絡啊……”西維第一個爬上了床，這間房子裏根本沒有多餘的地方再放下凳子了，她便坐在了床邊，打開了光腦。
而見她神色自若，剩下的兩個人很快也收拾起了那種有些微妙的心情。
木南作為軍人，雖然出身說起來很好，但也不是沒有在條件艱難的情況下執行過任務，倒也並不覺得難受，而在底層生活了那麼長時間的安珀就更別說了，他們倒也並不矯情，跟着坐在了床上。
只是西維剛剛打開光腦想要看看最近幾天的新聞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瀏覽器就自動的彈出了一個網頁，開始播放視頻——也不知道是不是保存了上次退房的人的瀏覽記錄沒有清掉，這視頻幾乎直接跳過了前戲，直奔重點部分，立刻傳出了一陣陣極為奇怪高亢的喘息聲。
安珀和木南都被這奇怪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的望了過去，等他們瞄到屏幕上那極具衝擊力的畫面而猛地反應過來的時候，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安珀的反應尤其之大：“……快關掉！！”
西維的第一反應當然也是去點擊關閉，然而她卻驚愕的發現這台老式的光腦居然卡死了：“……它卡機了……”
這種小旅館的鐘點房，來的人基本上都是要做些什麼的……因此，光腦里有些奇奇怪怪的視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別人有看的自由也有不想看的自由吧！！
為什麼要卡機強制播放啊！！！！
她不得不彎腰一把扯掉了電線，房間裏才終於恢復了安靜。
安珀抿緊了嘴唇不說話，木南也不說話，西維沉默了一下，“要不我出去走走……？”
木南看了她一眼，“我跟你一起。”
於是西維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間房子裏，她並不是需要迴避的“異性”——安珀才是。
就跟楊靜靜那個世界的小視頻大多是男女的一樣，這個世界的小視頻大多都是……ao的故事。
所以要迴避的話，兩個alpha都需要迴避，不然她把木南這個alpha和安珀這個omega留在一起是要做什麼！？
然而在西維眼裏，安珀和木南都算是男性，因此每次碰見這種他們明確彼此屬於兩個性別的事情，她總是感覺有些荒誕，然後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笑。“算了，還是別出去了，說好了不分開的。”
而既然對面兩個人比她還要尷尬，西維就完全不覺得不自在了。
她盤腿坐在床上，看着因為突髮狀況而沉默不語的木南和一臉冰冷的安珀，忍不住饒有興緻的盯着他們瞧了起來。
“我說，你們啊。”她眼含笑意的轉移話題道，“有人說過你們長得都很好看嗎？”
要是在楊靜靜的世界裏，長成這樣的男孩子，一定會非常受歡迎的吧？安珀的性格可能陰沉孤僻了一點，不過，木南這種一定會很受女生追捧才對。
但是一想到這兩個少女們眼中的大好青年，其實相互之間屬於異性，西維就覺得十分古怪。
而且，不僅是異性，還是互相之間應當會有很大吸引力的，可交往的對象。
這麼一想，看着坐在一起的安珀和木南，西維的心情就更加古怪了。
……等等，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兩個就會跑過來跟她宣佈說他們在一起了呢？
想當初她萌奧科和凡妮，心疼自己萌了個看起來是異性戀的同性戀，那這對要是真的在一起了，在她看來，應該算是看起來是同性戀的異性戀……？
怎麼辦，西維感覺自己的性別認知障礙又要發病了……
而對於她的問題，木南很配合的回答道，“有。”他實話實說道，“不過我認為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對此西維很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不重要！？你居然說顏值不重要！你長得這麼好看才能說不重要好嗎！”
被自己喜歡的人蓋章長得好看，木南張了張嘴，又很溫順的閉上了。“嗯，你說得對。”
從之前西維說出了那句“我需要你”后，在木南決定和她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歡着西維的，只是，他現在還不敢說出口。
可是明確了這樣的心情，不管木南多麼努力的想要隱瞞和保持住和以前一樣的表象，卻也不可能再和原來一樣，可以做到冷靜待之了。
而這個問題，卻讓安珀露出了被刺痛的神態。
西維想，也許他小時候就長得很好看了，所以……才會碰見那樣的事情？
可是她轉念又想，那種事情不管怎麼看，錯誤都不會出在安珀身上。他當時不過還是一個孩子，完全是對方人渣禽~獸的問題，可是他卻要為此懷疑和否定自己，甚至厭惡自己的長相。
“我覺得長得好看是件很好的事情。”西維這麼溫和的說道。
她看了安珀一眼，語氣溫柔，“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
有了話題，三個人之間的氣氛總算稍微鬆緩了些許。算算時間，這時候奧科和木南都沒有回去復命，木嘉想必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西維原本覺得自己足夠的了解他，但現在，她卻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行事了。
她的第六感說白了，其實就是因為精神力格外強大，所以西維有些察覺不到的事情，她的潛意識已經通過各種蛛絲馬跡，直接給出了警告。就像是做數學題目一樣，她不會解題步數，她的精神力一掃描，就直接給了她答案，但那些在潛意識中的解題分析過程，她卻是無法得知的。
因此這種能力，西維只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開啟，而在面對她信任的人的時候，是不起作用的——因為在面對自己的朋友的時候，就像是面對一道自己熟悉的數學題，既然自己掌握了解題的方法，那麼自然就不需要掃描后給出答案了。就像之前和木嘉見面一樣，那時候，西維就已經自行將場景判斷為了“不會有危險”。
結果……
她信錯了人。
西維不再確定自己了解的木嘉是不是真實的他，在她無法確定木嘉的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一直在木嘉身邊的木南也許比她更了解他。
因此西維朝着木南問道：“你怎麼看？”
“大概……”木南沉吟了一會兒，“正在慌張的發著脾氣，卻又覺得害怕吧。”
西維發現自己想像得出他這個樣子。
她不解的皺起了眉頭，“我難道真的很討人厭？”
“跟你的性格無關。只是因為你已經超出了常人的範圍。”安珀倒是很冷靜的回答了她，“超出大部分人認知的存在，就是異類。對於異類感到害怕，畏懼，厭惡，都是正常的事情，甚至對方什麼都沒做，也會被莫名的憎恨。”
“可是在我之前，奧里亞也非常強大，但誰也沒有這麼壓迫他啊？”
木南比安珀更熟悉西北軍區總司令，因此他回答了她這個問題，“因為他有想要的東西。年輕時候野心勃勃，銳氣風發，想要更多的權勢，並且對於omega，一直都有着正常的渴望——從這一點來說，不會有人把他當做異類。但你……”
“性別認知障礙，對omega完全沒有反應……”
他說到這一點的時候，安珀頓了一下。
“也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對於地位並不執着，對於權勢……明明之前輕易的聚集起了那麼多低級士兵，卻轉手就能毫不留戀的全部交給木嘉。你好像不需要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絆住你，反過來一想，你今天可能什麼都不要，也許有一天心血來潮，什麼都要。這種不確定的因素，才是讓別人對你毫無安全感的理由。”
木南說的西維好像是個不執著於紅塵外物的世外方人一樣，這樣高的評價她有點發愣，又忍不住的覺得“這說的是我？”，她好笑的說道：“我並不是不需要任何東西啊。”
“我只是覺得，我想要的東西我都已經有了。”
她要的東西一直不多。
有個舒服的地方住，有家人，有朋友，錢也不會不夠花，工作在常人看來也許危險，她卻遊刃有餘，工資福利又好，上司又是好朋友，雖然總是有其他勢力壓着她，但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總的來說，其實日子還是很美好寧靜的，她也不是不可以忍耐。
只是這種屬於楊靜靜那種甘於平凡的心態，對於崇尚力量的abo世界來說，也許顯得有些太過於……深不可測？韜光養晦？令人難以理解？
“好吧。”西維呼了口氣，“既然我什麼都不想做的時候，非要把我逼得無路可走，那麼，就看看我真的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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