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1.6
猝不及防的激烈疼痛感,彷彿激起了顧笙求生的本能,她來不及對江沉月求救,就遵照先前女官的囑咐,開始有節奏的吸氣、吐氣。
然而這並不能控制那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只能緩解。在刺痛來襲時,痛苦的哭喊還是打斷了呼吸,無可抑制。
床邊手握刀柄的九殿下明白過來,笨伴讀是快生了!
江沉月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外套都沒來得及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裏衣,奪路狂奔找女官。
小漁村裡寧靜的黑夜被驚醒。
一眾輔助接生的姑姑跟隨女官紛紛趕來,從屋門口至海岸的倉庫帳篷,一路亮起繁星般的燈火,將小漁村照耀得如同白晝。
村民們陸續出門看熱鬧,沒見過哪家生個孩子這麼大陣仗。
顧笙剛來村裡時曾告訴他們,她是京中富商,回老家探親時路途顛簸,才在此處歇了腳。
可如今瞧着那群整肅的侍婢們,井井有條的執行使命,村民實在難以想像這些人只是富商家的丫鬟,倒像是說書人口中,那些宮中得寵的妃嬪才有的派頭。
“啊!!!!”
一聲嘹亮的慘叫聲穿透蒼穹。
屋內燈火通明,侍婢們一波一波出入房間,換着葯盆與溫水。
女官調整好產婦的姿勢,用沉着的嗓音安撫指導顧笙。
顧笙無法保持起初時的冷靜,呼吸隨着一陣陣難以忍受的疼痛而變得混亂,雙唇變得青紫,蒼白的臉上汗水傾盆,瓷白的肌膚下,青色的經脈因用力而清晰可見。
女官本想請九殿下去廳堂候着,奈何那傢伙不聽勸,硬要在場陪伴愛妃產子。
江沉月一動不動的站在床頭,面色緊繃而驚惶,本想留在身旁給笨伴讀打氣,卻沒料到場面會如此可怕。
此刻的顧笙根本無法交流,混亂的意識下,她除了哭喊就是絕望的叫罵,根本不是江沉月想像中那麼感人的畫面……
女官轉頭時,瞧出九殿下慘白小臉上顯露的驚恐之色,便溫和的遞上台階:“殿下,現在出去還來得及。”
九殿下仿若未聞,仍舊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
女官站起身:“殿下?殿下?”
江沉月回過神,微一哆嗦,側頭看向女官:“怎…怎麼了?”
伴隨着顧笙慘烈的哭喊聲,女官淡然重複了一遍:“殿下可以出門候着好消息。”
江沉月垂下腦袋,淺瞳流轉,猶豫片刻還是抬手否決,強作鎮定道:“不用,孤沒事。”
女官心說:好吧,這是您自找的,一會兒可不要嚇哭嘍。
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頷首聽命,轉身繼續接生。
顧笙身體蓋着輕薄的絨毯,絨毯下的雙腿被穩婆掰開,一陣陣疼痛撕扯着下腹,彷彿天雷劈裂了晴空。
又一聲嘶吼過後,穩婆抬頭看向女官:“開了五指了。”
女官立即上前,將王妃上身墊得更高一些,大聲在她耳邊提醒道:“娘娘不要用力,不要用力,深呼吸,還不是時候,下巴太高!朝上頭使力!”
“啊!!!”顧笙疼得眼前天旋地轉,腹中彷彿被鈍刀撕扯,一隻無形的手臂似乎要將她的臟腑生生扯拽出來!
女官和穩婆焦急的提醒,要她改變呼吸頻率。
一旁的九殿下實在按耐不住疑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問女官:“你有沒有發覺,阿笙的肚子很大?”
“……”女官百忙之中無語的看向九殿下,這不廢話嗎?孩子都要出來了,肚子能不大嗎!
可她不能質疑大夏超品在過度緊張時所剩的智商,只得乾笑着回答:“回殿下的話,臨產時都差不多這麼大。”
九殿下舔了舔緊張得發乾的嘴唇:“可孩子的出口並沒有這麼大。”
女官很無奈,您現在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也太晚了。
她一邊穩住顧笙的腿一邊解釋:“殿下,孩子是蜷在肚子裏的,出來時,也不是蜷着出來的,出口只需要開到胎兒頭部的大小。”
九殿下垂眸思考了一下嬰兒頭部的大小,蹙眉道:“那也不成,阿笙那裏很緊實,撐不開那麼大。”
女官忍不住白了某自信過頭的超品皇爵一眼,心道:都一樣的好不好!好像就你家王妃很特別似得。
有多緊實啊!誰家生孩子不是硬撐!
“殿下放心罷,都是這麼過來的。”
九殿下面上顯出焦躁之色:“你就不能想想辦法么?從前有沒有遇到過開口不夠大的產婦?”
這也忒不講理了,女官不想讓皇爵在旁邊守着,就是怕這些人急起來異想天開。
還能有什麼辦法?任你多得寵的妃子,都得去鬼門關走這一遭!
“殿下稍安勿躁,娘娘的身體很正常,開口比旁人小的微臣也見過,那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孩子出來時會產道撕裂的。”
聞言,九殿下霎時五雷轟頂,一個釀蹌穩住腳,一旁忙碌的婢女急忙上前攙扶。
“殿下!您別急,王妃這身子正常的很,不會有事兒的!”
江沉月垂下頭,抬手捂住雙眼。
轟隆隆的耳鳴聲還沒有停下,女官接下來的話,一句都沒有聽清。
女官見狀急忙吩咐侍婢:“扶殿下出去歇着罷。”
江沉月勉強支開侍婢,一張慘白的小臉,虛弱的看着女官,一字一頓的警告:“孤只這一個王妃,孩子生不出來就不要了,人你得給孤保着。”
女官怔怔望着這位往日意氣風發的超品皇爵——
那雙淡金的眼眸中淚光閃爍,桃花瓣似得微微斂起,沒了往日那般不好惹的氣勢。
那樣子惹人憐,與其說是警告,更像是無助的乞求。
乞求她保住自己唯一的愛妻。
不過,“生不出來就不要了”叫什麼話?不要了也得生出來再說啊……
女官實在對沒見過世面的小皇爵無言以對,只得使出必殺技,招呼九殿下過來瞧:“殿下不必多慮,王妃的身子好着呢,生育時,下頭跟往日有別,不信您過來瞧瞧,都開了六指了。”
江沉月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懵懵懂懂的順着女官的指示走到穩婆身旁,眼睜睜瞧着穩婆掀起絨毯的一角……
親眼看到“開了六指”的畫面,江沉月霎那間彷彿被雷活劈了八百回,耳朵里嗡的一聲巨響!
女官終於一舉嚇懵了超品皇爵,笑眯眯瞧着九殿下一個激靈,險些雙膝跪地,她立即招呼侍婢將殿下抬出去歇息。
總算擺脫了一位沒經驗又瞎聒噪的准阿涅。
屋裏只剩下顧笙撕心裂肺的哭喊,陣痛開始變得頻繁。
每一刻都無數次懷疑自己會這麼痛死過去,讓孩子安然出世的決心,又不斷的將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女官讓她在宮縮的間隙不要浪費力氣哭泣。
顧笙睜開哭紅的雙眼時,發現九殿下已經不在床邊了。
她竟然沒感到失望,反而,那個讓她軟弱的身影不在了,一股堅強的責任心取代了委屈與依賴。
她捏緊床褥,冷靜的照着女官的指示,有規律的吸氣吐氣。
臨近宮口全開時,宮縮的陣痛頻繁,一次次劇痛讓她生不如死。
慢無盡頭的痛苦終於在穩婆一聲激動的“十指了!”中舒緩下來。
女官鎮定的指導:“恭喜娘娘,孩子快出來了,一會兒頭一次疼起來時不要喊出來,感覺下頭收縮的時候深吸一口氣,閉緊嘴巴不要呼吸,跟着收縮的方向,向下使力!”
顧笙的雙手幾乎將床褥撕裂,渾身的汗水像是被從水裏剛撈出來,經歷十多回宮縮,忽然聽見穩婆大喊道:“要出來了!娘娘張嘴!呼氣!”
一旁女官立即跟着她一起呼氣,影響她跟上自己的頻率。
在疼痛達到巔峰的瞬間,顧笙還是本能的死死閉起眼,一旁女官急忙用力捏住她下頜,“娘娘!張嘴!張嘴!不要咬牙!”
胎兒腦袋要出來的時候必須不斷哈氣,一鼓作氣容易撕裂產道口。
顧笙臨產前日日聽女官教導,到了這一刻卻身不由己,她疼得只剩下本能。
耳邊女官的嗓音變得模糊,一片混沌之中,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響徹雲霄!
“生了!生了!是個小郡主!”
那身啼哭天籟一般,掃去了顧笙所有的疼痛,滿心瞬間只剩下柔軟的幸福。
渾身的體力就像被鑿了個缺口,瞬間流失殆盡。
她微微睜開眼,看向那一團小小的身體,被眾人七手八腳的擦拭包裹起來。
嗚哇嗚哇的啼哭聲,讓她本能的想將小傢伙攏進懷裏。
眼前光線漸漸暗淡下去,終於,還是沒了意識。
彷彿能聽見暖風拂過髮絲的聲音,心都變得柔軟又輕盈。
顧笙從熟睡中漸漸轉醒,有溫暖均勻的呼吸擦過面龐,滑進脖梗。
轉過頭,天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子灑滿了卧房,斑駁的樹影投落在地板上,隨風輕輕的晃動。
枕邊那雙淺瞳也微眯起來,笑了。
“孩子……”
“孩子很好,在奶娘屋裏,累就再睡會兒。”
顧笙眨巴着眼睛盯着小人渣,怯怯的開口:“我聽見她們說,是個女孩兒?”
九殿下知道她想問什麼,抬手將她臉頰的碎發撥到耳後,“對,女孩兒,很健康的小碩君,小嘴像你,品級還沒鑒出來。”
顧笙呼了口氣,像是早就有了感應,她從前就想生個小君貴,安靜又乖巧,還不用經歷開蒙時的煎熬。
頭一胎,倒算是圓了她從前的心愿。
可如今說是一點不失落也不可能,因為她的身份不同了,生下的君貴,就是未來的碩君,也許得送去天涯海角與他國和親,與她永別,光是想想就心酸。
見笨伴讀神色落寞,九殿下立即吩咐門外侍婢抱來孩子,並回頭對顧笙囑咐:“一會兒瞧見孩子你先別著急,穩婆說,剛生出來的孩子都這樣,大點會好看很多。”
顧笙愣了愣,穩婆幹嘛這麼說?
她腦袋瓜一轉,終於領會了小人渣話中的含義,頓時火冒三丈!
“殿下!您剛是不是嫌孩子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