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適逢大相國寺開放,萬姓交易人頭攢動。
帝后出宮沒有驚擾百姓,雙雙戴了帷帽,着月白色衣衫,儘可能不引人注目,侍衛們只許遠遠跟隨,二人若尋常夫妻一般,焚香拜佛許願,出了大三門,跟着人流往前閑逛。
皇上緊攥着君婼的手,略略有些緊張,君婼揪住他袖子笑道:“不會鬆開的。”
皇上抿一下唇:“朕也不會。”
大三門前到處都是飛禽貓犬,其中不乏珍禽異獸,君婼興緻滿滿挨個瞧着,興起時便蹲下身伸手去摸,嚷着說真可愛。皇上皺着眉憋着氣,腥臊之氣實在難聞,揪着君婼不讓去摸,只要君婼停留駐足處,便對銘恩吩咐一聲,買。
銘恩身後兩位小黃門,各背一隻竹筐,裏面各式籠子,各種叫聲。銘恩愁苦道:“這麼些,回宮怎樣安置?”
皇上笑道:“后苑圈出一塊來散養着,皇后高興了,便去瞧瞧。”
君婼笑着手指在皇上掌心划拉,皇上攥緊她手笑。
二三道門買賣的是日常器具雜物,君婼一樣感興趣,錦繡在耳邊低聲道:“上次前往徽州,路途上買的一堆物事,都在後罩房堆着,皇後殿下買回來后,再沒瞧上一眼。”
君婼低頭噘了嘴,皇上笑道:“圖得是買時的樂趣,買回去看不看並不要緊。”
若非眾目睽睽,君婼就要踮起腳尖親在臉上,眼眸晶亮瞧着他,拚命點頭。錦繡嘆口氣,去荷包里掏銀子,君婼眼眸轉向兩旁廊下,突說一聲等等。
廊下是各尼寺的師太師姑,賣自己做的針線綉品,有花朵珠翠頭面,也有各式帽冠,出家人清苦,賣了以貼補日常開銷。皇上也順着君婼目光瞧了過去,攥着她的手突然收緊,母親昔日,是不是也曾在此處交易?
君婼回頭喚一聲錦繡:“將這些師太的物品悉數買下,回宮分發給各位中貴人與女官。選幾處清苦的尼寺,讓她們供應日後宮中所需,只是出處雜亂,吩咐了兩位尚宮,派人去尼寺監督教導。”
錦繡答應着,皇上的手攬在君婼腰間,將她帶入懷中,飛快親在臉頰上,身旁跟着的人沒看到,正興奮收銀子的師太們看到了,個個面紅過耳,君婼搡了皇上一下,又輕撫了一下他手背,白一眼道:“就不能忍忍嗎?”
皇上瞧着她:“忍不住。君婼能看到朕的心裏,朕能忍住嗎?”
君婼也紅了臉,低着頭飛快走過長廊,到資聖門前看書籍古玩與字畫,銘恩錦繡支付了眾師太銀子,囊中已是羞澀,君婼讓采月挑兩本書,給摘星買一對古瓷盅,笑說走吧。錦繡嘟囔道:“到底不一樣,再盡心伺候,也不想着我。”
君婼指指銘恩:“采月沒人惦記,俊武尚未回來,我自然要惦記着。錦繡有人惦記,用不着我。”
錦繡低了頭,摘星指着銘恩手中的一面古銅鏡嚷道:“五十兩,太貴了。”
采月笑道:“是西周時期的古銅鏡呢,背面有鸞鳥圖案,宮廷中貴妃以上品階用過的,值這個價。”
銘恩付了銀子將銅鏡塞入袖筒,看一眼皇上,皇上擺手:“知道,銘恩公私分明,是自掏腰包。”
眾人笑起來,摘星在采月耳朵旁嘀咕:“皇上今日似乎不一樣了,總笑,言語也風趣。”
采月搖頭:“公主生下來就會笑。自然不同常人,有公主陪伴,皇上漸漸也有了人情味兒。”
皇上挑了眉回頭:“生下來就會笑?是怪胎嗎?”
采月忙道:“不是奴婢,是公主。”
“生下來就會笑?”皇上瞧着君婼,“若是皇后,便不奇怪。”
錦繡失控一聲嗤笑,忙忙捂了嘴,皇上不理她,瞧着君婼道:“君婼是上天降到人間的奇迹。”
君婼手指點在他掌心忸怩道:“皇上,她們都在看我笑話。”
皇上回頭瞧一眼采月:“采月提起的那位老嫗,已經找到了,原來是貼身伺候秋皇后的婢女,秋皇後去后,她傷心之下發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將秋皇后之死遷怒於陳皇后,君曄已經將她安置在大昭積善堂,差了人伺候,如今衣食無憂。”
采月微微福身:“多謝皇上解惑。”
君婼忽閃着眼,皇上笑道:“君婼與母后解除誤會,就不再理會別的,采月心細一直存疑,是以朕派人找到老嫗交給了君曄。”
君婼仰臉瞧着皇上,想說什麼咬了唇,低頭半晌,兩手抱住他手臂輕搖着:“皇上,怪曬的,回輿車去吧。”
皇上便吩咐回輿車,上了輿車,君婼喚一聲皇上,撲在懷中仰着臉兒,沒頭沒腦親吻過來,皇上唬一跳,抱住她笑問為何突然頑皮上了,君婼笑道:“皇上對與我有關的事樣樣在意,剛剛非常想抱住皇上親親,可是眾目睽睽的,我也沒有皇上那樣厚的臉皮。”
皇上嗯一聲:“就因為害臊回了輿車,也不好轉頭又下去,時候尚早,去樊樓前如何消磨?”
君婼絞了衣帶:“皇上總有法子的。”
皇上想了想,喚一聲銘恩吩咐道:“輿車繞着東都行走,各處名勝都要經過,午時抵樊樓即可。”
君婼雀躍起來,錦繡在外支起車壁小簾,輿車悠悠而行,君婼探着頭四處觀瞧,皇上下巴擱在她肩頭笑道:“對那處感興趣,告訴朕,日後一處處仔細去逛。”
君婼笑道:“皇上不做勤勉帝王了?”
皇上伸個懶腰:“總緊繃著也不成,朕登基后取消官員休沐,私底下怨氣頗多,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孝期滿后恢復休沐,他們歇着,朕也緩緩,陪着君婼到處走走。”
君婼身子向後,靠他更緊了些:“就是嘛,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皇上手攬住她腰,低頭啄在頸間輕笑道:“為夫謹遵娘子吩咐。”
君婼笑起來,手摁上他摟在腰間的手,二人相依相偎,看着窗外景物緩緩掠過,車行悠悠,但見城牆高聳畫樓巍峨,汴水橫貫東西,河堤上楊柳如煙,青色的州橋貫通全城,其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鐵色琉璃塔拔地而起,白雲在塔腰繚繞,塔尖欲擦青天,懸鈴釘鐺作響,繁台上晴雲碧樹殿宇巍峨,梁園繁花爭艷鳥蝶翩飛,汴河兩岸店鋪林立,遠遠傳來笙歌隱隱笑談聲聲。
進了樊樓正當午時,席案上一色雨過天青釉的小碟,各式菜肴只有幾口,色彩繽紛滿室飄香,君婼吸一口氣坐下來,皇上笑道:“樊樓的招牌菜肴都在其中,君婼每樣嘗嘗,喜歡的就招廚子進宮去做。”
君婼眼波流轉:“喜歡的,可以去后廚學着做嗎?”
皇上一笑說可,君婼又問:“可以飲酒嗎?”
皇上猶豫一下,君婼揪一下袖子,喚一聲皇上,滿眼都是央求,皇上輕咳一聲:“不可貪杯。”
美酒佳肴,淺嘗慢飲,有輕快的絲竹之聲入耳,屏風后歌舞伎緩步曼妙而出,和着絲竹之聲且歌且舞,楊柳一般細軟的腰肢,芙蓉花一般美艷的面龐,歌喉清脆媚眼如絲,君婼含笑看過去,拊掌說妙。
君婼乖乖淺酌,飯菜撤下去上了新鮮瓜果,日頭西移窗外吹進涼風,為首的歌舞伎踏着節拍,嘴裏叼一支艷紅的薔薇花,到己案前仰面彎下腰,花朵遞在皇上面前,皇上不接,歌舞伎便一直含笑弓腰,皇上喚一聲君婼,君婼不理,眼眸中已有了醉意。
皇上只得伸手接了過去,君婼猛然回頭,一雙醉眼看向皇上,大聲道:“哄我看英俊少年郎,在哪兒呢?滿眼都是美麗女嬌娥,哼,明明是你飽了眼福。”
絲竹管弦之聲頓住,歌舞伎無措站着,皇上無奈擺手,眾人退了出去,瞧着君婼笑道:“酒品很差,還偏愛飲酒。”
君婼揪着他衣襟:“故意將我騙來,看美女是不是?”
皇上摁着她亂摸的雙手:“帶君婼看看真正的東都,樊樓宴飲,人人如此。”
君婼撲閃着眼傻笑:“那便改改,換男兒歌舞,讓我好好瞧瞧。”
皇上捂着她嘴:“樊樓掌柜的說了算,我們不能輕易給改。”
“為何不能?”君婼歪着頭,“皇上給他下令,對了,我們是微服私訪,那,皇上給我舞一段,舞嘛舞嘛,皇上不是會舞劍嗎?”
皇上瞧一眼外面候着的人,抿一下唇道:“待朕練練,君婼生辰的時候,朕綵衣娛妻。”
君婼嚷嚷道,“不行,這會兒就要看,皇上不舞的話,夜裏在船上不讓你碰。”君婼說著話嘿嘿傻笑,“你說睡在船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
皇上紅了臉,擰眉瞧着她在懷中打滾胡鬧,拎起她看着她眼:“再胡鬧,便不帶君婼汴河遊船。”
君婼哇一聲哭了起來,只乾嚎沒眼淚:“皇上無賴,皇上說話不算數,我知道皇上那句話的意思,你是朕的唯一,對不對?皇上說過,我猜中了,就帶我汴河蕩舟的。”
皇上手忙腳亂鬨着:“君婼猜得對,朕說話算數,這就到汴河去。”
君婼轉瞬眉開眼笑,皇上無奈嘆氣,起身攜了她手並肩向外。
汴河碧波千頃,映照着滿天霞光,漾出粼粼的金色波紋,七綵樓船靠岸靜靜等候,眾人上了船,君婼又鬧了一會兒,方安靜睡着,皇上吩咐,自東向西逆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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