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回王氏
已經臘月二十八了,榮國府卻沒有往年的喜慶氣氛。前陣子忙着搬家,大房終於搬進了早該住進去的榮禧堂,二房卻沒能住到大房原先的院子,硬是被大老爺擠到了老太爺當年養老的院子裏。
王熙鳳原先挺高興,覺得那院子指定得是他們小夫妻兩個的。卻沒想到公爹不知道吃錯什麼葯了,竟然把那院子給了賈琮那個小崽子。簡直是
氣死人了!
如今,他們夫妻兩個擠在個小院子裏,倒讓個庶子搶了先。她那心高氣傲的,一口氣怎麼都咽不下來。
王夫人對此看在眼裏,總是輕輕的三言兩語,便能挑起王熙鳳的萬丈怒火。她現在已經把賈琮恨到骨子裏了,能不用自己的手報仇雪恨,又能挑起大房的窩裏鬥,那可再好也沒有了。
在王夫人心裏,她家老爺被抓就是賈琮設的局。若不是賈琮叫人引誘老爺好奇,老爺也不會派人去那什麼珍寶齋;如果沒派賴大去珍寶齋打探消息,也不會出後面這些事。被害妄想症患者,腦洞總是這麼犀利。
自從賈政被抓之後,王夫人便十分沉默。她那日去找兄長王子騰求助,沒能求到幫助不說,反被兄嫂好一頓數落,深恐自己連累了他們。
也是那時候,王夫人才知道,自家老爺的事居然還跟太上皇遇刺有關,當時便如遭雷擊。刺王殺駕,這可是能誅九族的罪名啊!
也難怪娘家兄長不敢插手,他是手握一營兵權的,多少人都在盯着,一不留神便是萬劫不復。賈政攤上這等事,他躲還來不及呢,又怎敢摻和進去。
王夫人憂心忡忡而去,更加憂心忡忡地回來。與賈母一對臉色便明白,兩人都知道賈政攤上大事了。事關重大,這不是她們兩個女人能扛住的。
叫了賈赦過來商量,卻沒想到竟聽到一個驚天噩耗。是的,也許賈赦成為太上皇乾兒子,對家族是個崛起的機會,反對她們婆媳倆來說,這就是個驚天噩耗。
一直被壓制的大房,已經要翻身做主了,賈母跟王夫人都有些六神無主。一時間,連賈政的事情也顧不上了,都在暗地裏計算得失。就連兩房搬家的事,也沒多說什麼。
賈母還好一些,她至少不用擔心整個榮國府搭進去,她日後到了下面也能見老太爺他們。而且,有個賈赦這層關係,說不定還能把小兒子撈出來。
可王夫人想的就多了,賈赦這一翻身,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老爺被抓了,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賈赦翻身了,爵位再怎麼謀算也到不了寶玉的頭上了;連正堂都讓了出來,以後怕是這府上的財產也落不下多少。她那個侄女可不是吃素的,以前仗着老太太偏心二房,她還能壓制一二,日後有了個太上皇乾兒子的公爹,怕是老太太都得讓她三分。
忙忙活活二十年,結果什麼都落不下,王夫人慾哭無淚,簡直失去了活着的動力。但好在還有個賈琮,能夠讓她恨;好在還有個生而不凡的寶玉,能夠讓她看到希望;好在還有個得到寵幸的女兒,能夠讓她指望依靠。
這一日,王夫人好容易調整好心情,來到賈母的上房,抹着眼淚道:“老太太,這眼看就要除夕了,正該是萬家團圓的時候。我本不該在您面前敗興,可只要想到老爺還被關在錦衣府,我就忍不住,忍不住……這樣的深冬天氣,裏面又不許探視,還不知道老爺吃了多少苦頭呢。我這心裏……”說到這兒,便泣不成聲起來。
此時,賈寶玉也正在賈母房裏,見他太太哭得那樣凄慘,也跟着大哭起來。他這也是悲從中來,想想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更是哭得止不住。
他過年就八歲了,已經是該知事的年紀。雖然仍不明白錦衣府的嚴重性,但也知道他爹犯事被抓了;雖然並不明白太上皇有多尊貴,可也知道大伯與以往不同了。這直接關係到的,就是他的待遇。
有榮國府那群習慣捧高踩低的下人,讓寶二爺好生體會了什麼叫做人情冷暖。最直觀的反應,便是他得到的笑臉兒變少了;以往從不會對他說不的廚房學會敷衍拒絕了;就連他房裏的那些丫鬟們,有些也不如往日殷勤體貼了。
想起苦命的小兒子,賈母本就心裏煩躁得不行,此時更被這娘兒倆哭得腦仁兒疼。她也憂心賈政,乾脆命人把賈赦叫來。他都成干殿下了,想來把親弟弟撈出來,應該不是難事吧。太上皇既然喜歡他,還能這點面子也不給?
今日在賈母身邊伺候的並不是鴛鴦,而是名叫琥珀的大丫鬟。前幾日,鴛鴦的哥哥沒了,身上帶着孝。賈母仁慈,給了她三個月的假,讓她過了熱孝再進來伺候。
琥珀找到赦大老爺的時候,他正再被老兒子往死里操練。明明是個順順條條的人,硬是被扳成了奇形怪狀的姿勢,可憐他的老胳膊老腿兒和老腰啊!
一聽老太太有請,大老爺可算盼到救星了,忙不迭地就答應下來。他琢磨着這府里是沒法呆了,原想着到老兒子這兒躲躲清凈,卻沒想到他更折騰。小屁孩兒,一點兒都不可愛,難怪不招老子喜歡。
“等等,我隨你一起過去。趕緊說完趕緊回來,每天要堅持練習四個時辰,你還差得遠呢。”傻爹的身體素質太差,就差一陣風兒就能吹走了。為了對琮哥兒的承諾,賈琮決定好好替他好好錘鍊一番。
賈琮一踏進賈母的上房,便是一室靜寂。甭管主子丫鬟,全都閉上了嘴。就連哭得打滾兒的賈寶玉,都縮進賈母懷裏抽抽搭搭起來,不敢再哭出聲。這個堂弟的兇殘,他是聽說過的,嚇得他連做幾晚噩夢。
雖然有一個多月沒有現身,可琮三爺留在榮慶堂的傳說依舊存在。一看見他,丫鬟婆子們就下意識地斂息靜聲,生怕一個不小心招惹了這位小爺兒,被他在身上戳個洞什麼的。
怎麼把他也帶來了!賈母心裏十分膩煩賈琮,卻又拿他沒什麼辦法。前陣子替她下藥的那個金全死了,死因跟中了她那葯一模一樣,將賈母嚇得不輕。明明是給那妖孽下藥,中毒的卻是下藥的人,他那一院子人都沒事。賈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着了那妖孽的道,每日裏一邊害怕,一邊詛咒賈琮怎麼還不死。
“老太太叫我來,可是有什麼事吩咐?”雖然心知肚明是為了老二的事,大老爺還是裝模作樣地問道。
乾清宮那位掌事太監已經跟他說過,賈政這事他最好是不要插手,他派人去珍寶齋的時機太過不巧,想要脫罪幾乎沒有可能。
但好在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最好是等上面處置下來,再為賈政多打點些,到了外面也不會吃太多苦。不然,太上躥下跳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有重判。
當然,這些話他並沒有跟老太太他們說過,赦大老爺也不知是真忘了還是沒來得及,反正他就是硬憋着好幾天都沒往外倒。
所以,赦大老爺不單是蠢,他還很小心眼兒。
“還能為什麼事,不過是你弟弟的事罷了。這麼些天了,也不知他是個什麼狀況,錦衣府那邊什麼消息也沒有,我這心怎麼也放不下來。赦兒,如今你是老聖人面前得臉的人,不如到錦衣府去打聽打聽,到底是個什麼章程。”賈母強忍住看見賈琮的不適,對着賈赦和顏悅色地道。
“況且,你也該知道,這事政兒也沒有做錯什麼。那日有宮裏的人尋、尋琮兒,看着挺着急的,偏巧琮兒不在家,政兒這才派人去看看有什麼事,說不準還能幫上忙。卻沒想到,沒想到……”一腳踩進了爛泥坑,惹了一身馬蚤。
“這事兒啊,那您就放心吧,老二沒有大事,頂多就是發配充軍罷了。趕明兒判下來了,多打點些銀子,吃不了什麼苦頭。我去錦衣府也不管用,這事是上面在盯着呢。”
赦大老爺說得大大咧咧,賈母和王夫人卻聽得如喪考妣,雙雙對着賈赦怒目而視。聽聽他說的這什麼話,還發配充軍而已?
他這是怕政兒/老爺不慘啊!
“你,你就不能想想辦法?”賈母的臉色一白,揪着胸口問道。她原以為,有了賈赦這層關係,保住賈政應該不難,甚至還想着賈政能順利脫罪,官復原職呢。誰知,得到的竟是這樣的消息。充軍,就政兒那個文弱的身子,還能回的來么?!
“我能想什麼辦法,家裏的人脈都握在您和老二手裏,我就是個不頂事的。你們都沒辦法,找我管什麼用?別看我如今好像身份不同了,可其實也就見過太上皇一面,人家誰能給我面子?”赦大老爺心中有氣,話說得就不太客氣。
“要我說,咱們最好都老實些,別上躥下跳的,說不定老二還能判輕些。若是可勁兒地折騰,誰知道會再惹出什麼事來。沒見那總愛出頭露面做好人的北靜王,這回都老老實實縮在王府里么。”
坐在一旁的賈琮卻聽呆了,傻爹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大智若愚的話,實在讓他意外啊。或者,其實傻爹還沒傻到底,這只是他的生存方式?仙君大人心有所感,不由陷入了一種類似頓悟的狀態。
“大伯,我知道以往對你多有得罪,讓你心裏有了隔閡。可我求您了,看在老爺是您親兄弟的份上,救一救他吧……”王夫人一咬牙,噗通就跪下,膝行到賈赦面前哭求。
賈政若真是發配充軍,就他那副身子、性子,怕就回不來了。王夫人不想做寡-婦,也唯有跪求賈赦了。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無助,唯一能求助的,竟然是個從來看不起的廢物。
不過,求人幫忙,卻不代表她心裏就感恩。在她心裏已經打定主意,如今不過是形勢比人強,且等日後的。這些今日看過她笑話的,日後她一個都不會放過。且等着,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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