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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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平淡才是真幸福】

這一晚,正是月末。夜空裏除了幾顆星星在有氣無力地眨着眼睛,其餘萬物皆隱藏在濃重的夜幕里。

原本安靜的烏石山下,不知何時停了一支車隊,黃昏時候就紮好了營,一輛輛裝滿糧食的馬車頭尾相連,圍在營盤之外充當著防護牆,牆內一處處篝火燒着,帶着那麼一絲絲詭異和寂寥。

營正中搭了兩座牛皮帳篷,其中一座裏面坐着一百多個民夫,有的在抱着膝蓋打瞌睡,有的則側耳聽着帳篷外邊的動靜。

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後生實在忍耐不住,貼到身旁的同鄉耳邊小聲嘀咕,「二愣哥,將軍怎麼就下令把咱們圈進來了,外面的馬車還沒卸呢,再等下去,把馬累壞了,明日怎麼趕路啊?」

「閉嘴!」那被稱作二愣哥的敦實後生立刻喝斥出聲,一雙眼睛掃過帳篷里其餘人,見得無人關注他們兩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然後極力壓低聲音警告年輕後生,「咱們出門時候,你家大叔是怎麼告訴你的?不該說的就不能開口!你不要命了?上邊怎麼命令,咱們就怎麼執行!你再多說一個字,以後我就不管你了!」

年輕後生委屈地皺起眉頭,心裏實在不懂,怎麼就不能多說一個字了?農家人都愛惜牲口,他就是可憐相伴了幾百里的老黃馬,有什麼不對了。

憨厚後生卻是伸手攬了他到身邊,死死抓了他的手臂不肯再鬆開分毫。

這個兄弟年紀小,第一次服徭役,還看不出來其中利害,他卻是第三次往西疆送糧了,前兩次也是這般要在帳篷里坐一夜,第二日再出去時馬車就已經換過了。軍爺們說是互換馬車,方便照顧,但他卻不是傻子。

西疆那些戍邊軍,次次都罵朝廷發霉爛的糧食過去,但他明明記得裝車的時候,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這其中的貓膩,他就是猜不出,也能嗅到危險的氣味,絕不是他們這樣的老百姓可以沾手的。他就是拚上今晚不合眼,也得看好這個同村的兄弟,省得他胡裏胡塗送了小命,還不知道原因。

另一座帳篷里,身穿軟甲的將軍居然也在皺着眉頭不停踱步,先前明明約好交換的地點和時辰,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怎麼還沒有聽到動靜?難道是路上出了差池,還是被發現了?他正想着派人出去探看的時候,沒想到帳篷的帘子卻突然被挑開了。

一個身穿石青長衫、墨眉大眼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手裏空空,臉上帶着一絲農家人特有的憨厚笑意,溫聲說道:「李將軍,好久不見。」

他有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出聲問候,沒想到李將軍卻是突然變色,抽出腰側長刀牢牢護住身前,高聲喝問:「你……你怎麼在這裏?」

「李將軍為西疆戍邊軍運送糧草實在辛苦,我特意趕來以表謝意!」男子依舊不慍不火,笑着說完這話,甚至還低頭行了一禮。

李將軍很是疑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在他還沒有傻透,垂下的刀尖立時又抬了起來,喝罵道:「你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男子慢慢收了臉上的笑意,挽了挽袖子,這才應道:「當然是送將軍上路的!將軍私自以霉爛稻穀掉換上好軍糧,按律當斬!」

「你血口噴人!別以為皇上封了你個都尉的虛銜,你就可肆意……」話說到一半,李將軍突然就覺得手臂發軟,驚恐之色還沒爬上臉孔,整副身體就倒了下去。

男子眼裏閃過一抹厲色,上前撿了長刀,蹲在他旁邊看着。

李將軍臉孔扭曲,瞪圓了眼睛怒吼,「你不能殺我……我是國舅爺的人!」

「放心,當國舅爺聽說你為國捐軀的時候,他許是不做國舅爺了。」男子冷冷說完,也不理李將軍,手上的刀子一用力……

男子擦抹乾凈刀上的血跡,重新把長刀塞到死不瞑目的李將軍手裏。

這時門口閃進一個全身罩甲的副將,見此立刻壓低聲音問道:「大人,開始動手了?」

「親衛一個不留,放把火,做個賊人劫糧的模樣。」

「是,大人放心。」那副將恭敬應了,眼裏興奮嗜血之色越來越濃。

車夫們依靠在一處正半夢半醒,突然聽得外面吵雜一片,隱隱還有火光映在帳篷,大伙兒都驚慌地跳了起來,猶豫片刻后還是一起沖了出去。

整個營地早已亂成一團,將軍安歇的帳篷正燃着熊熊大火,四周散落着幾十個親兵的屍體。剩下幾百兵卒正在忙亂地打水滅火,見車夫們跑出來,有人就大聲喝斥,讓他們去安撫驚慌的馬匹。

二愣子跑去抓了自己熟悉的棗紅馬,再掃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主帳,心裏隱隱猜到了什麼,但他卻是緊閉了嘴巴,一個字都沒有說。

待大火終於被撲滅了,消息也傳遍了整個營地。聽說山賊夜襲,將軍為了保護糧草,光榮戰死,屍體都被燒得成了灰。

天亮后,副將派人回京都報信,然後帶着兵卒和民夫們繼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白日過後,又一個夜晚降臨,京都的大門剛要關閉之時,有一隊人馬踩着夕陽趕到。

守門的中年校尉認出那當先黑馬上的青衣男子,趕緊吆喝着手下兵卒把半闔的大門再次打開,末了站在路旁恭敬行禮。

馬上的青衣男子客氣地拱拱手,這才帶人進了門,很快消失在街尾。

有兵卒很是好奇,忍不住問:「校尉大人,方才那貴人是哪個府上的?看不出是文官還是武官啊。」

校尉大人顯見心情很是不錯,難得想要說說話,於是應道:「諸葛侯爺你總知道吧?這位是他老人家的義子,兩個月前皇上剛剛下旨敕封的三品輕車都尉。雖說是虛銜,又出身農家,但這京都卻沒哪個不開眼的敢小瞧這位大人。世子爺如今領兵在外,整個侯府都是這位大人在撐着,不說侯爺信任有加,就是皇上都不時喚他進宮閑話兩句。」

那兵卒羨慕不已,忍不住嘀咕道:「我怎麼就沒個好運氣,若也被貴人看中……」

沒想到校尉卻是一巴掌拍到他後腦上,喝斥道:「你就別作夢了,這位大人當年在東荒戰場三次捨命救下世子爺,若是把你扔去,如今骨頭怕是都爛透了。」

小兵嚇得閉了嘴,心裏除了敬佩再沒有別的奢望。

葛大壯一路奔到了侯府之外,早有門人上前接了馬韁繩。他跳下馬背,直接進了大門,待得行到外院的書房之外。這才低聲說道:「義父,我回來了。」

「大壯啊,快進來吧!」

葛大壯推門而入,書房裏燈火通明,老侯爺正半倚在躺椅上,手裏擺弄着一對羊脂玉雕琢的龍鳳玉佩。

見了葛大壯進來,老侯爺笑得眯了眼睛,招手道:「快來看看這對玉佩如何?我打算給你家萱姐兒一塊,若是烈風媳婦這次爭氣,生個小子出來,兩個孩子正好配一對。」

葛大壯想起自家媳婦平日裏那些奇怪言論,心下有些為難,只得含糊應道:「若是孩子們有緣,總是能湊到一處。」說完,他又趕緊岔開話題,「事情已經辦妥了,再半個月軍糧就會原封不動送到西疆。」

「好!」老侯爺放下玉佩,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里添了三分冷冽,沉聲說道:「一群嫌命長的傢伙,見我病倒,烈風又駐兵在外,就當侯府無人了嗎?這一刀下去,必會嚇破他們的狗膽!」

葛大壯抬手指了指西北角,低聲問道:「那裏之事,義父安排好了?」

「放心,那女人心狠手辣,惡事做盡,這次都掀開給皇上看一看。」老侯爺臉上冷色更濃,末了卻是又笑了,「回家去吧,大寶和萱姐兒白日裏都嚷着想爹了。」

葛大壯聞言,神色立時柔和許多,再次行禮之後就出了王府。

老侯爺眼見門扇合攏,忍不住嘆氣,「明明是老虎,怎麼就甘心做一隻家貓?不是紅顏,偏偏行禍水事,可惜……」

角落裏,一道蒼老的聲音卻是低笑道:「也正是這般,主上才更放心把世子爺的身後交給他守護啊。」

老侯爺欣然點頭,末了吩咐道:「動手吧。」

「是。」

侯府後面的衚衕盡頭有座三進的宅子,雖說沒有侯府那般寬敞,卻拾掇得很精緻溫馨,這會兒後院正房裏也燃着油燈,迎春坐在炕桌后核對着賬冊。

年初他們一家人得知侯爺重病的消息,搬到京都之後,她就接手了城外農莊的事物,安排種糧食、養家畜和挖塘養魚,這一年除了供給自家吃用,其餘賣掉倒也收入頗豐。

大寶和萱姐兒各抓了一隻布老虎在玩耍,不時還要纏着娘親再講一遍武松打老虎的故事。

娘三個說到歡喜處,互相呵癢,鬧成一團,笑聲傳到門口,卻讓葛大壯停下了腳步。他撣撣身上的塵土,又扯扯有些皺褶的長衫,最後想了想還是先去了偏廂,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衫,這才進了正房。

兩個孩子見到爹爹回來,歡呼着跑過來,被老爹一邊一個抱在懷裏不停轉圈。

迎春生怕摔了孩子,好不容易勸得葛大壯停了手,一家四口說了好半晌話,末了又一起吃了頓宵夜,這才勉強哄着兩個孩子隨着丫鬟下去安歇。

迎春洗漱過後,散了髮髻,想起白日裏侯爺夫人說的話,趕緊對葛大壯低聲說道:「方才你去見侯爺,可有說起萱兒的婚事?咱們早就說好的,絕不擅自給閨女定親事,總要她長大了,自己挑中才好。」

葛大壯難得開玩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麼總想讓閨女自己選呢,這可有違禮法。」

「不行,閨女是我生的,我說了算!女子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怎麼也得選個心儀的!」迎春扯了夫君的衣襟,扭着身子鬧起來。

在她心裏,哪怕閨女不能同前世那些女孩子一樣自由戀愛,但起碼也要對對方有些了解才能決定是否託付一生啊。她可不覺得閨女有她這般的好運氣,一睜眼睛就當了娘,嫁了個疼她入骨的夫君,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葛大壯被媳婦兒晃得笑出來,「只要你和閨女歡喜就好。」

「真的?」

「真的。」

迎春笑得得意,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夫君猛然壓到了身下。小別勝新婚,夫妻兩個折騰了足足半個時辰,終於雲散雨收。迎春趴在夫君懷裏,半睡半醒間,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待得想要問問夫君這次替侯府巡視產業,為何耗費了這麼多時日時,疲憊像潮水一般湧來,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葛大壯靜靜聽着懷中嬌妻的呼吸,偶爾目光轉向屋角,好似穿透那厚厚的牆壁,隱隱看到那處高牆裏如何血流成河、如何夫妻反目。良久后,他在嬌妻臉上輕輕印下一吻,末了吹熄床頭的燈,黑暗終於徹底佔據了整個房間。

有光的地方,自然就會有黑暗,天下從沒有白享的富貴。而庇護妻兒錦衣玉食、歡快的生活在陽光下,是身為男人的責任。至於那些血腥陰暗,還是扔在家門之外為好。

整個京都的夜蟲似也感覺到了這一晚的不同,警惕地收了聲。多少個高牆大院裏,多少人徹夜難眠,焦急的等待那一處的消息傳出來,唯有這座小小的三進宅院裏,一家四口,好夢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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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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