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未來 （
開燈，翻手機——凌晨四點一刻。
章若儀捏着發脹的太陽穴重重按了按，關了燈繼續埋頭。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一整晚，怎麼也睡不着，閉着眼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她略感疲倦的掀開被子坐起來，圈着抱枕靜靜愣神，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與那個人有關的點點滴滴，仿如昨天，恍若心魔。
她一直固執的認為，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嘗過鴆酒穿膛的滋味，嘗過撕心裂肺的痛楚，嘗過胎死腹中的哀慟，再頑固的感情，也已消磨乾淨。
上蒼賜予她重生，她已忘情絕愛，只為償還親人的恩情。
嘉天盛世作為國企龍頭，其業界權威地位不言而喻，作為其名下全資兩大子公司之一，盛世那場校園招聘，規模宏大無需贅述。
沒有了母儀天下的目標，她活得隨心所欲，像水一樣四處漂流，自然不想跟人一爭高下。可架不住哥哥循循善誘，不忍叫他失望，只得硬着頭皮參加了。
本意不在此，面試那天，前一分鐘她還在玩節奏大師，跟隨着歌的旋律輕輕晃動。輪到她進場，才拔下耳機將手機裝進口袋，隨性至極。
關上門，走到正中間站定,一聲清越醇朗的男音鑽入耳中，熟悉到骨子裏的嗓音霎時穿透耳蝸，沿着脊椎骨順流而下，頃刻流竄全身。她怔愣得不知所以然，無意識抬頭，正對上他那雙空明澄浩的眼眸，眼尾深邃，眉色烏青。審視中帶着一抹難以覺察的興味，嘴角禮貌得恰到好處的弧度，全都一如當初。
她所有的沉靜在那一瞬間炸開，碎裂的體無完膚。
整個過程中，她沒有聽到任何一位考官的問題，也沒有做任何回答，只是愣愣站在原地，如同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推門而出的時候，隱約聽到中間那位主面低聲對他說了什麼，他淡淡搖了搖頭，短促笑了一聲，嘆息中彷彿帶了惋惜。
結果自然落選。
本意如此，也沒什麼好遺憾的，揭過此事不提，她又重新恢復三點一線的校園生活，平淡而寧靜，正是以前求之不得的生活。
但愛操心的大哥，終究不肯成全她片刻的安寧，大四下半學期早已給她安排好一個絕佳的實習機會。
也是頭天晚上，她才知道，實習單位是嘉天，離他最近的地方......
章若儀輕輕摸了摸肚子，終於承認。從重逢開始，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已經註定。她還是放不下楚辭，如同前世即使眾叛親離，負盡天下也放不下。
抬頭再次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五點十分。
洗漱、換衣服、瞥見眼底的烏青，拿起粉撲淡淡敷了一層粉底。想了想，又塗上唇釉，氣色好多才收手。磨蹭到六點，下樓開車去公司。
不到七點的停車場十分冷清，昏黑的環境裏，只亮着幾個光線微弱的聲控燈。章若儀有些害怕，謹慎的停好車，環顧四周沒什麼人熄了火。自從有寶寶之後，她變得敏感了好多，也格外惜命。再三確認沒什麼異常之後，解開安全帶，拿包準備下車。
剛打開車門，副駕駛忽然竄進來一個黑影，還沒來得及尖叫，熟悉的氣息一下子將她包圍。
他困着她，溫柔而強勢：“知道嗎？我提心弔膽了一整夜，好怕你真的聽了話不要孩子。”
楚辭毫不掩飾地訴說心中忐忑與緊張，周身的冷氣顯然在停車場停留已久。
“是不是凍着了？”
他迅速脫掉沾滿寒氣的外套，重新打開暖風，迫不及待將她抱滿懷。冰冷的鼻尖有一下沒一下蹭着她的臉，親吻了一下。
“我們結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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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章總監，你身上這件好特別？當季新款嗎？”
章若儀正盯着屏幕發獃，聽到同事的話，小愣了一下。後知後覺看了看肚子上蓋着的水藍色外套，失笑不已。這分明是孕婦專用隔離電子衣，只是她身形纖瘦，高挑白皙，又一股恬靜悠然的氣質。哪怕是一塊乾巴巴的防晒布，穿在身上也讓人眼前一亮，誰都以為是新的流行趨勢。
章若儀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聽說長時間坐在電腦旁，強大的輻射會嚴重影響寶寶的大腦發育。雖然寶寶還小，可楚辭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了。只是一件簡單的衣服，還弄了個知名設計師裁製，聽說在隔離紫外線、電腦輻射方面還得過國際大獎。
她曾親眼看到這個小傢伙一點一滴從身體裏流失，哪種撕心裂肺的痛，叫人只恨不得立即死掉。如今上天憐憫，失而復得，
自是怎麼小心謹慎都不為過。但他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一片心意，說不感動是假的。
章若儀但笑不語，不欲多說，眾人也歇了愛美的心思，專心辦公起來。剛把手上文件整理好，楚辭的短訊立即發了過來。
“中午想吃什麼？”
從關係逐漸明朗化之後，他一直是這樣。三個小時一條短訊，早中晚三通電話。噓寒問暖不算，一日三餐全被他承包了，黏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她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冷漠以對。從景期鎮回來后，肚子裏有了他的寶寶，她之前一直努力抗拒的那些牽扯，終究徒勞，尤其是再一次明白自己心意之後。
還有今天早上剛蹦出來的，關於婚姻。
她嘆口氣，先去個廁所，回來再思考這個棘手的問題。
公司里最不缺的是八卦，最不少的是散佈這些八卦的人。而廁所可謂八卦傳播的第一途徑，新鮮出爐的消息在這裏一經碎嘴女員工“加工處理”，通過幾個不同部門的“八卦搬運工”傳播出去，以恐怖的速度向周圍擴散。
章若儀早已領教過公司“八卦搬運工”的能力，沒想過這次正巧給碰上了。兩個女員工，一邊化妝一邊神采飛揚的討論着，忙得不可開交。
“哎，你聽說了沒，那個千金又來找咱們總經理了，剛剛被轟走！”
“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咱楚帥可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碰釘子才怪！”
“這不是重點！重點啊……總經理這次拒人的姿態又嗖嗖上飈了好幾個等級，直說他是已婚人士，即將舉辦婚禮。希望以後不要再來，免得讓妻子誤會，造成困擾。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嘖嘖嘖，聽說那個眼高於頂的千金大小姐，臨走時眼睛都紅了。”
“結婚了？真的假的。”
“**不離十，頂樓工作的人都知道，這幾天總經理心情格外好，還讓特助看看最近有什麼好日子，春風滿面，好事臨近呦！”
“不是吧，楚帥不一直對章總監有意思么？怎麼忽然隱婚啦？”
“總經理跟章總監？這……我怎麼不知道？”
“你新來的當然不知道，前段時間楚帥追章總監追得可猛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哇塞！總經理也會追人！我一直覺得總經理是X冷淡來着……”
“真敢講！你是沒見過楚帥看章總監的眼神，火辣辣的都要燒起來。說不想吃掉她，簡直沒人信。不過，我可得去打聽打聽，他倆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人沒追着，咱楚帥都已婚了。”
“你別走啊！給我多說說總經理跟章總監的事兒唄，我可感興趣了。他們怎麼認識的呀？總經理怎麼看上的章總監？又怎麼追她了？說說嘛說說嘛……”
聽着兩人聲音遠了，章若儀才抽了紙巾，準備出去。沖水的時候，看到潔白的紙巾上帶了點點赤紅的血跡。小腹處墜墜的，有股涼測測的感覺。她嚇了一大跳，腦袋正一片空白，這時楚辭電話打了過來。
“若若？”
電話只嘟了一聲即接通，楚辭輕喚了一聲卻沒有得到回應，他凝了神色，不由緊張起來。
章若儀攥着手機，指尖泛着青白，看着池底血紅的顏色，眼前一片模糊。
“血……”
楚辭眉心一跳，罕見蹙了眉，即刻站起身，外套也不穿往外走。邊佯裝鎮定安撫着她的情緒，邊側過頭對身邊的助理沉聲吩咐。
“立即派人清空樓下女廁所。”
“女廁所？”
清空人家女廁所幹嘛？第一次接收到如此奇葩明亮，助理看了看自家高風亮節的總經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疑惑站在原地，正對上BOSS烏雲壓城的俊臉，心裏一咯噔，也不管有沒有聽錯，直接照辦了。
等楚辭長腿闊步到達目的地時，一群員工都擠在廁所門口，止不住往裏張望。每個人都一臉懵逼，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總經理親自出動，還是在廁所這麼個詭異的地方。
就算領導視察，也不用仔細到檢查廁所衛生這麼BT吧。
楚辭無視眾人張望的目光，隻身進入裏面，從一眾門板經過，走到最後一塊。看到門縫下面那雙熟悉的褲腳，聲音顫了顫。
“若若？”
像是一道口訣，話音落下的剎那，門把輕微轉了轉。楚辭打開門，將坐在馬桶上一動不敢動的章若儀橫抱起來，腳下生風就往樓下走。
“附近有醫院，我都聯繫好了，咱們這就去。別怕，寶寶一定好好的。”
章若儀臉色蒼白靠在他懷裏，也顧不着一樓層員工瞠目結舌的注目禮，攬着他的脖子，一語不發。楚辭腳下生風，幾乎小跑起來，大熱天他穿着襯衣長褲，又抱着兩個人在太陽下一路小跑，等到醫院的時候，半個後背都濕透了。
接診的醫生婦產科從事幾十年的老醫生，經驗豐富，她輕輕按摩了幾下章若儀的肚子，又詳細問了些問題后，看着兩個着急上火的小年輕，慈愛笑了起來。
“放心吧，孩子好着呢！孕初期□□分泌物中帶有少許血絲是正常現象，不是嚴重出血、劇烈疼痛，一般無需治療。”
見兩人對視一眼，不可思議的樣子。看到頭胎沒常識的小情侶，老醫生慈愛又無奈的搖搖頭，稍後補充道。
“如果不放心，可以做一個檢查。不過，檢查太頻繁，也會對胎兒不利。”
“那我們不做了。”
章若儀現在聽不得“胎兒不利”這四個字，一聽對寶寶不好，當即拒絕了。楚辭看她護子心切的模樣，不覺好笑，多問了些注意事項。
“懷孕期間要營養均衡，不要吃生冷辛辣的食物，注意補鈣補充葉酸，不要做劇烈運動。”
“劇烈運動”四個字別有深意，章若儀麵皮兒薄，悠地紅了臉。倒是楚辭面色如常，一一記下了，連聲跟老醫生道謝。
“這次真是麻煩秦姨了，父親那還有些好茶，等我晚上搜颳了給秦叔送過去。”
章若儀一聽，方知道兩人關係匪淺。也是，這般年紀資歷的老專家，一般人是預約不上的。他們從公司趕來不過十分鐘，到醫院直接專家接診，不是過硬的交情，決計辦不到。
“茶就不用了，喝了這麼多年，你叔早膩了。等改天，帶你小媳婦兒來秦姨家蹭飯就成。”
楚辭連聲說好，章若儀也一再謝過，兩人離開后，老醫生摘了眼鏡，立即撥了個電話出去。
“猜我見着誰了？”
那邊顯然在忙着，也不和她繞彎子，直接開口。
“剛才你家阿辭領着小媳婦兒來單位找我了。”
這一句透露出的信息足夠，另一邊楚母一驚，也不管對面坐着客人了，直接讓老頭子先招呼着喝茶，自己抱着手機往外走。
這老閨蜜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那類型，所以看到是她的電話，即使招呼客人，她還是立馬接了。沒成想，居然是如此勁爆的消息！
老閨蜜單位可是全省前三甲的婦科醫院，她又是國內知名婦科聖手。阿辭帶着女孩子去找她，背後意味着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楚母心情那個激動啊，強壓下立即去公司找兒子質問的衝動，連喝了好幾杯冰鎮西瓜汁降降火氣。等客人一走，健步如飛坐到楚父跟前，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淡定地把消息告訴他。
“老楚，我得到了一條可靠消息，你聽了要淡定。”
楚父對亂七八糟的消息不感興趣，端起茶杯慢悠悠啜着。
“你要做爺爺了！”
楚父一口好茶，盡數噴出，嗆得渾身都是。眼看着死板去老學究一般的老公終於鬧了一會兒洋相，楚母那個幸災樂禍啊，掩唇笑了笑，學着他以前的模樣，故作高深道。
“淡定、淡定！”
出了醫院，楚辭帶章若儀吃了午飯，又讓她在自己的辦公室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放她下樓。
心不在焉工作了一下午，期間眼皮一直跳，臨下班的時候，預感成真了。
察覺到同事們的目光似有若無匯聚到自己身上，章若儀渾身不自在。正要回回頭，身後再熟悉不過的手掌已經環住她的腰身，掌心貼着肚子。楚辭愛極了這般宣告主權的擁抱，在外人看來只是虛攬着，可只有她才知道，這個姿勢她很難逃掉。她抬起頭，以眼神詢問。
“你怎麼在這兒？”
楚辭微微一笑，好似千樹萬樹盛開的梨花，低下頭在她耳邊吹了口氣。
“今早那麼大動靜，以後肯定會有很多人旁敲側擊來你這裏打聽情況，我可不想他們沒完沒了，折騰我孩子。”
他說起“我孩子”的時候，臉上那種愉悅，令人如沐春風。章若儀心軟得一塌糊塗，下意識伸手撫了撫肚子。
上午陣仗那麼大，章若儀可是直接被楚辭抱着走的，目的地是B省有名的婦產醫院。她現在又小心護着肚子，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在場個人已人盡皆知。
感情還懷孕了，怪不得如此大動干戈。
這總經理剛放出已婚的消息，章總監這頭便有子傍身，只是不曉得是正宮還是小三。正宮的話，雙喜臨門。小三的話……那可就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撕逼大戰了！
眾人神情各異，緘默不語。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說話，但每個人心中思量的肯定都是些陰暗面。這件事情如果不解釋清楚，
等出了辦公室，就會有形形□□的消息傳出去，首當其衝的必然是章若儀。
楚辭將各色人的神情收入眼帘，恍若無人地伸手，也學章若儀的樣子摸了摸她平坦如初的小腹，動作親昵而自然，一看便知道不是第一次做。
他只摸了兩下收回手，朝着章若儀輕聲道:“今晚不許加班，一會兒我過來接你，媽親自下廚給你熬了湯。”
他聲音雖輕，但辦公室靜悄悄，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清。離得近那幾人聽見了楚辭的話，臉色頓時複雜起來。
這語氣怎麼可能是老闆與小情兒？分明是模範夫妻。
“總經理可真是深藏不露，連結婚都這麼低調，這麼神不知鬼不覺把我們嘉天之花娶回家了，咱們在座員工可不同意啊！”
出來解圍的是業務部經理，他百分之百相信總經理的人品，看這情形還有啥不明白的？肯定人這小兩口早隱婚了！立馬跳出
來打圓場。
他為人八面玲瓏，長袖善揮，跟大家關係極好。此刻，他出來挑頭，原本明白狀況后，略顯尷尬的眾人自然一呼百應。
“就是啊，總經理這事辦的不地道！”
“大家都是同事，怎麼說都是您和章總監感情的見證，不有點兒表示實在太不厚道了。”
“就是嘛，總經理快表示表示！”
楚辭擔心哪個不注意，一不留神推搡到心肝寶，勞勞把她攬在懷裏，任章若儀怎麼使眼色也不撒手。
他本是有備而來，也不怕辦公室員工發難，僅一個眼色使去。助理已經招呼幾個人將一箱一箱的巧克力搬上來，清一色費列
羅，精緻的包裝看得人咋舌。
“這是補給大家的喜糖，見者有份。”
章若儀此刻明白過來，以他的身份，兩人如果此刻結婚，不可避免會讓人聯想到，奉子成婚，傍子上位。這樣的閑言碎語，
不論對她還是孩子都不好。
可如果他們本來已經隱婚，有了孩子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以後辦婚禮只對外宣稱是補辦也說得過去。
他處處設想周到，美好的生活彷彿已經陳列在眼前，由他親手規劃好，不再像從前那般，隔着鴻溝遙不可及。
章若儀內心那些不安，也隨着逐步清晰的未來而逐漸安定下來。
她可以再勇敢一次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