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為什麼你要對我好?”
“人與人相處,不該是這樣嗎?”
“是嗎?”她收斂下巴,沒了方才那略帶敵意的神情,“人與人相處,都該是這樣的嗎?”怎麼和她的認知不大一樣?
他看着她迷惘的神情,低聲道:“是,人與人相處,都會產生感情,慢慢的,很多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發生,像是幫助對方、關心對方、體貼對方等,這都是人跟人之間會有的一種互動。”
她垂下視線,瞪着紙盒裏那剩下的兩顆小丸子,良久,才輕輕掀動紅唇,“沒有人這樣對待過我,你是頭一個。”
他微感詫異,見她垂着腦袋,左胸緊了緊,而大掌像是擁有自我意識,已抬起她尖瘦的下巴。
他尚未見到她的臉容,掌心便被一股溫熱的濕意燙着。
“小姐。”她在哭,長睫因為陽光照射而閃爍着光彩,該是美麗的,卻教人見了不忍。
“芥末很嗆。”她安靜的落淚。
“那。別吃了。”他接過她手中的紙盒。
“我。我。我沒有哭喔!”
“我知道,是芥末太辛辣。”放下紙盒,他拿着面紙擦拭她的臉頰。
“以。以後你要是買小丸子給我吃的時候,不要再加芥末了。”淚水靜靜的滑落,秀肩卻不停的抖動,透露出她的激動。
“好,不加芥末、不加。”
閻靖祏才擦乾她的臉頰,馬上又濕熱一片。
“大家都知道我家很有錢,所以都不喜歡我。”她突然冒出棧鑭馬牛不相及的話。
拭淚的大掌頓住,隨即繼續手上的動作。
“小學的同學們都說我很大牌,上下學還要有司機接送。老爸是學校的家長會長,贊助學校很多金錢和設備,所以每個老師對我都很好,我做錯事也不會被處罰,就連校長看到我,也會主動詢問我功課好不好。”唐伊貝吸了吸鼻子,“同學們不喜歡跟我玩。”
“那。你都一個人玩耍?”他有幾個兄弟姊妹,一個妹妹與他同父同母,其餘的皆是同父異母。大人們雖有紛爭,但他和那幾個兄弟姊妹的感情倒不差,偶爾會爭吵,但這才是孩子啊!
是以他難以想像獨生女的她,童年究竟有多孤單。
“對啊!”她臉上的妝哭花了,頂着熊貓眼迎視他,“老爸在家裏弄了一個遊戲室,假日同學們都會約出去打球、游泳,可是沒人約我,我就一個人待在遊戲室玩芭比娃娃。我有好多芭比娃娃,每次都幫她們變換不同髮型、不同衣服。”
他的腦海旋即浮現出一個偌大的空間,裏頭什麼昂貴的玩具都有,一個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一邊跟芭比娃娃說話,一邊為芭比娃娃換衣物的畫面。
“有一次,學校下課的時候,我聽到同學在說她爸爸帶她去兒童樂園玩的趣事,她說旋轉木馬很好玩,我聽了之後也很想去。回到家,我跟我老爸吵,要他也帶我去兒童樂園坐旋轉木馬,可是我老爸公司好忙,事情好多,他雖然很疼我,但是沒有時間可以陪我去。”她的淚雨下夠了,已停歇。
“所以你沒去過兒童樂園,也沒坐過旋轉木馬?”抬起她的下巴,他為她擦去因淚水而暈染開來的眼線液。
“有,雖然他沒有時間陪我去,可是他有讓那時候的司機伯伯開車帶我去。”唐伊貝微仰着臉,這麼近距離的看着他,只覺得一股熱麻的感覺在面頰慢慢的泛開,不禁咬了咬唇,“我一個人坐旋轉木馬,司機伯伯在旁邊看着。”
閻靖祏慢慢的抬起視線,對上她的眼,好半晌才鬆開捏住她下巴的手。
他收拾一下用過的面紙和吃剩的章魚燒后,牽起她的手,往荷蘭風琴木馬的方向緩緩前進。
“小姐,這次你不會一個人坐旋轉木馬了。”
雖然不是假日,但是由於正值暑假,所以遊樂園裏的遊客相當多。
閻靖祏原本打算要陪着唐伊貝一起乘坐旋轉木馬,可是人潮太多,僅剩一匹馬。別說兩個大人同騎一匹馬太擁擠,園方也不可能同意他們這麼做。於是他只好站在外面,拿着唐伊貝隨身攜帶的數位相機,為她拍照。
充滿夢幻的旋轉木馬,三百六十度旋轉,讓人自在的享受騎乘的快/感,加上輕快的音樂,還有前後左右一同騎乘的遊客的歡笑聲,讓唐伊貝興奮不已,開心得像個孩子。
她見到拿着相機對着她拍的閻靖祏,雙腳一踏,略微抬高臀部,挺起身子,笑着對他揮揮手。
“喂,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呀,你要拍我啊!”
旋轉木馬繞了一圈后,她再見到他時,又抬高臀部,直起上半身,發出更大聲得呼喊AB
“喂,你有沒有看到我?要把我拍得美一點,你有沒有聽到?”
她笑着、喊着、樂着。
總算,她總算體驗到小學同學說的旋轉木馬的樂趣。
那年,一個人的旋轉木馬,靜悄悄,縱然有司機伯伯在一旁看着她,那也只是完成老爸交代的一種責任。
現在,即使他的身分也同那年的司機伯伯一樣,但他站在陽光下笑看着她,為她拍照的舉動,確實是暖和了她的心窩。
從有記憶開始,她想要的、需要的,就只是這樣的感受啊!
但是有幾個人懂?連老爸都不懂,她能要求誰懂?
二十多年的人生,沒人懂她,現下卻有這麼一個男人似乎知道她想要什麼,若說她沒為此感動,是假的。
當他開着車子,進入遊樂園的停車場時,她相當驚詫。她沒有開口,但他看出了她的思緒,怎麼能要她的心湖不起波瀾?
她不敢有反應,就怕他只是因為拿了老爸的錢,不得不討好她。但方才他那一番話,已清楚的表示他不是討好,而是人與人相處後有了感情的一種舉動。
感情哪。
是不是他和任何一個女人相處后,都會有感情,都會對對方好?
這個想法讓她沒來由的輕鎖秀眉,胸口一陣悶疼。
咦?她管他對誰好啊?反正那又不干她的事,只要光弘能待她好一些、多多陪伴她,她就開心了。
音樂結束后,她跳下旋轉木馬,快步走向他,搶過他手中的相機,看着他為她拍攝的照片。
接着,她像是想起什麼,拉着他的手,興奮的哇哇大叫。
“還有雲霄飛車!我想玩,我很想玩。”
於是,他們共同體驗了室內雲霄飛車的驚險超速快/感,還去嘗試了讓人頭暈目眩的狂飆幽浮后,她才因身體不適而不得不暫時休息。
吐了一回后,她走出女廁,打開水龍頭,用雙手接水,簡單的漱漱口。關上水龍頭,一抬首,對上鏡子裏的自己時,她猛然一驚。
鏡子裏的那個女人。那個不知何時眼線不見,妝也脫落,臉上明顯看出色差的女人是。是她?
那她剛才還頂着這張臉在遊樂園裏跑來跑去,不就讓很多人瞧見她這副丑模樣?
閻靖祏一直守在廁所外頭,為了避免尷尬,站在距離女廁門口五十公尺遠的地方。
看見她出來,愣在鏡子前,他才過來看看情況。
“小姐,好一點了嗎?”
唐伊貝看着鏡子裏那張男人的臉,微擰秀眉,語氣不佳的開口,“你早就發現我的妝花了,對不對?”
“嗯,因為小姐剛才哭了很久。”還是他幫她擦去糊在眼周圍的眼線液。
“那你為什麼不說?你故意讓我頂着這張花臉到處跑,好讓別人笑我嗎?”她咬着下唇,瞪視鏡中的男人。
他的視線凝聚在她的臉上,在鏡中與她的交纏。
她不善,他溫柔。
“不是。”良久,他才開口解釋,“我只是覺得小姐不上妝,也會很漂亮。”
唐伊貝怔了怔,心中有絲竊喜,卻故意裝出倨傲的神情,“你見過我沒上妝的樣子嗎?”
“沒有。”
“那你又知道我不上妝會很漂亮?”揚起下巴,她迎視他始終暗沉的目光。
他這人,怎麼不曾有過明顯一點的情緒變化啊?那感覺,好像她很無理取鬧,而他總是在讓她。
他定定的望着她,好半晌后,微笑的反問:“還會不舒服嗎?”
“什。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她跌入他那沉凝的注視中。
“你還想吐嗎?”
“不。不想了。”唐伊貝轉移視線,避開他的凝視,因為她驀然發現,他的目光竟讓她的心跳加速。忽地,她哈哈笑兩聲,“剛剛在裏面把東西都吐光光了,連章魚小丸子也全部吐出來,我第一次吃到耶,沒想到全都吐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