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過一柱香功夫,池苑街的喧鬧已被平定下來,宮裏出來的管事牌子,沿着長街,一一登記了參賽珺君的情況,好在並未有人傷亡。
顧笙原以為,此番鬧劇,會導致此次京鑒會臨時取消,實際上,她卻錯估了那群參與護航的皇爵的自尊心。
二皇女、五皇子、七皇子,以及剛剛成年的九皇女,四位皇爵領儀仗隊護行,若是被一群邊疆派來的刺客殺得落荒而逃,那這江氏大夏王朝的脊背,可都要彎了。
這回刺客鬧事,要論最失臉面的人,顧笙覺着,還當屬那位臘月里剛接受成人禮的九殿下。
年年京鑒大會都順風順水,唯獨到九殿下首次正式參與護行,這北狄就出來行刺,也真是她時運不濟。
好在沒有參賽的珺君傷亡,否則這出師不利的戰績,可就要拖着九殿下“名垂千古”了
顧笙不由捂嘴嗤笑一聲,難怪方才那九殿下滿條街飛竄,可見她也真是受驚非輕。
這群北狄要說也真是不長眼,咱夏朝最出名的,除了那瓷器與茶葉,就專屬“九殿下記仇”了。
偏偏他們挑這時候鬧事,無怪乎三年後九殿下首次掌兵,放着作亂的南蠻子不管,第一個就揚鞭踏馬掃平了北狄,不愧為夏朝史上最記仇的典範皇爵。
聽顧笙說了方才遭遇九殿下營救的經過,二殿下的臉色讓人有些難琢磨。
顧笙以為是自己的失禮,引起二公主的不滿,低着頭吐了吐舌頭,也不敢出聲。
誰知不多時,二殿下突然沉聲開口道:“你以後離老九那廝遠一點,別跟她說話。”頓了頓,又補充道:“更別讓她碰你。”
顧笙聞言驚訝抬起頭,只見二公主眉心微蹙,那雙平日處事不驚的淡漠鳳目,此時已染上一絲慍怒,連呼吸都有些不穩。
二殿下是氣自己沒有搶先一步來救她?還是單純為顧笙見到了那個九殿下而不悅?
傳聞說,自九殿下十三歲出宮開府之後,歷屆京鑒會的容華與良娣就都擠破腦袋往她府里鑽。
九殿下也不負“多情”盛名,幾乎來者不拒。
大概是超品皇爵的標記濃度過高的緣故,每到夜間相思難耐時,整條後巷都瀰漫著美人們痛苦的呻、吟。
卻始終不見有哪位美人不堪忍受九殿下寡情薄義,而願意主動解除標記的。
這不失為一件夏朝的奇聞,因為,除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任何皇子皇女的珺君側妾,只要沒有正妻的名分,都可以隨時要求斷絕關係。
普通皇爵,只要略微顧此失彼,就很容易落的一個“被妾休”的慘狀。
而這些貴為四品五品的美人,受盡九殿下冷落,卻沒有一個肯離開,着實令人稱奇。
君貴自古就有着至高的自由婚嫁權,哪怕僅僅是個縣君,也不會有哪個爵貴,敢於強行標記佔有其身體,否則必遭酷刑。
莫說恭候子爵,便是皇爵,也不敢強行佔有任何一位君貴的身子。
所以說,那些美人,也都是自願被九殿下標記的。
這可把大皇子在內的一干皇爵饞煞了嘴,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些求都求不來的美人們,前赴後繼的去九王府倒貼。
介於這一難以解釋的現象,二殿下對於自家危險的某皇妹,今日主動對顧笙出手相救,表示出十分的緊張。
顧笙被二殿下的表情逗得捂口咯咯笑起來,眼見二殿下的神色愈發困窘,顧笙才勉強壓下笑意,偷偷看了看周圍,見無人靠近,才踮腳貼到二殿下耳邊,輕聲喚道:“江晗,這輩子,我的身子只有你一人能佔有,不論你給不給我名份,我都不會離開你。”
話音剛落,二殿下的臉頰就唰的漲紅到耳根,她急忙掃了掃周圍,見沒人看着自己,這才低頭對着顧笙嗔怒道:“胡鬧!這種話怎麼能在外頭說?”
顧笙捂嘴憋笑,眼睛都彎成月牙兒了,她愛極了二殿下這般保守又忍不住想偷吃禁果的性子,讓人總忍不住逗她。
當時的顧笙也是孩子心性,最愛刺激,故總喜歡做些略微出格、又無傷大雅的事情,每每逗得二殿下面紅耳赤,又不好發作。
不過,二殿下倒是很吃這一套,否則也不會為她“守身如玉”七八年,至今連個侍妾都沒標記過。
調戲完二殿下,顧笙志得意滿的回了轎子。
二殿下也轉頭翻身上馬,一路伴她行至客棧。
因突發襲擊,京鑒會延後一日,眾參賽珺君全部入住卉羽閣休整,以備明日戌時三刻的選秀。
回到客房后,顧笙坐在梳妝枱前,對着銅鏡出神,兩旁的侍女輕手輕腳的卸下她頭飾,拆了繁複的飛天髻,替她挽起個舒適的髮髻。
顧笙還在想着二殿下的那句“以後離老九那廝遠一點”,不覺有些好笑。
京城裏很多關於九殿下的傳言,據說她府上的珺君男女皆有,這倒也不奇怪,很多皇爵侯爵都有這通吃的癖好,想知道他們真正的取向,還得看其正妻的性別。
事實上,不論男女爵貴,最終娶同性正妻的,都十分罕見。
傳言說九殿下是“好女色以及女妝男色”,也就是愛玩女人,以及塗脂抹粉、忸怩作女兒態的男人,不喜好直裰道袍、妝容寡淡的正常男性珺君。
這也導致此次參賽的男性珺君,比往年更多了濃妝艷抹、荷葉裙擺緊束腰的反常態一類,當真是再現了“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盛況。
髮髻梳理完畢后,顧笙起身踱到閣樓二樓的露天欄杆前,看着衚衕對街,那與此處樓閣造型完全一致的鼔宣閣,片刻后微微側頭,問隨行的宮女道:“你知道二殿下住在對面哪間客房么?”
宮女聞言便知她心思,調皮的朝她眨眨眼,回道:“二殿下吩咐過,您遇到任何問題,都要及時與她聯繫,奴婢隨時可以帶您過去。”
顧笙扯起嘴角開心道:“那走吧!”
宮女:“姑娘不上妝嗎?”
顧笙:“不用了,走!”
二公主殿下乃此行之中最為年長的皇爵,其客房也位於整間閣樓最高最寬敞的一間。
此時已近亥時,不時還有宮女出入這間客房換碟續茶。
繞過進門的一面摺疊式紅木屏風,客間裏燈火通明,正中一盞精緻圓桌旁,安靜的坐着四個身着杏黃冕服的身影。
為首自然是二公主,左右坐着的兩位皇子態度恭敬,身體微微傾向二殿下,面上一派阿諛奉承的笑意。
正對面坐着的是九公主殿下,此時正低頭捏着杯蓋,撥弄茶水裏漂浮的茶葉,面上不露一絲喜怒。
“那,就這麼說定了。”
二殿下深吸一口氣,直當看不見對面那傢伙表現出的不合作,兀自對三人總結道:“只要湊齊三位皇爵的花簽,顧姑娘就能穩坐容華的位置,我作為她的舉薦人,不方便送出自己的花簽,只能靠你們了。”
“二姐只管放心!”兩位皇子爽快保證,卻忽聽一旁坐着的九殿下嗤笑一聲,極盡譏諷之意,屋內氣氛立時僵了。
兩位皇子都知這位九皇女記仇的性格,皆不敢出言得罪,只好假裝沒聽見,透明人一般低頭品茶,一聲不吭。
二殿下板著臉沉聲道:“怎麼了?阿九,你若有什麼為難之處,我自然不會強迫你幫這個忙。”
對面的九殿下聞言挑眼看她,似笑非笑的揶揄道:“不過是感慨花簽之事,沒想到,二姐也會有不方便的時候?”
若換做平日,二殿下必然反唇相譏,可此番為了顧笙,她有求於這個九皇妹,只得壓下怒火,耐心詢問:“此話怎講?你若有何不滿,大可與我直說。”
九殿下這才直起身子,反手用骨節扣了扣桌面,挑起眉毛輕笑到:“那我可就直說了,二姐,這兩廣道江南的水路漕運,官船都快不夠用了,你能不能別繼續給那些富商行方便了?
你私自挪用官船給他們運貨,一趟至少三五艘貨物,假借朝廷名義,導致各個海運關口分文不進,每艘貨船起碼省下數萬兩銀子,他們統共分你多少油水?一萬兩?你不覺得這交易虧嗎?”
二殿下聞言一捏拳頭,頓時面色煞白,嘴唇翕動,卻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對面的九殿下扯起嘴角,輕笑一聲,一雙微眯的桃花淺瞳,足有魅惑眾生的姿色,口中說出的話,卻依舊字字如刀:“一年前西北瘟疫,戶部哪怕能多撥出個三十萬兩,都夠救回一個縣的人口,你卻在當時遼東一戰,虛報了兩萬人的空餉,看來是足夠養活那位顧姑娘了,如今又想在她身份上作假?”
“放肆!”二殿下拍案而起,厚達一寸的楠木桌面,霎時間裂開一道三五寸的裂紋,她怒不可遏的並指戳向對面九殿下鼻尖,厲聲呵斥:“江沉月!你敢血口噴人!”
九殿下依舊泰然自若,面朝二殿下的指尖,依舊笑靨如夢,宛如古琴般的嗓音清晰答道:“二姐,你了解我,無憑無據我也不會多言,如今我既敢說出來,你心裏也該有本帳了。”
聞言,二殿下鳳目一睜,霎時間面上血色褪盡,沉默許久,低聲開口道:“我今天不想談這件事,我就問你,這個忙,你幫是不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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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顧笙臉上蓋着薄紗,已經跟隨宮女走到頂樓,拐過照壁,碎步穿過頂間過道,很快停在了二殿下客房門口。
剛欲敲門,就聽咯吱一聲,門被人從裏面推開,顧笙避讓不及,輕呼一聲,身體一歪,被門推倒在身後宮女的懷裏,面上的紗巾飄然落地。
回過神時,面前的燈火已悉數被眼前修長的身影擋去。
顧笙抬頭一看,頓時愣在原地,沒想到,今日竟再次遇見九殿下,她急忙支起身子預備行禮,對面那人已經彎腰撿起地上的紗巾,禮貌的遞給她身旁的宮女。
顧笙急忙要開口道謝,就聽九殿下用極其悅耳的嗓音對她謔道:“這般姿色,未必需要過分謹慎,依孤看來,姑娘今後出行,大可不必遮掩面容。”
說完,九殿下輕笑一聲,繞過兩人,悠然邁着長腿離開了。
獨留下無故被如此羞辱的顧笙,臉漲得通紅。
這話不就是嘲諷她“姿色平平有什麼好遮臉”的嗎?
人……人渣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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