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好久不見
她如同記憶里一樣的美,從來都不曾改變過。
他見她向這邊望來,想都沒想,竟是隱藏起來。
他看她仍舊隻身一人獨來孤往,竟是駕着祥雲向遠塵山的方向,他仍舊是想都沒想,甚至於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是追隨其後跟了上去。
到了遠塵山門口處,有小仙子在山門外似乎靜候許久,見她來了就邁着小碎步跨了過去,恭敬又難掩喜意似的急聲道:“上神請進,帝尊在大殿內等候了。”、
遠塵山還是那個遠塵山,與記憶里也沒什麼二樣,他在暗處聽見帝尊那兩個字從小仙子口中說出之時,看見她眼中有一瞬的失神。
他不是不知道她這三百年來一直都躲着欒之,這麼多年到今天,每一次她決定放下,一次都更比一次更為決絕,他不是沒有想過東澤也許並沒有看到事情的全部,東澤看到的,只是欒之而已,弓月到底如何,東澤怎會瞧的明白。
然則,他現在忽然覺得,也許東澤才是對的。
就算弓月一次比一次更為決絕又如何,如今到了這遠塵山的地界,聽到那帝尊二字都仍舊恍神成這般模樣,如若這已是習慣,那便就是情根深種無法拔除,而若這並不是習慣,那便即是本能,若不是刻到了骨頭裏,又怎會如此。
待她回神過來之後,再沒了來這裏之時一路的急趕,足下竟是有些微許的躊躇。緩慢而又猶豫,但儘管如此,卻仍舊向前。
他站在暗處。看她良久。
目送她的背影漸漸遠去,看見山門關合上,連那個一直守在門外的小仙子也進了山中,半晌后,他轉身。
能送她護她周全,哪怕她並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也足夠了。
……
遠塵山與記憶里一模一樣,唯一不大一樣的,便就是少了好多人。以前她來一清宮小住的時候,就總覺得欒之這一清宮比她玄蒼還要清靜,現在卻是連原先的一半都達不到,清冷的很。
好在陽光富足。倒還算溫暖。
她還沒見到東澤。不過一清宮上下有什麼調整也不是她能立即知道的,由着小仙子招待着穿廊繞院,將她帶去一座新起的大宮殿門前之時,她眨了眨眼,有種不真實之感,心頭有些微涼,低頭笑着往門檻里邁,一邊道:“這裏什麼時候新起了一座宮。帝尊大人也夠勞民傷財的。”
這位小仙子舉止不似九重天上其他小仙仆那般規規矩矩死板,領弓月來的一路雖然沒怎麼說話。但是一點也不拘泥於俗禮:“上神有所不知,這座宮是一百年前帝尊大人命人就地蓋起的,說這是為了將來一清宮的新主子準備的,怕新主子不喜歡以前的主殿……”
小仙子說這些的時候,弓月的腿正好邁進大殿內,小仙子還在悠悠的說著,聽在她耳里卻宛如過堂風一般呼呼的,她的笑容一點一點從臉上消失了去,目光落在大殿內的每一個角落與細節之處,渾身的肌肉越來越僵硬,喉嚨更如哽住了一根刺一般,突突的疼。
她一邊向里邁着步子,伸手從黃花梨木精雕的蟒紋椅背上輕輕撫過,輕聲問那小仙子近來欒之有什麼近況。
小仙子聲音清脆,十分活潑:“奴婢是一百年前被帝尊接來遠塵山的,也是造化一場,奴婢至今都覺得是場夢似的,當年奴婢只是梵妖七界的一隻小狸貓而已,後來到了遠塵山之後聽帝尊說起上神曾經與他一起在梵妖七界治理過,奴婢在梵妖七界的時候曾聽說三百年以前的時候梵妖七界是一片冰川地,正是由上神和帝尊一起將梵妖七界復了往日的不盛美景,梵妖七界真真的是極美的,上神是不是也這麼覺得?”她走到桌前將燃香點了,一邊道:“奴婢到了一清宮以後也沒有特別的事情做,帝尊就命奴婢將這新起的宮院打理掌管,平時我也不住在這裏,倒是帝尊大人,平日大部分時間都在他自己的殿內,偶爾夜裏的時候會過來新殿巡視一番,東澤大人說,我負責這個新起的宮院,里裡外外都可以打掃,唯獨寢殿那裏不需要我進入,而且最好不要進入,東澤大人說,那寢殿是帝尊大人親自打理,不希望別人着手。”
弓月腳下一頓,但並未停得太久,小仙子話音落的時候,她已經移步到了東偏殿那一方檀香木做的階梯上。
殿門外傳來熟悉又久違的腳步聲時,弓月瞧着檀香木桌案前的筆洗,卻覺內心平靜。她手中是小仙子遞來的茶盞,茶湯泛着碧色,輕輕悠悠的泛着碧色水波,天方靜好,一切溫和的讓人想輕輕躺卧大夢一場。
她就低頭抿了一口茶湯,熟悉的茶尖味道撲入鼻中,奔入肺腑。
故人重逢,多年後再見,凡塵那些精挑的戲本子裏都是怎麼寫的來着?
白衫長袍映入眼角,她嗅到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葯香,弓月輕輕抬頭,她與欒之,到底是兩百年未見,還是應該算是三百年未見?
但是一切正如遲霖所言,欒之真的清瘦了很多很多,臉色竟然比遲霖所形容的還要更為蒼白,唯獨瞧着精神還算是勉強過得去。
他……不太好。
別來無恙這一類的話自然不合時宜,弓月伸手多拿了一個茶杯,問他:“要不要喝茶?”
欒之在她對面悠然坐下,一時竟是沒有半絲聲音動靜,眼中只是映着她一人的影子,目光專註,他看着她。
弓月將茶水斟了七分滿輕推到他面前,抿唇半晌,才輕聲道:“近來我察看到整個九重天四方的守結界全都又被加固了,玉帝是斷然不可能做出這麼方便他人耗損自己的事的。天帝更是巴不得當是瞧看不見,怕是都是你一人所為吧。”
欒之眼神平靜,如她的聲音一般輕。道:“如果你是來謝我,大可不必。一百年前讓雲閑下凡塵做這些事情,你覺得是你將事情破壞了,覺得我之後做的這些是在為你補漏,你完全不必這麼做想。加固天界的守結界,本來就是我應做的事情,與雲閑的事情是兩回事。便就是雲閑在凡塵完成了使命,九重天上的守結界也是要加固的,與他無關。也與你沒有什麼關係。”
弓月啞然,確然,這正正是她來此地的理由。
理由歸理由,她來時的一路也從沒想過別的。
此時被欒之這樣道破。她突然覺得。理由上,她似乎沒理由繼續留下做客了。正正是因為突然沒了這個理由,她方才覺得,這一百年來,她似乎一直都在等一個理由來這裏似的。
因為她不想就這樣走了。
不過再是如何,也終究得離開,茶看過,人見過。禮也走到了,再是耗着時辰。也有耗到盡頭的時候。
她撥弄着杯蓋道:“遲霖跟我說你身體不大好,那大約是一百年前的時候了,現在都過去一百年了,你的身體怎麼還沒好起來,莫不是因為加固守結界……”她認真道:“再是如何,也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身體既然有恙,加厚結界的事情本來也不應該是你一個人責任,九重天上這麼多上神,一人出一些力自然能夠辦得到。”又緩緩道:“你,你又何必一個人獨攬,折磨自己。”
欒之輕輕皺眉:“遲霖跟你說,我這是在折磨自己?”
弓月不溫不冷的笑,沒說話,又拿起茶盞喝了口茶,將茶盞放回桌子上方才道:“你很擔心遲霖會怎麼同我說嗎?他確實是有這個意思,不過話說的沒這麼直接罷了,他雖然與我說你身體不大妥帖,但是也沒說到哪一程度,只是沒想到加厚結界的事情你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一人包攬,我自是沒什麼可說的,但看你現在精神還不錯,我只想過來勸你一勸,別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的身上,現如今我過的不錯,你也應該愛惜自己,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好。”
看着她這般客套疏離的模樣,欒之眼中流露出疲憊和悲色:“有很多事情,我真的很想對你說一句對你不住,可是這對不住,卻真真是不知道應該是哪一樁,划算下來,我似乎竟然沒有哪件事是對得住你的。”
二人說話到現在,看似對話,卻又像是各說各的,但是聽到欒之這麼一句,弓月甚是驚訝的偏頭看他。
什麼時候起,欒之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欒之道:“我做了很多事情,也一心想要找回挽回,可無論怎麼做,似乎都沒有辦法也沒有結果。”
她更加驚訝,想了想問他:“是不是因為我以前太在意你了,後來我放了手了,你心裏失了這個平衡,便很想讓我再像在仙學府時那樣對你?欒之啊,你我好歹都是年紀不輕的上神了,這種想法應當自我疏通……”
欒之搖頭:“我確然希望你能像在仙學府時那樣待我,可也絕非是因為心裏失了平衡之故,便就是你不能再像在仙學府時那般,我也一直都希望你至少可以不這樣疏離我,就好。”
弓月怔怔的抬頭:“什麼?”
欒之握住了她的手,良久后鬆開,她攤開手掌,掌中有一道白光,似翎羽一般,眨眼便沒入她掌心消失不見。
她一驚,卻不怕,似乎心裏一直都知道,無論欒之做出什麼來,都是護她佑她。
他的右手像是要撫摸她的面頰,卻是並沒有真的撫上去,指尖停在她的耳畔,輕輕的幫她理了理鬢髮,他看着她,輕輕地道:“你的神識,我還給你了。”
她有些發怔,隱隱覺得哪裏似乎不大對勁,可又是說不上來,那抹白光翎羽沒入她的體內,卻似在她的體內消失掉一般,她運息追巡,卻是查探不到半絲痕迹。
這,真的是自己的神識嗎?
她怔忡了半晌,低頭思量了一番,后而將此事暫時拋到身後,道:“神識也還了,你和我之間,以後真是不拖不欠了。”
她抬頭輕聲道:“若是三百年前,你不曾抽取過我的神識該有多好,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當年你第一次知道紅索在她的芭蕉妖洞提煉我的心頭血之時,是你將芭蕉妖洞毀了個不剩,下凡塵的兩世,你雖然口中說的硬氣,可是我隱隱的是知道你成心拿他們二人泄憤替我出氣的,但是何以時過境遷,同樣的事情同樣的人,你竟然會為了他們二人來騙取我的神識?我心知你有苦衷,也給你機會讓你給我說出實情,可是到得最後,你仍舊將我的神識抽了去,如果當時你能對我說些什麼,就算實情不能說,哪怕是說這些話給我聽也好,可能我真的就不會追問了,但是如今……”
欒之閉眼道:“弓月……”
她卻搖頭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我回到玄蒼,下了咒結界,那時候我就在想,你說三百年,那便就三百年,我在玄蒼三百年不見任何人,不管外面如何,三百年過後等你一個答案,但是一百年的時候我就已經想明白了,你和我之間發生過那麼多的事情,我相信你心中一定至少有我一席之地,可這一席之地也未免太輕太小了些,不足矣影響到你欒之任何一個決定,與其如此,我又何必等三百后要一個答案。欒之,真相和答案到底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今天是三百年整,我的神識你歸還了我,你和我之間,徹底兩清了。”
她搖頭看向欒之:“帝尊大人,我們之間就這樣罷。這三百年來,除了你身體有些抱恙之外,我們都過的很好,你說是不是?”
欒之看着她,聲音沙啞:“我過的並不好。”
她的手顫了顫,無意識道:“你……”又想起了什麼,道:“莫不是我父親母親來尋了你麻煩?我曾聽遲霖說我父親曾經與他談及過一些我們的事情,我父親當時還放話說不會讓一清宮這麼清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