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驄白衫,風流少年(三)
蕭十離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下女子,稱不上玉貌花容,頂多只能算是清秀端莊。如今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要是換做平常男子,早就溫言安慰了吧。
只是他蕭十離,對姑娘最多也就調戲一兩句,過過嘴癮,彎的硬要掰成直的,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啊……
“嗯?”蕭十離調整面部,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笑的溫和些。
“我,我是伶湘……”女子默默低着頭,看上去有些委屈,“你果然……不記得我了。”
“我不記得的人多了去了,”蕭十離安慰她,“萬一某天就想起來了呢。”
雖然說完全不可能。
“那你,這次準備呆在青州了么……”伶湘拉着他的袖子,咬着嘴唇,“我能和你呆在一起么……我怕你……想不起我了……”
“這個,不太妥吧。”蕭十離默默轉頭,沖右護法擠眉弄眼,“那啥……是……是吧?”
右護法心下瞭然,沉着邁步而至,“伶湘姑娘,最近教中事務繁雜,教主也是有任務在身,今日來青州也是為了有事要查。”
蕭十離連忙接過話頭,“對對對,我明天還有事呢,天色也不早了,你是不是傷還沒好?你好好休息吧,既然你是我天玄教的人,我便不會不管你的。”
伶湘看着面前的男子,雖然依舊是風華正茂,眼角含情,卻又讓她感到莫名的陌生與隔閡。
失憶……
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那麼那邊……
她不甘心地斂目咬了咬唇,“那十離……我……我先走了……”
蕭十離在這女子進來之前,心裏就有些惆悵,好似曾經和她有過許多深刻的感情似的。
內心有種無法言語的渴望,葉黎知道,這是原來這個身體的想法和情感。
但是,他是葉黎,不是蕭十離。
他不會愛上一個女子,他只會盡自己的努力去彌補這個身體的遺憾。
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感情分給她,雖說有些不仁義,但是沒辦法,
他不是聖人。
等到伶湘的腳步聲遠去,蕭十離揉了揉眉心,“伶湘那個傷,是怎麼回事?”
“這……”右護法想了想,搖搖頭,“屬下不知,只是那日伶湘姑娘被教主您抱回來的時候傷勢太重,已經暈過去了。”
“沒查?”
“伶湘姑娘說教主知道傷她的人是誰,便沒告訴旁人。”他們也問過許多次,伶湘卻是咬緊牙關不鬆口。
“查”蕭十離嘆口氣,給自己倒了杯茶。
“是——”
右護法轉身走到門口才回頭,有些猶豫不決,“教主……”
蕭十離皺眉抬頭,右護法憨笑,“劉管家在樓下等您呢。”
蕭十離“?”
右護法欣慰道:“聽說是王爺聽聞您晚上沒吃好,又吩咐劉伯送了十籠包子來。”如今這年頭遇見這麼個王爺,想不國泰明安都難啊。
蕭十離“……”
半個時辰后,
葵之慌慌張張地從滿字閣跑出來,“教主不見啦——”
臨湖對酌的左右護法二人聞言皆是一怔,兩人同時急聲道,
右護法,“教主不會是去了茅廁了吧!”
左護法,“教主不會是去了寧王府吧!”
……
屏退了丫鬟小廝,明淵靠在院中的石桌旁,手裏握着一封明黃-色的密函。
速查天玄教教主下落……
速查?
怎麼速查?
“咳咳——”他彎下腰痛苦地咳嗽起來,腰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胃裏翻騰的厲害,像是被人揉碎了擰乾了最後一絲力氣,“咳咳咳咳——”慘白的十指摳着石桌,力氣大的似乎要陷了進去。
“叫你服藥怎麼不聽呢?”背後有人無奈地出聲道,明淵一驚,連忙起身,卻剛好撞進那人結實的懷裏,不由地倒退幾步,看清了來人後,說不上為什麼,他卻放下心來。
“你——”“喝這個,別說話。”蕭十離打斷他,遞過一個白瓷小瓶。
明淵本來還想問着什麼,見此情景,只得低頭接過,一仰而盡。
甘甜清冽,回味無窮,喝下去之後,只覺四肢百骸舒服不少。
蕭十離看着明淵一系列的動作,眼底暗了暗,卻笑道,“怎麼,王爺不怕我下毒?”
“你有這膽么?”明淵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攏了攏白袍,“荻花白露,十爺真是富可敵國,鐘鳴鼎食之家啊。”
蕭十離只是笑笑,不多話。
見明淵依舊淡淡地望着他,眸子像是秋天的霜月。
蕭十離無奈地舉手投降,“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然後指了指牆邊的梯子,“別怪劉伯,我看他老人家也不容易。”
明淵也是一愣,他沒想到蕭十離這麼坦誠。
不過這大半夜的你翻牆來我王府到底有什麼事兒?
“莫不是十爺看上了我王府的哪個丫鬟?您說一句,哪天我差人給您送去。”明淵倒是紆尊降貴,對着蕭十離這個人,他發現,再多的架子跟着人比起來,完全都可以被這人的厚臉皮給比下去。
蕭十離心略痛,他才知道原來他拈花惹草,朝三暮四的形象如此深入人心。
他搖着摺扇,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兒,“哪兒能呢,只是覺得王府的屋頂拿來對月獨酌,再好不過。”明淵一見他這樣,心裏感嘆,幸好他不是尋常女子,不知又多少姑娘拜倒在他的桃花眼下。
“我倒不知我這屋頂如此深得十爺垂愛。”明淵啞然失笑,穿了大半個青州就為了來他家屋頂一敘,如此蹩腳的理由,除了這位十爺,怕也沒有第二人能夠想出。
“所以,”蕭十離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壺酒,笑了,“要一起么?”
……
明淵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忍受坐在屋頂上喝酒這件事。
雖然喝的不是酒,而是荻花白露,但看着身邊的人,明淵還是有點納悶,
怎麼自己就答應這人上了屋頂呢?
旁邊的蕭十離喝起酒來就跟喝水似的,也不見醉,只是喝的衣冠不整,面色緋紅。
他們的頭頂,
是朗朗明月,瀉下的是三千清明,三千寂寥。
他們的腳下,
是芸芸眾生,奔波的是一世愁苦,一世平庸。
“我沒想過,有一天,我居然會在屋檐上喝酒。”明淵笑笑,這三更夜,不聞人聲,也是安靜。
他雖說是不聞國事的王爺,可朝中哪件事,不是在他的控制之中。哪個太傅老了,哪個大臣貪了,全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
當朝皇帝,他的皇兄,曾經三次親自請他輔政。
他都一一拒了,不為別的,只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但這國,卻不得不管,不得不理。
他不是為了皇兄,只是為了這個國。
只是,太累了……
“有時候,放鬆會兒也沒什麼不好。”蕭十離沖他晃晃酒杯,“人生在世,活的太累為了什麼,老天要你死,你也活不久,還不如活在當下,片刻歡愉。”他又灌了一口,看着明淵道,“小王爺,你活的累么?”
明淵一怔,片刻他才低頭笑笑。
兩人一時,沉默無話。
也不知喝了多久,聊了多久,天南海北地亂侃,蕭十離聊着聊着就會聊到現實世界,明淵也聽不懂,只是當他喝醉了說的話。
東方漸白,慢慢地遠處群山有了輪廓,不遠處的小巷裏開始有了打更人的聲音。
蕭十離這才把酒壺隨手一擱,最後轉身看向明淵,眼裏滿是清明坦蕩,
“小王爺,和我交個朋友可好?”
明淵一怔,隨即才低垂着頭,輕聲道,
“……好”
也許是厭惡了曾經其他人對他卑躬屈膝的模樣,厭惡了其他人阿諛奉承討他歡心的模樣。
從沒有過任何一個人像蕭十離一樣,大半夜地陪他聊天喝酒。
不過,這樣也不錯啊……
“那明日神仙閣宴請四方,明弟一定要賞臉啊。”蕭十離開着玩笑,手裏滿是冷汗,心裏卻是一陣欣慰。
總算是朋友了啊……
冬天已經來了,嘖嘖,春天還會遠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