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卡里古
站在大營前,遠處揚起了遮天的煙塵,其中還裹脅着哭嚎之聲。
大地震顫了起來,轟隆隆的馬蹄聲就像翻滾的雷霆,沒有停歇,禁軍的士兵們,持盾列槍,緊緊地挨靠在一起,心中卻依然忐忑。
無數的潰兵出現在了他們眼前,他們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他們哀嚎着沖向他們。
“廢物。”騎在馬上,郭然嘴裏冷冷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三十萬大軍不過十日就已經潰敗至此,末了還被人用來沖陣,實在是群不折不扣的廢物。
“夏衍,讓弓箭手拋射,不要讓他們沖亂了我軍的陣勢。”冷酷的話語,讓郭劍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父親在戰場上是如此的無情和鐵血。
軍令如山,如蝗的箭雨,形成了連綿不絕的箭幕,罩向了衝過來的勤王潰兵。
慘嚎聲,響徹了整個戰場,讓那些想順着潰軍衝破對面軍陣的蠻族騎兵停下了戰馬,愣愣地看着那如豪雨一樣的箭幕。
詛咒聲,在潰軍中絕望地哀鳴着,他們詛咒着郭然和禁軍的所有人,卻沒有想一旦他們沖亂禁軍的軍陣,將會給禁軍帶來怎樣的災難,人心總是自私而卑怯的。
箭雨終於停了下來,蠻族騎兵和禁軍的槍陣之間,積屍如山,血流成河。
兩支大軍就那樣相隔着,彼此注視着對方,懷着廝殺的心。
蠻族的騎兵們,下了馬,紮起了大營,而禁軍也散去了軍陣,退入了大營。
禁軍的士兵們推着無數柴火,火油,點燃了那屍山血海,衝天的火光,即使在天啟城內,都能看到,更令人作嘔的是那瀰漫在風中的焦臭味道。
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蠻族的騎兵根本無法越過這大火去衝殺對面的大軍軍營。
熊熊的火光前,郭然冷冷看着,這些屍體,必須如此,否則,便會被蠻人拔去上面的羽箭,當作武器,那些屍體,會被他們用來充作軍糧,又或是拋入自己的大營,引起瘟疫。
同樣注視着這火光的還有蠻族真彥部的首領博爾術,他的眼中閃動着陰鷙和狂熱的光芒。
火光之後,是十萬大軍的軍營,只要擊破那十萬大軍,他就可以攻入天啟,完成北陸七部二十三族歷代大君,汗王不曾完成的偉業,被草原所有的人所傳頌,比昔年的長生汗更加偉大;這個想法讓他怦然心動,胸膛裏面燃燒起了名為野心的火焰。
可是他和契金族合兵八萬,詐稱二十萬大軍,歷戰之後,只剩下六萬多人,而幾番劫掠之後,他的部下已經心滿意足,不願再與華族人死戰,若是不能一舉擊破那十萬大軍,他的野心便只是鏡花水月,一夢成空罷了。
“博爾術。”契金族的族長古丹走到了他身後,“戰士們想家了,而且你知道,華族人比狐狸還狡猾,若是齊國用他們的鐵猛獸截斷我們的歸路,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我知道了,明天等火熄了,讓鐵浮屠沖陣,若是沖不破,咱們便走。”遙望着遠端的天啟城,博爾術沒有失去理智。
夜已深,但是郭然沒有睡,他手裏抱着一把馬頭胡琴,那是來自草原的樂器,其聲悲而不哀,卻最能勾起草原戰士心底里最脆弱的那一處思**。
大營前,一張竹椅,一壺酒,郭然拉起了那胡琴,琴聲悠揚而飄遠,帶着淡淡的思鄉之**,他拉的是草原上每個人都會哼地那首卡里古,用東陸的話來說就是故鄉的意思。
“爹?”看着父親拉琴的身影,郭劍有些不解,他覺得父親總是那麼神秘,那麼讓人無法捉摸。
一曲已罷,郭然放下了胡琴,對著兒子道,“陪我喝一杯?”
“是,爹。”郭劍跪坐在了地上,厚重的鐵甲擱得他腿很難過,可他渾然不覺,臉上全是笑意。
“坐這裏吧!”郭然指了指邊上,他騰出了半邊位子,示意兒子坐下。
“兒子,爹以前那樣對你,恨不恨爹?”郭然看著兒子眼裏,滿是慈愛。
“爹是為我好,兒子也不想像城中那些紈絝惡少一樣惹人厭惡。”郭劍答道。
“兒子,你覺不覺得爹白天是不是很冷酷,很無情?”
看着父親詢問的目光,郭劍猶豫了一下,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道,“爹是為了大營和身後天啟城中的百姓,才下的那樣命令,兒子明白。”
“有時無情未必就是冷酷,戰陣之上,由不得半點感情,所謂慈不掌兵,這一點你要記住。”郭然喝下了杯中的酒,告訴著兒子兵法的實質,“一個真正的兵法大家,他考慮的不單是眼前的事情,他看到的是全局,是整個天下,在戰場上縱橫無匹,無堅不摧的不過是猛將,能夠看破戰爭的本質,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大將。”
“爹。”看着夜色下,臉龐有些模糊的父親,郭劍一時有些傻了。
蠻族的大營,陷入了一種思鄉的愁緒之中,郭然的一曲卡里古,讓這些來自草原的戰士,心都飛回到了那藍天白雲之下,萬里無垠的碧草青原之上,不復戰意,他們離家千里,為的不過是東陸的財富,如今他們已經搶到了,卻為何還要死戰下去,白日的一幕,已經讓他們明白,對面的敵人不是先前那些綿羊一樣的隊伍,而是殺心陣勢都勘稱酷烈的軍隊。
博爾術對月長嘆,他的野心不過才剛剛升騰,卻已經悄然熄滅,沒有了好戰的心,草原的騎士就像失去了翅膀的雄鷹,再也不能搏擊長空,傲嘯白雲了。
“退兵。”看着麾下諸部千夫長,急奔而來,博爾術未等他們開口,已是洪聲道。
千戶們歡呼了起來,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冬天了,也是草原上最難熬的日子,他們所搶到的東西已經足夠自己的族人安然地度過嚴冬,他們也不願與對面那隻殘酷的軍隊打仗,更何況那軍隊的軍營前佈滿了拒馬木鹿,挖滿了壕溝,陷坑,強攻只是空流鮮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