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新娘子,我們……”
“噓,小聲一點。”柳塵鳶有點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對趙庭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趙庭雲立刻乖乖閉上嘴。
過了一會兒,又猶豫地說:“新娘子,我們偷偷溜過來,二哥知道了肯定要罵死我的!”
“等一會兒你把我給帶到正殿上面,我看一眼就行了,不用太久的,不會被發現的……”柳塵鳶小心翼翼地說。
這一切都還是因為柳塵鳶終於又做了個夢,不過夢裏並沒有趙書賢……也沒有什麼她認識的,夢中的畫面是景峰宮——並不是現在一樣,荒涼無人的冷宮,而大約尚是皇帝的寢宮,無數宮女內監低頭走過,看起來是華麗卻又無趣的光景。
只是下一刻,那畫面便染了血,無數的哭喊聲不知從何處響起,原本小心翼翼貼牆行走的宮人四處亂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驚恐,一個推搡着另一個,最後雙雙倒地,痛哭不起。
遠處,狼煙四起,而地上不知何時漫出濃濃血液,一點點浸透原本被打掃的乾淨整潔的青石板,像是鋪上了一張粘膩噁心的紅毯。
這樣的畫面一直持續,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柳塵鳶於夢中驚醒,才發現自己已渾身是汗。
想到之前趙書賢莫名將她帶去景峰宮,後來又把安貴妃關進景峰宮……
再加上,常安說過,這裏之前是皇帝居所,趙書賢登基后卻不顧禮法將這裏變為冷宮,足見景峰宮一定有什麼秘密。
她想來看一眼。
之前住在景峰宮時,她心慌意亂,根本沒仔細看過這裏,後來還瞎了眼睛,現在卻實在很想看看這兒到底有什麼被自己忽略了的地方。
還有……被關在這兒的安貴妃,現在怎麼樣了?
柳塵鳶打定主意后,便委婉地跟趙書賢說了自己想來看的事情,本想着趙書賢以前自己都讓她住在這兒了,現在她要去看一眼而已,趙書賢肯定不會拒絕。
結果沒想到趙書賢聽完立刻沉下臉,說景峰宮是冷宮,沒什麼好看的。
柳塵鳶還想說點什麼,趙書賢便扯開了話題,一副完全沒得商量的樣子。
等趙庭雲來的時候,柳塵鳶十分抑鬱地說自己現在就像個籠中鳥一樣毫無自由,趙庭雲一聽,立刻表示自己可以帶她去任何地方。
柳塵鳶大喜,於是……兩人就是現在這麼個樣子了,趙庭雲馱着柳塵鳶,繞過景峰宮外的侍衛,正踩着屋檐慢慢行走。
不過,趙庭雲進了景峰宮之後,顯然有些不太舒服,一直說想回去。
柳塵鳶只能哀求他,說自己只看一眼就好。
正殿之上,可以直接看到院中那顆大樹,柳塵鳶當初看着那顆大樹絲毫沒有其他的感覺,可現在看過去,看着那些交錯的樹枝,竟隱隱有些不舒服。
大約是因為那個夢吧……夢中的大樹下也滲滿了鮮血,樹枝上也都是血,粘粘稠稠地往下滴落。
柳塵鳶微微發抖,而趙庭雲卻已經低頭,輕手輕腳拿開了幾塊瓦片,伸手輕輕拍了拍柳塵鳶的手。
柳塵鳶將視線收回,低頭朝那空出的瓦片里一看——安貴妃赫然就在裏面。
就像當初在禹州的柳塵鳶一樣,安琢言的腳上也帶着一個鐐銬,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限制。
但安琢言看起來顯然情況很不好。
她身上只凌亂地穿着一件淡綠色的長袍,長發披散,許多甚至已經搭在了額前,一眼看去像是一個女鬼,明明屋內有床有軟榻有凳子,可她卻非要盤腿坐在地上,此刻正歪着頭,一邊低頭看自己的手指,一邊發出桀桀的笑聲。
柳塵鳶看不到她的臉,但光是看到她這個樣子,聽到她的笑聲,就足夠讓人毛骨悚然了。
趙書賢……未免也太心狠了。
柳塵鳶這麼想的下一刻,又猛地回想起死去的張嘉和自己身上還未完全褪去的疤痕。
罷了,她不想落井下石,可也沒有道理去同情安琢言。
安琢言桀桀地笑了一會兒,忽然又唱起歌來,咿咿呀呀的,聽不出歌詞是什麼,只是曲調極其哀怨,讓人心中發毛。
趙庭雲皺起眉頭,小聲道:“這不是二哥那個什麼貴妃嗎?我不喜歡她,不過她怎麼變成這樣?就因為我不喜歡她?二哥對我也太好了!”
柳塵鳶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是因為你。”
兩人正說著,忽然安琢言又開始大哭起來,她開始笑過,又唱過歌,一直沒有喝一口水,哭起來更是悲愴至極,聲音沙啞,她邊哭便道:“皇上……您為什麼不殺了我……又不來看我……”
她竟然還念着趙書賢。
柳塵鳶愣了愣。
安琢言自言自語道:“臣妾好痛苦啊,每天,每一刻都好痛苦!兩世的記憶每一天都會像毒蛇一樣撕咬臣妾……救命……皇上,您也和臣妾一樣痛苦嗎?那你更加應該來找臣妾啊,臣妾,臣妾……才是能為您排憂解難的人啊……”
趙庭雲喃喃自語道:“咦,我怎麼覺得這個貴妃才是真的腦子壞了啊!跟她一比,我腦子才沒壞呢!新娘子你說是嗎?”
沒有回應。
趙庭雲困惑地抬眼,想尋求柳塵鳶的同意,然而他抬頭,卻見柳塵鳶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着那挖瓦片縫隙中,安琢言的身影。
“怎麼了……”趙庭雲小聲道,“新娘子?你現在的表情好嚇人哦!”
柳塵鳶的胸膛劇烈起伏,半響才輕聲道:“讓我下去,我……我要去見她。”
“啊?!”趙庭雲皺眉,“那一定會被二哥發現的!”
柳塵鳶說:“送我進去,然後你離開就行了。”
趙庭雲依然不同意:“那可不行,她瘋了,我不能留你一個人跟她在一起。”
“拜託你……”柳塵鳶不知道何時起眼中蓄了淚,眼眶微微發紅,哀求地看着趙庭雲。
自從回椒芳宮之後,柳塵鳶每日過的都悠哉悠哉,趙庭雲再未見愛哭的新娘子哭過,眼下乍然見她這幅梨花帶雨的樣子,當即點頭:“那我陪你一起進去!”
趙庭雲的方法也很簡單粗暴——帶着柳塵鳶,直接打昏了門口一排侍衛,然後直接正大光明的進去了。
趙庭雲的想法也很簡單粗暴——反正橫豎都會被二哥知道,不如直接一點,不要浪費時間了!
於是,還在瘋瘋癲癲哭訴的安琢言被忽然撞開的門給嚇了一跳,她猛地站起來,腳上的鐐銬微微作響。
安琢言瞪着眼睛看着忽然前來的趙庭雲和柳塵鳶,而柳塵鳶與趙庭雲也在看着她。
這樣看過去,安琢言的狀態差的讓人心驚——她的臉頰完全凹陷,那雙原本就大的眼睛更是顯得有些凸起,眼中佈滿了紅血色,她的臉上,手上都有一些紅色的細小傷痕,顯然都是她自己用指甲抓的。
她瘋了吧。
這是柳塵鳶唯一的感受。
然而安琢言看到她,愣了一會兒之後,竟然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
笑的雍容華貴,風情萬種,和以前幾乎一樣。
柳塵鳶眨了眨眼睛,莫名覺得有些滲人,連趙庭雲都皺起了眉頭。
接着,安琢言甚至伸手輕輕撥開然後撫平一頭亂髮,讓它們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腦後,她又伸手理了理衣服,走了兩步,坐在凳子上,伸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安琢言捧起茶杯,閉目抿了一小口,這才道:“這不是太后與鎮遠大將軍么……怎麼會相攜來此冷宮呢?臣妾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她這樣說,彷彿她的腳上沒有任何枷鎖,她也真的可以“遠迎”一般。
柳塵鳶沒有說話,安琢言也不催,只含笑看着她。
半響,趙庭雲忍不住開口:“新娘子,你下來難道就是為了看着她發獃的?我們時間可不多啦,二哥一會兒就該發現了!”
聽見趙庭雲喊柳塵鳶新娘子,安琢言的眼神變了變。
柳塵鳶說:“我剛剛都聽到了……你說什麼兩世的記憶……那是怎麼回事?”
安琢言微微愣了愣,但臉上沒有一絲慌張,一瞬間,她臉上甚至閃過一絲狂喜——見到柳塵鳶后,她就好想告訴她所有的事情,可她怕柳塵鳶不會信。
但她既然聽到她剛剛的悲切自語,那想來是會信的……
安琢言垂眸,含笑道:“太后在說什麼呢……什麼兩世記憶,莫不是聽錯了?”
柳塵鳶着急地上前一步:“才沒有!我,我聽到了的……”
“太後有此一問,難道是自己想起了什麼?”安琢言也懶得繞圈子了,直接道。
“沒有。”柳塵鳶下意識否認。
可她太不會說謊了。
那移開的視線,微微發抖的雙臂,都告訴安琢言,她一定在懷疑什麼。
太好了。
安琢言輕笑一聲:“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告訴您吧……上一世,您與皇上,才是真正的夫妻。”
有風從為合起的窗戶中掠過,帶起柳塵鳶的髮絲,她微微睜大眼睛,卻又莫名不覺得太過驚訝。
然後安琢言說:“只可惜,為了爭奪皇位,皇上把你獻給了他的父皇,趙文帝……就跟這一世一樣,但,比這一世還要過分一些。”
趙庭雲聽不太懂,卻也隱約覺得不舒服,他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一直沒有說話的,身體微微顫抖的柳塵鳶卻忽然開口了:“我不相信。”
安琢言一愣。
柳塵鳶抿了抿嘴唇:“我……不相信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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