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家
遲霖抿了口茶,后而輕飄飄的看向天際的沉鬱,聲音也沉鬱着,道:“那日我從你一清宮出去,心裏頭矛盾的很,一面覺得自己隱隱猜到了什麼,若是不對弓月那丫頭直言,總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這倒也不全是因為覺得你可憐。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告訴她,這大抵就是因為我覺得你並不是很可憐之故。”他自顧自的說道:“心裏頭這般矛盾着,我這個人有個習慣,但凡有些猶豫難定的事,通常便都不會讓自己很快做出決定,是以,我見着弓月也與她講說了一二,言辭介乎在說與不說之間,既沒觸了我心頭的矛盾底線,也不算是不講義氣,你可別怪我。”
欒之淡笑,並未接話。
遲霖又道:“不過,謝謝你今天跟我說了這麼幾句話,我心裏頭的矛盾立即就撥開雲霧見了天日,以後也就不必再為此事矛盾,我守口如瓶就對了。”
欒之依舊淡笑,末了小小的咳了一下,再斟茶再入腹,聲音清清淡淡:“其實和弓月之間的事情,你心裏對我有怨,我明白,但是其實你可能並沒有瞧看清楚,確然看起來是弓月盯瞧上我在先,也因此吃了不少的委屈和苦頭,但是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回頭翻翻再看一遍,不難看出,其實一直糾纏着不放的人,是我。”他又咳了一下方道:“看起來她是個執着的死性子,其實她比誰看的都更開。心裏也早有準備我這個鞭子順不了她的手,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拿起來過,是我這個鞭子。一直想讓她拿起來罷了。”他垂了眼:“是我,強求了。”
遲霖臉上現出一絲微訝,似是完全想不到欒之竟然能將他自己看得這麼通透,比他這個局外人看的還要分明,聽了欒之這一番話,遲霖頓時覺得整件事情立時顛倒了過來,他一直都看着弓月的苦和弓月的委屈。還有弓月所受的內外傷以及拖累,卻從來沒有一次覺得欒之會苦。
用力的那一個,應當更疼才是。
他眨了眨眼。突然心裏就不是個味了,再看欒之這蒼白的面色,立時心裏的一些認定就有些顛覆,這一顛覆。自然想法就有些迴轉。道:“弓月右手小指當年截斷,她紅鸞壞死,你也是心知肚明,她這紅鸞壞死的命,誰來強求都不會有個好結果,再是天大的緣分也是一場孽緣,我不明白,你明知是這樣。何以還要試上一試,難不成帝君你覺得。便就是紅鸞壞死這個死局,你也有得辦法解得了?”
欒之眼中原本便暗淡的神色,在他此言后變得更為暗淡,良久才道:“紅鸞壞死?在我和她的事情上,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紅鸞是不是壞死這件事。便就是她紅鸞正旺一片大好,難道她與我就有這個緣分嗎?她若當真與我有緣,哪怕只是一星半點微乎極微的可能,她就不會在我的面前親手將她的紅鸞斬斷,若說我與她不是一個死結,我死也不信。我與她,是沒這個緣分的,稍稍近一些,不是她受傷不止,便就是我栽了又栽,你瞧瞧我現下這個狀況,不是鐵證又是什麼。”
遲霖原本還算和煦的雙目中漸漸泛上些冷意來,撥弄着手裏的茶杯蓋慢悠悠道:“你這個感觸也不是今天才悟出來的,既然早就有這個認知,又一直都自知糾纏着的人是你,又何必一直糾纏,若是誠心為了你和她好,就早該看淡些,也不至於到今天……”
欒之起身,輕飄飄的向天邊的沉鬱飛身而去,聲音也是清清淡淡:“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今天來這裏是來辦正經事的,可不是閑話家常,同我一起把守結界加厚,其他的廢話留着日後再說。”
遲霖追上,二人懸於蒼空天際,結印加持,雷鳴電閃在二人身周從未間斷,於狂風雷電之中,遲霖突然又睜眼看向他:“你把弓月誆去凡塵和雲閑湊到一處幹什麼,你這是為了向我證明你確確實實放了手,看出了我很中意雲閑和她湊成一對,來討好我不成?”他想不明白,這件事有些多此一舉的成分,若是騙騙弓年和月妙月還成,畢竟他們二人還不知道弓月右手小指的事情,他可是明知弓月紅鸞壞死的,便就是現在欒之放手了,可這樣搓合弓月和雲閑也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這種討好法,委實有些不夠有誠意。
欒之雙手結印在胸前,悠長的墨發在狂風的向後招展翻花,衣衫長袍迎風鼓盪,聽完這番話后,他狹長的雙目微微半睜,竟有一種要永絕於世的蒼涼與悲憫。
遲霖嚇住了,卻是再一眨眼,那種感覺又淡了許多,就見欒之嘴角微微一勾,竟是清清遠遠的笑了笑:“我們,且看造化罷。”
最後一道響雷震天響,遲霖都快要抵抗承受不住兩眼發花,隨後,最後一道經文出,結印也加覆了上去,天地風雲立時隨之變幻,烏雲散祥雲降,天色一寸一寸的復又明亮了起來,眼睜睜的看見天際處那一道道細微的縫隙消失不見,復了九重天一片祥和澄明之象。
道道祥和的陽光刀割一般的灑了下來,映在欒之蒼白的面頰上,遲霖抬眼看去,心頭突然滯了一秒。
做為天界鎮山石一般存在的欒之,雖然身份是三尊之一,但是欒之要比天帝和玉帝的修為與出身更為尊貴和了不得,可以說,蒼生四平八穩,妖魔鬼族這般安靜,其實大半是因為九重天有欒之坐陣。
遲霖的腦中突然想到了這些。
就在他抬眼看見欒之的皮膚有些微微透明的時候。
……
而那位玄蒼的未來之主弓月,此時正在凡界的一個小山頭。對着一個堆的不太成樣子的小火爐——煎藥材。
她身邊蹲着一個胖乎乎的熊孩子,一下一下的扯着她的麻花辮,前一陣子她一覺睡醒。醒來後身邊有個喊她娘親的兒子,她卻一點也不記得在睡這一覺之前的所有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丈夫,就是身邊有着這麼一個六七歲的兒子着實讓她一時半會不大能接受得了。
這山頭,她住的這破地方,一窮二白,家裏別說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只怕最值錢的就是那灶頭上積了厚塵的一口破鍋,這麼貧困的地頭,還有個正是吃字當頭的兒子。這可不是什麼便宜兒子,這是討債鬼啊。
所幸這兒子還算是孝順,她不記得有這麼一個兒子,也不記得自己的丈夫。這兒子雖然年紀還小。卻是懂事聽話,每天陪着她上山找些野菜野果什麼的,倒是從來沒有抱怨,還會晚上給她揉揉腰腿,倒也是奇妙,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是自己兒子原因,不管白天有多累,經兒子的手揉過。陪她說說話,竟是一天的乏都解了個乾淨。
過上一陣子這樣的日子。她基本已經確定自己八成是個寡婦了。
也從沒想過要離開這個山頭,竟是覺得這安安靜靜的和兒子在這山頭獨居也挺好。
唯獨有一點,這兒子哪哪都好,白白胖胖長的也討喜,她雖然沒有什麼印象自己生過這麼一個兒子,但是能有個兒子陪着自己也覺得日子才有些喜慶,可這個兒子不知是不是腦子不太好用,總是說她是什麼九重天上的一方之主,還說他爹是九重天上的三尊之一,還說他在九重天的日子過的不知道有多好過,什麼好吃的好喝的沒見過,卻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才和她團聚,就一頭栽到了這麼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茺山野嶺。
她覺得,不是這個兒子的腦子不好,就是她以前說故事給這個兒子說的太逼真了些,以至於這個兒子信以為真了。
日子就這麼過着,以前的事完全不記得,湊和着也能過,以為就這麼守著兒子直到老死山頭,直到頭些天在山上撿了個男人,這日子才有了些不大一樣。
那個男人眉清目秀,渾身透着濃濃的書卷氣息,看起來就像是個要進京趕考的秀才,她上山摘果子,就看見他餓昏在山裏,還是兒子小狸發現的他,她尋思着這得做個拖床把他拖回去,正尋思着這個拖床又要多費勁的時候,轉頭兒子在幾丈外就喊了她,也是緣分也是幸運,兒子竟然發現了一個和拖床差不多的連着布單子的物件,也不知是誰棄的,她想也沒想,就和兒子一起把他給拖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子裏。
等到灌了米湯下去,次日這男人一醒來,卻只記得名字叫雲閑,其他的,竟然也巧的和她一樣,忘了個乾乾淨淨了。
山下有個開醫廬的怪老頭,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山頭就她和這個醫廬兩戶的原因,她本來還在發愁怎麼著開口換些藥材,那怪老頭竟是分文不收她的,不僅開了方子給她,還給她抓了好些藥材,讓她回去熬。
關於弓月追了雲閑下凡塵竟是體驗了這樣的民間疾苦之事,委實不能怨怪欒之當時給她挖這個坑。
早前她與欒之一同在凡塵兩世來折騰紅索和水鳳,這件事在九重天上也盛傳了一陣子,弓月她母親和父親自然也是沒少聽那些暗笑的話,說什麼若不是弓月拖累,哪能用得了輪迴兩世才險險的完成任務,以欒之的能力和心智,絕對不可能把事情拖成這樣。話是這麼傳,但是月妙月和弓年不這麼認為,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女兒,就算再是仙術不濟,但是到了凡塵,她在九重天上不濟,在凡塵也是個了不得的,她的仙術,用來左右兩個毫無法力的凡人自然綽綽有餘。他們認為弓月不是因為仙術不濟,而是敗在心太軟,而心太軟的原因,自然是因為記得那些過往才會下不了手。
不得不說,他們二人真是挺了解自己的女兒。
是以,在弓月不知道的情況下,當年她父親母親聽了這些傳聞回到玄蒼的時候,在她的身上結了個印。
那個印不痛不癢無色無味,被下印的人也感覺不到。
這個印,便就是弓月只要離開九重天去凡塵入凡胎,便就將過往的記憶全都封印住,不再記得。
他們認為,以後弓月無論以任何情況下凡,這對弓月來說都是好事一件。
可憐弓月追雲閑下凡界,想都沒想就從雲閑下界的瑤池處跳了下去,經瑤池洗滌而過,什麼仙氣都沒了,自然是投到凡胎上,她母親和父親當年在她身上結的印,立即便就生效,她弓月,什麼都不記得了。
雲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本性卻是良善,雖然清冷了些,但是對待他們母子卻是很溫和柔善,靠着弓月連天的熬藥滋補加上山野味的調養,並沒有幾日,氣色就很好了。
他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也不說以後,弓月也不好開口催他走,他身體好了,不再需要人看守着熬藥進補,她便就恢復了以前的日子,天天帶著兒子上山采着日常的吃食。
卻是每天一回到家中,就每天都有不同。
房頂補了,窗戶又糊了加厚了,廚房也收拾了,院子也整潔了,還不知道從哪抓來了山雞,在院子裏圈了柵欄養了起來,院後面還開了一塊地,種了些菜。
家像家了。
弓月再看他,就覺得這個秀才也不是一點也不中用的,想必以前也是個吃過苦的。
一日,她攬着小狸哄他睡覺,輕聲在他耳邊問:“你喜不喜歡雲閑?”
原本快要睡着的小狸突然就睜了眼,滿目皆是戒備:“不喜歡!”
這個答案她一點也不意外,其實從發現雲閑的那天起,她就感覺到小狸對雲閑似乎是隱隱有着敵意的,只是她一直沒有作多想罷了。
她便嘆了口氣:“我又沒說什麼別的,你別這麼緊張。”
小狸豎眉:“我有什麼可緊張的,我才不緊張,我只是不喜歡他罷了,話說回來,我為什麼要喜歡他,他在天上的時候對父親說話的時候就陰陽怪氣,我才不會喜歡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