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
天還沒亮,沈府中已經坐滿了人。
大廳中,來福將沈清荷的行李細細的查看了一番,包袱中只有一些日常衣服、釵環之類的,還有老爺的牌位。查完,他又將包袱系了起來。
“你查完了么?”沈清荷冷冷看着他,“我記得沒錯的話,父親生前可對你不薄。你可究竟認清楚了,誰才是你的主子?!”
來福的臉抽了抽,心裏嘆了口氣,齊鈺少爺手段高明,雖然老爺對他不錯但是人貴在識實務。如今沈府變天了,他自然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來福勉強笑道:“小姐誤會了,奴才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看小姐還需不需要添些東西而已。”
夫人?沈清荷瞅着眼前這得意忘形的倆母女,禁不住心中發冷,是否她們以為巴上了齊鈺,從今往後她們就成了沈府的女主人?倘若是這樣想,未免也太天真了。
秦氏聽到來福的話,急忙點頭,假惺惺的說:“沒錯沒錯。你如今要嫁人了嘛,總歸是東西帶齊的好。表少爺已經替你準備了嫁妝,他做事周全,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沈香玉心情愉快的笑道:“是啊,沒想到姐姐這麼好福氣啊,竟然來個撞天婚,撞到誰是誰,說起來,真的是太有趣了呢。”
沈清荷涼涼道:“我也覺得挺有趣呢,不如下次妹妹也試試?”
沈香玉臉色一變:“哼,我才不要臭乞丐!”
秦氏急忙遞眼色給她,低聲道:“別胡說!”
門口立着一人,仿若瀟瀟玉樹,隨便一站便能入畫似的。那人正是齊鈺。
沈香玉看到他,眼眸中立即多了幾分嬌羞。
沈清荷抬眼時,看在眼裏,不由得冷笑。
齊鈺看了看天,已經開始發白了,一旦第一縷陽光出來,沈清荷就要離開沈家外嫁了。
他心裏很沉重,有几絲後悔。他走到沈清荷面前,定定看着她:“你,想好了?”
“不用多說。”沈清荷淡漠的瞟了他一眼,“太陽升起之時,將那個人帶進來吧。”
齊鈺緊緊抿着薄唇,雙手五指緊握,直摳進手心。
“放心,鑰匙的密碼會給你。我不像某些滿嘴謊言的無恥之徒。”沈清荷冷冷說。
“沈清荷,你……”齊鈺氣到五官幾乎扭曲了。
沈清荷倒是覺得他這模樣十分賞心悅目。
天就要亮了,沈清荷站了起來,望向門口。
今日沈府朱門大開,從大廳望出去,可以直接看到大門口。
第一個經過大門的未婚男子……
沈清荷緊緊的攥着袖子,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這是一個豪賭,賭上的是她一生的幸福……
她,會輸嗎?
所有的人都很緊張,緊緊的盯着沈府門口,這大清早的,誰會經過呢?
天邊,第一抹晨曦染紅了白雲,太陽終於出來了。
金色的陽光普照大地,灑落在沈府門口的大青石獅子身上。
“站住!”第一個經過的人被攔住了,那是一個男人。
“你娶親了嗎?”來福立即前去問詢。
“未曾。”男子回答。
來福上下打量來人,臉色有些古怪,一揮手,立即幾個小廝擁着男子進了大廳。
齊鈺錯愕的看着來人,沈香玉看到那男人的時候“噗嗤”一聲笑了。
沈清荷目瞪口呆的看着走進來的男子,他蓬頭垢面滿臉鬍鬚,根本就看不出年紀,衣衫破舊風塵僕僕,走路時還帶着瘸拐……
沈清荷陡然覺得眼前一陣黑,腳下差點不穩,急忙扶住了椅子。
沈香玉忍不住笑了起來:“恭喜姐姐,賀喜姐姐,你不但嫁了一個乞丐,還嫁了一個瘸子,你當真是好運氣啊!”
齊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咬牙切齒的問:“這樣一個人,你真嫁?”
沈清荷閉了眼,睜開時,眼神堅定,沉聲道:“嫁!
齊鈺的怒火彷彿要將她燃燒一般,他越怒,她便越開心。
男子一臉茫然的望着這些錦繡華服的男女,眼中沒有絲毫畏怯,問:“叫我來做什麼?”
來福道:“兄弟,你好運氣!今日我家大小姐撞天婚,你平白里得了一個媳婦啦!我家大小姐要嫁給你!”
所有的目光落在大廳中央的那白衣女子身上。
男子望了過去,眼眸驀然一窒,她貌若清蓮、身若拂柳,此時目光卻如死水一般空洞沉寂,無端讓人覺得幾分心疼。
她周遭的,一個個譏諷的,嘲笑的,看好戲的,幸災樂禍的,竟沒有一個好心的。
男子高聲道:“我一個粗魯漢子,能娶到媳婦是我的榮幸,什麼時候能帶走?”
來福笑道:“你倒是着急,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可帶走了。”
“大小姐,嫁妝就在沈府門口,您可以出行了。”來福到沈清荷恭敬道。
沈清荷冷冷一笑,提起了包袱,徑直出了大門。
沈府門口,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牛車,車裏放着幾個箱籠,車頂上繫着幾個紅色花球,便表示是喜事了。
沈府大富之家,車馬成群,何時需要用牛車?他齊鈺不過想趁機羞辱她罷了。
沈清荷回頭,看着大門口上金字招牌“沈府”,眼眶禁不住紅了。這裏,她住了十七年,如今卻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出來。
秦氏手裏端着一盆水走到門口,突然“啪”的一下潑在了她身前。
秦氏指着那水得意洋洋的說:“大姑娘,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往後,你同我沈府沒大幹系了,你好自珍重吧!”
沈清荷定定的看着腳下的水漬,看向齊鈺,她知道那話是他藉著秦氏的口說出來的。
“齊鈺,”她將恨意深藏心底,微笑看着他,“山水有相逢,人在做天在看,我沈清荷今日失去的東西,終有一日我要加倍拿回來!”
齊鈺眯起眼,冷笑道:“好,我等着!請上牛車,好走不送!”
他帶着眾人進了沈府,“嘎吱——”一聲,朱紅大門在她身後轟然閉合。
這一刻,她五指緊緊攥着手心,指尖刺痛手心血色嫣然,淚水終於滾落下來。沈家百年榮耀繁華,卻在她手中落得如此地步……
她告訴自己,不破不立,倘若不破釜沉舟,如何浴火重生?
男子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少女瘦削的肩頭輕輕顫動,顯得那樣的孤寂凄涼,他伸出了手,卻停在了半空。她此時的悲傷是任何人都難以撫平的,何況他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