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神紀之城(四)

第74章 神紀之城(四)

“有好好收起來嗎?”塞拉菲娜坐在鏡前,側着身子一點點擦乾自己的頭髮,姿態溫婉得像個無力自保的大小姐,正守在高塔之上等人拯救。一朵隨手便能被人折下的山茶花,極夜看了看她的鏡像,腦內突然浮現起這個想法,直至塞拉菲娜的話音再次打破沉默。“我給妳的匕首。”

極夜安靜地撈起另一撮長發,金色的髮絲纏繞指尖,她以毛巾印干水氣,動作輕柔且小心,但沒有立即答話。塞拉菲娜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很快又開了口,“妳躲了我一個晝夜,小貓。沒人能夠永遠避開他們的契約者,尤其是在我們兩個都還未履行自己的承諾之前。”

“別以為妳能用那個人的事情來壓我。”極夜眯起眼睛,罕見地動了情緒,“如妳所言,我們是契約關係,從來都不是主僕,風行豹不可能向人臣服。”

在這個時候,一個平靜不了的朋友──倘若她能夠將極夜定義成朋友的話──要比什麼都更讓塞拉菲娜安心。或許她所需要的並不是路迦鎮定得刻意的撫慰,不是將她當成一個棘手案例的醫者,而是一個能給予她實感的熟人。

一次讓她下定決心的輕推。

思及此,塞拉菲娜翹唇一笑,這一刻才真正讓極夜覺得眼前人還是她所熟悉的多拉蒂女孩。“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妳在大事上有自己的堅持,才會選擇信任妳的能力與決心。妳把匕首放在哪裏了?”

“貼身收藏。”極夜又垂眸望向指間的髮絲,她想了整整一個朝夕,還是想不出任何能讓事態變好的方法。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做曾經答應的事情,而那正正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一直貼身收藏。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妳給我防身用的,包括他。”

“那也的確是我的其中一個目的。”塞拉菲娜說,“在人前現出獸態非常危險,我相信妳比我更清楚這一點。女孩子還是有點防身的東西比較好。把匕首拿出來。”

極夜依言而行,將匕首交到塞拉菲娜手上的時候尤其小心。

金髮的法師將刀推出皮鞘,匕首反射出銀色冷芒,有一縷已經干透的髮絲落到側鋒上,悄無聲息便已被其切斷。目不能視,塞拉菲娜下一秒鐘便幾乎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刀身上面,在旁邊的極夜看得心驚膽顫,想都沒想便把她的手攥到自己掌心之中。

塞拉菲娜回頭朝她一笑,角度微妙地偏移到極夜旁邊一點的位置。前者乖乖讓她奪回匕首,然後相當隨意地糾正好極夜執匕的手勢。“……沒錯,就是這樣。手拿穩一點,那時候要是手抖的話會很痛苦。”

法師繼續說下去,“妳就這樣斜刺進去,近心臟的肋骨位置比較好下手……不要拖太久,也不要哭得太明顯,如果我那時候還能夠看見的話,我不想自己最後看見的是你們為我而哭。”

“她的狀態如何?”

“還是那樣子。”極夜看了一眼離他們只有十米左右的房門,神佑者的五感都比常人優勝,尤其是在失去視力的情況之下,塞拉菲娜很可能聽得見他們的對話。也就是說,她的說辭愈是保守便愈安全。“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你可以直接帶她出去。需要我幫忙嗎?他們或許還在外面。”

路迦搖頭,如果永晝和極夜找了一天都找不到意圖偷襲的人,要麼是因為他們還未趕到,要麼是因為來人已強得他們無法察覺。這兩個處境都已經沒有擔心的必要。“永晝跟外祖父在一起,或許妳可以去找他說話。”

“那我先走了。”

極夜狀若無意地整了整自己腰后的匕首套,路迦卻好像沒注意到她的動作。事實上,他已經把視線放到房門上面,是想繼續這場對話還是去找他真正惦念的人,極夜覺得他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所以她決定放棄暗示。現在可能還不是時候。“等她服完葯之後,我再回來守幾個小時。”

“不必。”路迦以下巴示意樓梯的方向,“妳先出去放風。我親自來守。”

“有人想要見妳。”

塞拉菲娜把頭移向聲源──至少她如此判斷──也聽見了外面的一場對話。極夜的表現讓她覺得滿意,但老實說,塞拉菲娜不認為小貓會蠢得一轉身就告密。“誰?我不認識神紀城裏的任何人。”

“麗卡.拿高。她在另一間學院上學。”路迦輕輕捏過她的下巴,將偏移到旁邊的視線重新移到自己身上,縱使他知道這個動作毫無意義。路迦又頓了片刻才說出下半句話,“她說她還欠一個道歉。”

“那也不是欠我,而是欠你。”塞拉菲娜的反應相當冷淡,但這並不令人意外。她和麗卡的最後一次見面絕對稱得上不歡而散。“無論如何,都與我無關。”

路迦蹲到她床邊,撈起她的手,略試了一下/體溫,隨即皺起了眉,“我覺得見一面也無不可。服完葯之後妳會需要休息,起碼有一周時間不能出去……妳的手太冷了,下次不舒服就說出來,不一定要告訴我,告訴極夜或者永晝也可以。”

塞拉菲娜卻沒有隨他轉移話題。她再也金不清楚,路迦慫恿她見麗卡是因為他仍然對小女孩有一份無法言傳的偏寵,還是因為他想盡量拖延她用藥的時機──更可能的是兩者具有。“……我不覺得她欠我一句道歉,也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出外見客。在還不知道外面有什麼危險的情況之下,我不想坐在輪椅上或者依靠別人攙扶來行動。這個時候,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路迦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這百年來,培斯洛只出過她一名神佑者,得到力量之後再變成普通法師的感覺無人知曉,這是他窮盡一生都無法明了的落差感。由他們將塞拉菲娜送來神紀城之後,她就一直沒有表達過任何情緒或者想法,至少在他眼前如此──她只是依別人的步伐來做決定,是或者非,要或不要。沒有人問過她有多害怕,好像她本該獨力解決此事,好像她生來就無所畏懼。

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和不害怕它,完完全全是兩回事。

太不尋常,路迦這樣想。奧戈哲.多拉蒂到底讓她留下了什麼印象?他不覺得塞拉菲娜會受傷是因為不夠謹慎,如果說她在極地里學懂了什麼的話,那大概是不要向你的敵人留手,古布亞便是這句話最好的註腳。

而她此刻的反應如此微妙,與其說是因為不知道敵人的底細而覺得恐懼,不如說是因為太清楚奧戈哲的潛能而畏怕不已。路迦想不出大陸上還有什麼能使神佑者作出如此大的反應,但塞拉菲娜無疑沒有說出全部真相。就像他也沒有說出自己每一個想法一樣。

路迦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房門便被人敲響。

永晝拿着有手掌大小的水晶瓶走進來,將小瓶交到路迦手上之後,便站在他身後端詳塞拉菲娜的臉色。路迦留意到他眸里隱約有暗金色流動,放在身旁的右手手腕上也有一道正在癒合的傷痕。能夠傷到龍族如此之久,可見當時的創口有多深,艾斯托爾又取了多少血液。

路迦以指腹推出封口,堵在裏面的水氣隨即湧出。他眯眼看向裏面漆黑如夜色般的液體,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並不想將它交到塞拉菲娜.多拉蒂手上。

背後的人清咳一聲,路迦撈起了塞拉菲娜的手,將瓶子塞到她掌心之中。奇異的是,藥劑本身還冒着熱氣,水晶瓶卻入手冰涼。她小心翼翼地聞了一下,與想像的並不一樣,藥水只有淡淡的草木味道。

和路迦身上的味道有點相似。

縱使看不見兩人的臉色,塞拉菲娜也猜得到他們的反應如何。她伸指將眼前的黑布扯下,微微睜開雙眼,茶色的瞳孔失焦着落到虛空上,眼珠顏色淺淡得像是初冬的天空。趁路迦還沒有收回手,她勾着唇角,輕輕按了一下他的手心。

“再見。”她這樣說,然後喝下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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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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