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回皇宮
當天晚上,已經到了戌時都沒有晚飯送來。
劉媽媽中午就被叫去榮慶堂跪着,自然沒有人給她飯吃,這會兒已經餓得不知道餓了。好在賈琮帶回來不少的點心零嘴,多少能夠墊一墊。她又疼又餓又累,早早地就睡了過去。
賈琮雖然已經鍊氣二層,可里辟穀還早得很,到點兒肚子就餓了。沒人送飯來,他也不生氣,溜達着小短腿兒,聞着味兒就去了大廚房。
這個時辰,廚房的大灶已經停了,只留下幾處小灶為備宵夜用。大廚們也基本上都回去歇了,只留下一個帶着幾個幫廚當值,防着主子們忽然要吃食。此時,他們正聚在一起賭牌。
“給我準備些吃的。”
軟嫩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幾個人皆詫異地望過去,然後齊齊打了個寒顫。榮國府的下人之間,是沒有秘密的,今日儘管下了封口令,榮慶堂發生的事情還是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大房那個不起眼兒的琮三爺,其實是個兇殘血腥的大惡人。這樣讓人震驚的事情,在榮國府的下人中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而此時,傳聞的主角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怎不讓這幾人膽戰心驚。
“是、是,三……三爺,這就給您做去。”大廚愣了會兒之後,騰地就站起來,着急忙慌地要去灶台操傢伙做飯,卻被人不着痕迹地扯了下衣角。
拽他的是站在身後的一個幫廚,看他跟自己猛使眼色,大廚才想起來,老太太不準廚房給琮三爺吃的。
大廚站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一咬牙摔開那隻手,對賈琮賠着笑臉,“三爺,您想吃什麼,小人給您做去。”
是得罪掌握府內生殺大權的老太太,還是得罪隨時會戳人血洞、拍斷柱子的琮三爺,這是個大問題,關乎生存狀態的大問題。但大廚只是衡量了一瞬,便做出了決定。
他是這府上聘來的,並沒有賣身給榮國府,得罪了老太太不要緊,大不了明兒就請辭,不跟這兒幹了;可若是得罪了眼前這位小爺……他不想身上帶着幾個血洞滾蛋。
“做些易克化的。”賈琮對他的態度比較滿意,沖他點點頭之後,便逕自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等。
他琢磨着,改日得去藥房看一看,有沒有煉製辟穀丹的藥材。凡人就是這點不好,每天到點兒就得吃飯,不然就會飢腸轆轆,十分不好受。
幾個幫廚都是榮國府的下人,原本想去報信兒的,卻被他往門口一坐,愣是不敢往那兒湊了。
……
這一天,榮國府鬧得雞犬不寧,皇宮裏也被折騰得不輕。
賈琮今日在街上偶遇的老者,乃是年初才禪位於當今的太上皇。
太上皇如今六十有八,去年萬壽節當日,在慶典上一頭栽倒,接着就是纏綿病榻多月。他年幼登基,一生皆在帝位上殫精竭慮,身體早已油盡燈枯。
當御醫給出剩餘壽命不足一年的診斷時,經過幾番深思熟慮之後,終於決定禪位給兒子老四宇文祜。
雖然身體不太好,可太上皇是個閑不住的,只要條件允許,他就喜歡出宮到處走走。往日總是沒有時間,可在生命的最後歲月里,他希望能好好看看自己治理下的國家,但因為身體原因,也只能在京城將就將就了。
今日也是這樣,卻沒想到碰上了個有趣的娃娃,逗他開懷一樂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刻骨難忘的痛苦。
等馬車回到紫禁城的時候,老者已經痛得快沒有意識了,青白的手指無力地抓着身邊老僕的胳膊。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他能信任的只有身邊這個人,就連他的親兒子們都不行。
馬車並沒有在宮門口停頓,一路飛馳向乾清宮而去。不知是真孝順,還是為了做出姿態,當今繼位之後仍請太上皇居於乾清宮,自己則住在旁邊的養心殿。
初冬十月的天氣里,老者渾身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灰色渾濁的汗水打濕了厚重的衣袍,散發著一種淡淡的異味。伴隨着汗水的,是潮水一般抽髓刮骨的疼痛。
老僕急得都快哭了,他臉色已經慘白,看上去比懷中老者還要難看,有水光在眼眶裏閃爍。一邊緊緊抱住老主人顫抖的瘦弱身軀安撫,一邊連連怒吼着車夫加快速度,一邊又叫嚷着御醫怎麼還不來。
“主子,您忍一忍,吳御醫來了。”一看見被侍衛塞進馬車的御醫,便被他拎到老者跟前,急切地道:“快給太上皇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快!”
吳御醫的年紀比太上皇都大,因醫術實在出眾,至今還沒有告老。他是一路被侍衛扛着過來的,又被連塞帶扔地弄進馬車裏,一口氣都差點喘不上來。
可看老僕驚慌的樣子,他也不敢怠慢,咽了口唾沫盡量平穩心緒,開始為太上皇把脈。半晌后,吳御醫輕咦了一聲,用帕子沾了一些太上皇的汗水,湊到鼻下輕嗅。
看他這磨磨唧唧的也不說話,老僕急得不行,大聲問道:“主子怎麼樣?嚴不嚴重?有沒有什麼法子醫治?你……你倒是說話啊!”
“目前看來倒是無妨,脈象上倒比往日還要好上一些,若是能經得住,太上皇說不定能夠痊癒。只是……戴權,你怎麼能給太上皇亂吃東西?這葯雖然十分對症,但藥性也太猛了,太上皇的身子已經被掏空,吃這樣的虎狼之葯,也不知是福是禍呢。”
老御醫跟老僕的關係不錯,趁着馬車還沒停下,拉着他小聲說道。這事吧,若是太上皇好了,那就萬事大吉,可若是不好……這老貨可逃不了一死。
“那你倒是想想辦法啊,主子難受成這樣,要你有什麼用。”老僕根本不關心自己是個什麼下場,他關注的只有主子的身體。
御醫正打算回話,馬車已經停下來,只聽外面有個低沉微啞的聲音道:“父皇怎麼樣了?”隨着這問話,馬車的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帝王常服的身影走上前來。
御醫連忙下來磕頭行禮,老僕則在馬車上行禮。來人正是登基不到一年的當今聖上宇文祜。他本在處理朝政,聽人回報太上皇發病,便急忙趕到乾清宮門口迎接。
當今並不停留,對兩人擺擺手示意免禮,直接自己爬上馬車,握住他爹的手,仔細打量父親的臉色。見老者身上汗流不止,身體因疼痛蜷曲顫抖着,不由得皺了眉。
“可以移動么?”見吳御醫回可以,便招手讓太監抬着軟榻過來,親手將老者抱下馬車,小心翼翼地放在軟榻上。
太上皇的寢宮裏,已經等着一屋子的御醫、太醫了,挨個上前來為老者診脈。每一個把完脈之後都沉默不語,然後就在那兒面面相覷,最後便是將殷切的目光頭上吳老御醫。
“到底什麼情況?”當今坐在太上皇床邊,時不時地為他抹去面上滲出的汗水。見御醫們半晌沒有結論,不由沉聲喝問。
吳御醫暗暗乜斜乜斜身邊沒義氣的同僚們,斟酌一番說辭之後,道:“回稟皇上,太上皇的脈象來看,身體正在好轉。方才臣驗看了太上皇流出的汗水,顏色灰暗渾濁,聞之有淡淡腥氣,像是身體在排毒。只是,太上皇的身體有些弱,如此下去怕是……”挺不過去。
他話中的未竟之意,當今聽明白了,心情有些沉重。他顧不上去追問為何會如此,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你等快去擬了方子來。”
當今繼位方半年有餘,朝中雖然看似平穩,兄弟們也都老老實實的,但那是有太上皇爹在上面鎮着。他如今雖也漸漸掌握權柄,可尚還需要時間,太上皇爹還不能駕崩。
他都可以想像得到,若是父皇因這個意外去了,那些兄弟們會怎麼跳出來蹦躂。本就還沒坐穩的皇位,指定會波瀾驟起。
太醫院幾位醫術高深的御醫再碰頭,小聲商議着如何配伍用藥。除了這之外,整個寢殿裏是一片靜寂,周圍伺候的太監宮女們行動見都不見一絲聲響,大氣都不出似的。
“啊……快、快,朕要……更衣……”此時,倒在龍床上的太上皇猛地坐起來,嚇了眾人一跳。不過他不管旁人什麼反應,一手撐着身子,一手捂着肚子就要下床。
方才還虛弱得一塌糊塗的老爹,忽然變得活蹦亂跳着去上廁所,當今即便已經是四十往上的認了,也被驚得一愣。
還是伺候的老僕反應快,連忙搶上前一步,把太上皇半抱起來,飛快去往凈房跑去。身後反應過來的一群人趕緊跟上,呼呼啦啦滴追上去一大片,大有圍觀太上皇出恭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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