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葛妮兒去院門口看了無數次,最後只能苦着臉安慰嫂子,「嫂子,我哥應該是回來之後又去誰家串門了,我這就去喊爹和二哥,讓他們去村裡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記我。」迎春心裏十分緊張,雖然她和葛大壯暫時還沒生出什麽感情,但好歹也幫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兒寡母的日子絕對不好過。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過七、八十戶人家,從村頭找到村尾也不過半個時辰。
葛妮兒走去前院拉着剛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個姑娘家,不好獨自出門走夜路。葛老頭還想喊二兒子一起,可是卻被王氏硬是攔了下來,而且說的話很難聽,把葛妮兒氣得拉着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著兒子在自家門內隱隱聽到幾句話,皺着眉頭坐回炕頭等葛妮兒的消息。她心頭壓着事睡不着,夜裏頭孩子鬧騰了幾回,她餵了奶,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見窗外的天色已是蒙蒙亮了,迎春開始有些急了,怎麽葛大壯沒找到,又把葛妮兒也搭上了。她抓過炕邊的藍布大襖,把孩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後,就要出門去。
結果才剛推開兩扇木門,就見葛妮兒遠遠跑來,雙手撐着膝蓋在廊檐下喘着大氣。許是一夜未眠的關係,她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盤着的小辮子散了,鞋履上沾滿了濕泥,眉毛上也結了一層白霜,顯見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趕緊上前扶着她心疼地問道:「怎麽累成這個樣子?你哥呢,還沒找到嗎?」
「嫂子,我沒找着大哥。村裡所有人家我都去過了,誰都沒見着大哥。剛才爹又去山裏找了,你別著急,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兒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趕緊安慰兩句。
迎春皺了眉頭,低頭看看懷中孩子熟睡時還不忘咂咂嘴的模樣,心裏越來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當爹的不在,如何舉行各項儀式?況且親朋鄰里一來,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閑言碎語呢,再者,她也真擔心孩子的爹。
眼看着日頭躍出東山頂,山林間的濃霧也散盡了,葛大壯還是沒有回來,反倒是破舊的院門被叩響了。
王氏顯然和其他葛家人不同,她氣色很好,顯見昨晚一夜好眠。她今日穿了一件紅色大襖,頭髮用一塊淺色的帕子包了起來,耳垂上還戴了一對銀耳墜子,看上去倒似對這次的洗三禮慎重得很,她身後則跟了七、八個村裏的婦人。
迎春站在屋門口,看見去開門的葛妮兒神色尷尬,就猜到這位必定是從她清醒後,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婆婆了。
這時王氏因為小女兒把她堵在院門口而來了火氣,捏着帕子叉腰罵道:「死丫頭,堵着門做啥?」說完,她又遠遠望着迎春,大聲數落,「還有你,不過是生了個小崽子,脾氣卻見長了?婆婆來了,也不知道迎一迎?和你家的悶葫蘆一樣,十棒槌打不出個屁來。」
葛妮兒生怕嫂子和老娘吵起來,趕緊扭頭喊道:「嫂子,你還沒出月子,別吹了風,落下病根,抱着小侄兒進屋去吧,我招呼娘和嬸子們就行了。」
迎春想了想,左右這些人也沒有熟識的,於是點點頭就進裏屋去了。
葛妮兒側過身,請了老娘和一眾親戚進了堂屋。
王氏心頭憋了一股火氣,四下掃了一眼簡陋的屋子,尖着嗓子編排,「也不知道整日躲在屋裏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開個門都這麽費勁。」
這話說得很不好聽,別說是葛妮兒,就是那些進門的婦人也覺得不妥。有個媳婦忍不住開口說了公道話,「嬸子,你可別這麽說,大壯昨晚一夜未歸,大壯媳婦守好門戶也是應該的。」
昨晚睡得很沉的小媳婦聽了這話,忍不住好奇地問:「咦,大壯哥去哪了,怎麽一晚上沒回來?」
「是啊,妮兒昨晚挨家走了一趟呢。大壯平時看着很穩當啊,怎麽一聲不吭就不見人影了呢?」另一個媳婦也開了口。
鄉間日子本就無聊,如今葛大壯的失蹤正是個好話題。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議論起來。心地善良的人着急地問兩句,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說話就不太中聽,一時之間差點把葛家本就破敗的屋頂掀了起來。
王氏想起這會兒還在找兒子的老頭子,心裏更是氣恨,嘴角掛着冷笑,腦袋亂搖,晃得耳垂上的銀墜子叮噹響。
好不容易等眾人聲音漸小後,她才尖聲說道:「不是說那悶葫蘆上山去了嗎,這樣的天氣,找也是白找了。許是早凍死在哪個山窩,被野獸啃吃了。悶葫蘆剋死了親娘,悶葫蘆的小崽子更厲害,生出來不過兩日就把親爹剋死了。我看這洗三也別辦了,都離遠點吧,省得被連累了。」
葛妮兒原本還以為老娘打扮得這麽隆重是看重孫子,這會兒一聽才知道她明明就是來說風涼話的,心裏忍不住也有些氣了。本是一家人,外人都沒說得那麽惡毒,當婆婆的居然先跳出來了,這不是上趕着送了笑話給人家看嗎?偏偏她是女兒,也不好喝斥親娘。
院子外面又走進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婦人正是葛家的姑奶奶,因為同住一村,所以也早早趕來幫忙。方才進門時,葛大姑正好把王氏的話聽了個正着,氣得開口斥罵,「你這話就說得過分了,大清早的,就是再怎麽不喜大壯也不該咒他啊!趕緊滾回家去漱漱口,清清你那張臭嘴。」
「你!」王氏被小姑噎了兩句,覺得丟了臉就挽起袖子想要動手。
其餘眾人也覺得王氏過分了,紛紛拉着她勸了些好話。王氏其實也知道自己理虧,又知自家小姑也不是好欺負的,於是又罵了幾句話,勉強挽回些顏面也就作罷了。
葛大姑也不理會她,放下手裏的一籃雞蛋就打算去看看孩子。可是就在這時,不知誰扭頭望向院門口時有了大發現。
「大壯回來了!」
眾人聞言,都紛紛涌到門口。
迎春在裏屋聽見動靜,也趕緊跳下炕,透過窗縫往外張望。只見葛大壯站在院子裏,昨日早晨出門時穿的那套粗布襖褲已被刮破了許多處,露出絲絲縷縷的舊棉花,有幾處還隱隱透着血跡,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但他的肩膀上扛了一頭肥碩的野豬,不必說,這一日一夜他必定是耗在這頭畜生上了。
葛大姑很疼愛這個寡言又懂事的侄兒,上前拉着他打量半晌,確定沒有什麽重傷,這才說道:「大壯,你可回來了,下次出門一定要說清楚,否則有人恐怕要把你兒子命硬克父的名頭傳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大壯皺起眉頭,目光掃向王氏,帶了一絲厭惡。但他依舊沒有發作,反倒指了地上的野豬說道:「我上山打了頭野豬,等會兒拾掇好了,就給今日酒席添個菜。」
王氏本來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板上,這會兒一見野豬,眼珠子就黏了上去,再也挪不開了,「別動,大家都是客人,怎麽好意思讓你們動手呢?抬到前院去,我來處理就成了!」她歡喜得直搓手,那殷切的模樣好似方才說出那番刻薄話的不是她一般。
眾人見她這個模樣,臉色都有些不好。農家人日子過得清苦,今日來湊熱鬧,能吃頓肉菜,自然都很是歡喜。不過,王氏是村裏有名的小氣鬼,野豬若是抬去前院,別說肉了,恐怕連豬毛大家也撈不到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