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順溜了
不等嚇得神魂不定的謝莞顏回過神來,背後忽地有人嚎叫“三夫人?”。
謝莞顏忍着噁心向臉上一抹,回頭瞅了眼背後的人,再回頭,潑了她的人已經腿腳利落地跑遠了。
遭了,被人算計了!
醒悟過來,謝莞顏捂着嘴嘔吐起來,邊吐邊向角門上闖。
“三夫人?”冷不丁,又是一聲嚎叫。
謝莞顏聽見一陣腳步聲,身子嚇得釘在地上,回頭,就見馬廄中走出一群人,為首的,竟是致遠侯凌詠年、鎮南將軍柳承恩,隨後的,便是凌大老爺凌尤堅、凌二老爺凌尤成,乃至管家宋止庵等等。
“老三媳婦,你怎麼在這邊?”凌詠年皺着眉看着一身糞水淋漓的三兒媳婦,拿着手在面前扇了一扇,這一身的騷臭味中夾雜着酒氣,儼然是吃醉了酒撞上傾倒糞便的僕從。
謝莞顏忍不住隱隱作嘔,尷尬難堪地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後院,沒開門。”柳承恩皺着鼻子忍着臭味,向凌家後院望了一眼,“人是從書房裏出來的?不然,大家夫人,難道還能是從府外回來……”忽然醍醐灌頂,不理會凌詠年,便大步流星地凌尤勝書房走去。
“不能去!”謝莞顏忍不住叫了一聲。
柳承恩嫌惡地看她一眼,走到凌尤勝外院書房院門外,抬腳一踹,院門竟然沒鎖。
“老將軍,老將軍!”吃得醉醺醺的齊忠慌慌張張地張開手臂阻攔。
“滾!”柳承恩握着拳,抬腿就是一腳,踹開齊忠后,大步流星地走進去,遠遠地聞見酒味,再一腳踹開書房門,跨步進去便不禁怒髮衝冠,只見滿屋子愛女畫像上,被人肆意塗抹,並寫下污穢之言,再向裏頭去,就見素來光風霽月、痴情不二的女婿此時嘴角流涎、形容猥瑣地躺在榻上囈語。
“莞顏……莞顏……”
柳承恩太陽穴上突突地跳,重重地咳嗽一聲,不見女婿醒來,伸手提起瘦削的女婿,踱步向外走。
“親家公!”
“柳老將軍!”
凌尤堅、凌尤成抬腳進來,望見這屋子裏的場面,也是大吃一驚。
凌尤成偷偷地抬腳將擦拭過污物的帕子踢到椅子下。
柳承恩提小雞一樣地提着爛醉的女婿,“好一個致遠侯府,請我來給良駒診斷,竟叫我看見這場面!莫非是要大義滅親?好,實在是好!”提着凌尤勝一路走出書房,到了前庭,就將凌尤勝往跪在地上弱不勝衣的謝莞顏身上一推。
凌尤勝迷迷糊糊地醒來,磨蹭着挨到謝莞顏跟前,疑惑地問:“莞顏,你還沒走?”見她髮絲濕透,心疼地拿着袖子去擦,憐愛地一親,“下雨了?”忽然聞見味道,立時趴在地上嘔吐起來。
謝莞顏將頭低到地上,心知她跟凌尤勝在劫難逃了——柳承恩要是好惹的,她跟凌尤勝豈會如履薄冰地做戲十年之久!豈會兩情相悅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團圓!
“柳兄——”凌詠年眼皮子跳了跳,這孽障!都是正經夫妻了,留在後院裏隨着他們怎樣逍遙快活,沒事竄到前院裏鬼混什麼?不,他雖不過問家事,但凌尤勝不是素來不喜這凌古氏給定下的續弦的么?怎會在原配忌日跟續弦在外書房裏鬼混?
柳承恩扭頭望了一眼凌尤堅、凌尤成,“凌老大、凌老二,勞煩兩位將書房裏如眉的畫像都取下來燒了,日後,你們凌家這位膽敢再畫我女兒,我柳承恩便拿刀砍了他一雙爪子!膽敢再對外說痴情,我柳承恩便立時割了他那信口雌黃的口條!”
“親家公,興許誤會了。”凌尤成堆笑,抬腳將踉蹌起身的三弟踹回地上。
凌尤勝哼唧一聲,醉眼朦朧趴倒在自己吐出的穢物上。
“誤會?還能有什麼誤會?娶了新人,忘了舊人,也是人之常情,但這狗東西為什麼人前裝痴情、人後羞辱髮妻?”柳承恩臉漲紅如豬肝,背着手,將一隻蒲扇大的拳頭攥得咯吱咯吱響。
凌詠年緊緊地蹙着眉,不解柳承恩怎會氣成這樣——柳如眉早已入土,論理,凌詠年不該這樣——待瞧見凌尤堅拿了一幅柳如眉的畫來,不禁對凌尤勝大失所望。
“拿來,我且留着這罪證,其他的都燒了。”柳承恩伸出手奪過凌尤堅手上的畫。
凌詠年也是怒火中燒,因理虧,背過身去:“柳兄說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柳承恩冷笑一聲,“那就先打順溜了。”
凌詠年眼皮子一跳,“宋止庵?”
“是。”宋止庵佝僂着後背,瞅了一眼迷迷瞪瞪尚且不知發生何事的凌尤勝,揮手對家中小廝說,“打,把三老爺打順溜了。”
“……什麼是順溜?”小廝戰戰兢兢,不敢上前,畢竟這可是凌老夫人凌古氏最疼愛的小兒子。
“就是打得糊在地上起不來。”凌詠年心知一個拿不準,就要跟多年的至交好友斷絕來往,與其等柳承恩動手,不如他自己個來個苦肉計,先將這眼前爛攤子收拾了再說——若是太平年月,沒了一門貴親一個老友也無甚妨礙,偏偏如今是亂世!少了一個臂膀,誰也拿不準凌家能不能熬過這亂世!於是上前一步,照着凌尤勝的肩頭用力地一踹。
“打吧。”宋止庵對小廝擺了擺手。
小廝們提心弔膽地走上前,來回望了眼凌詠年、柳承恩,便三三兩兩地揮舞起拳頭,瞧着氣勢十足,卻並沒什麼力道。
“給誰撓痒痒呢?”柳承恩不屑地撇嘴。
“用力打,誰不用力,便拉去充軍!”凌詠年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小廝們這才敢用力,打得興緻上來,再沒顧忌,一拳拳一腳腳絕對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誰、誰打我……哎呦,父親救命!”凌尤勝總算被打醒,望了一眼前面的父親,拚命地伸手去抓父親腳上靴子。
“老太爺,饒了老爺吧!”謝莞顏心疼地潸然淚下。
若是往日,這我見猶憐的模樣,委實叫人心生不忍,偏生如今一身糞水,叫人瞧見了,一覺滑稽可笑,二心生厭惡。
這悶聲作大死的東西!凌詠年背過身去。
“老太爺,您瞧瞧,順溜了沒有?”宋止庵小心翼翼地望着地上個哀哀嚎叫的凌尤勝。
凌詠年雖心疼兒子,但還得偷偷去看柳承恩臉色。
柳承恩攥緊拳頭,依舊氣不過,“果然酸腐文人信不得!口口聲聲痴情不二,連新娶進來的嬌娘也不理會,單撿着模樣像髮妻的接進門!鬧了十年,原來是唱戲給人看!”
“……興許前兩年是當真痴情,這二年漸漸地……”凌詠年待要替兒子說上一句,偏生又難以自圓其說,畢竟昨兒個白日裏這廝還對着誰都神情哀傷地念叨說是柳如眉的忌日,只能發狠地吩咐,“打,打死了也無妨!”
一堆堆畫卷從凌尤勝房中尋出,堆在一起,一把火后,隨着蒸騰而上的火苗,化作一堆灰燼。
聞到煙味,凌尤勝徹底清醒過來,咧嘴哭號道:“父親,我的畫,我的畫……”
“聽見你岳父的話沒……”
“柳某不敢做他岳父,他岳父可是姓謝的。”
“以後不許再畫如眉!不許再提起如眉!”凌詠年慚愧地對好友抱拳,瞅了一眼哭得死去活來的三兒媳,忍不住隱隱泛嘔,撇過臉去,“把三夫人拉到後院,交給老夫人處置去。”
謝莞顏一時間噤若寒蟬,不用人架,自己個失了魂一般隨着宋止庵走了十幾步,耳邊滿是凌尤勝的嚎叫聲,可憐兮兮地問:“宋管家,柳老將軍怎麼會來?”
宋止庵淡淡地瞅她一眼,這位靦腆溫柔的三夫人當真是人不可貌相,“老太爺好不容易得來的良駒這兩日晚上有些鬧騰,今晚上鬧騰得尤其厲害,老太爺請老將軍前來幫着看一看。”
謝莞顏心憋得厲害,連疼都感覺不到,又恨恨地轉向一同跟來的齊忠,“你向哪裏去了?”
齊忠渾身酒氣張口結舌,這樣的差事他不是頭回子辦了,偏生今晚上事多,一會子撞見一個閑扯上一回,一會子被人央求辦事請去吃酒,誰知就那麼耽擱了一會子功夫。
“三夫人,在小的跟前串供,小的可擔待不起。”宋止庵提醒一聲。
各處穿堂、角門,這會子已經洞開,各處的丫鬟、婆子、媳婦,尚未梳洗妥當,都因為前院凌尤勝的嚎叫聲出來張望。
渾身惡臭、狼狽不堪的謝莞顏恰被看個正着。
謝莞顏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究竟是誰算計她?渾渾噩噩地向凌古氏的養閑堂走,瞅見丫鬟晴柔、雨柔躲在人群中,就忙給她們兩個使眼色。
反正落到這地步了,不如趁着柳承恩還在,給柳如眉留下的一對兒女下個絆子。這會子誰跟她親近誰倒霉!
晴柔、雨柔兩婢會意,從人群里悄無聲息地退讓開,順着巷子,在一處穿堂外分開。
十四歲圓臉圓眼睛,無處不圓融可愛的晴柔提着霜色紗裙,氣喘吁吁地跑進凌韶吾的寸心館,按着胸口望着一大早就站在種滿翠竹的庭院中打拳的凌韶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五少爺,快去救救夫人……救救老爺……”
“怎麼了?”凌韶吾停下手,從丫鬟念慈手上接過一方棉帕揩拭額頭細汗。
晴柔噗咚一聲跪在地上,“少爺,別問了,快些去吧。遲了,柳老將軍要打死三老爺,夫人,興許也會被休了呢!”
十二歲的念慈暗暗撇嘴,見凌韶吾要走,搶先一步攔在他面前,“少爺,要去,也要換一身衣裳,打扮得妥投噹噹,自己個先不失禮,才能據理力爭,替老爺、夫人求情。”
“啰啰嗦嗦!晴柔急成這樣,還換個什麼衣裳?”凌韶吾心焦地一跺腳,“一準是洪姨娘又使壞對付母親了!”見念慈不讓開,用力地將她一推。
“少爺——”念慈踉蹌了一下,臉上羞惱地漲紅,對上地上跪着的晴柔得意的眼睛,連連咬牙切齒,想起凌雅崢叮囑,又張開手臂上前阻攔:“少爺,要去,好歹帶着九小姐一起去,老將軍最疼愛九小姐,九小姐對着老將軍一哭,老將軍心一軟,哪有不留情的道理?”她就不信,八小姐鬥不過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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