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郎情不及妾意
我從未見過顏色如此艷麗的血玉,那沁入玉髓的紅,彷彿抓一把便能擰出血來。
讚歎於自然的鬼斧神工時,卻也嘆服這玉匠的一雙巧手,能將這玉簪雕琢打磨出這栩栩如生的鳳。人言鳳性屬火,自古亦有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之說,而這血鳳,不僅具有火鳳的形,更多了幾分神。
我看着喜歡得緊,哪裏還敢不聽阿政的話,怯生生的、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只脆脆的喚了聲,“政哥哥。”
阿政聽着,十分受用模樣,喜滋滋的答應着,音調拖了老長。
他為我綰正青絲,將血玉鳳笄簪了上去,兀自盯着我只將我盯得有些羞赧。原本已經落下的手,忽而又抬起,將華勝摘了下來,“這碧色的華勝,倒配不上鳳笄的紅了。莫不如,摘了還好看些。”
那華勝亦是十里挑一出來的,青翠顏色,碧瑩瑩的花團錦簇,頗為喜人模樣。可與血玉鳳笄搭配在一處,竟敗下色來,可見此玉成色之好。
“這些時日你都忙得不可開交,怎生今日有閑情來我這青鸞宮坐一回?”我倚靠在他肩,難得睏倦消散。“來就罷了,居然還帶了好東西過來,難得你也記掛我一回。”
他低聲笑着,只道,“這本就是政欠你的,說起來,該在你及笄那日贈給你,可到底那時年幼不諳事,也就錯過了,爾後想起,政總有些悔意。前些日子得了這鳳笄,早該拿來給你的,政又不想讓趙胥送過來,總想着親送來也好瞧你一回,不想一等就是月余。”
說著,他卻發出一聲不合時宜的嘆息,“政這些日子忙得緊,瑣碎事多,顧不能常來走動。今日雨露微濃,本是處理政務的好天氣,無奈提筆卻總覺有些什麼事情未做,適才想起二月初二,是政與你完婚的大日子。故而,即便手中還有事務未處理罷,也溜出來陪你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亦是春分時節。
細雨朦朧天氣,本該在殿內好好待着的,可我與阿政起了玩心,盯着霧蒙蒙的大雨,也不顧精衛喊着帶上些雨具,兩個人笑着鬧着就往殿外奔了出去。
踏着最早的春,淋着第一場霧蒙蒙的春雨,阿政牽着我的手信步在咸陽宮閑逛着。他難得的與我說了很多話,甚至聊到了蒙驁將軍在攻韓的進程,猶如破空之劍,攻勢迅猛。
我靜靜地聽他說著,他說的什麼其實一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如今就站在我身畔,我能聽到他溫柔而不乏魄力的聲音,這便足矣。
“政還知道,你呀,前些日子還往書房偷偷去看過政,又怕擾到政做事,故而偷偷的來看了,不許趙胥出聲,又偷偷地回去了,是也?”他頗為得意的說道。
我滿心浸了蜜般,答着是。我悄悄地本不欲打擾他,不想他還是看見了我,並記掛在心。
在春雨里淋了一遭回來,發梢鬢面早鋪了一層薄薄的霧珠,迷濛着很好看。我拿絲絹替他擦掉了發上的雨,拉着他進屋坐到爐子邊。他的衣裳也潮潮的,坐在壁爐前不禁有了幾分睏乏之意,打着呵欠趴在榻上就這樣眯了過去。
我看着他的睡顏,只覺頗為舒適,也漸漸眯了眼睛。
醒來時阿政已不見了蹤影,只留精衛在殿內悄聲加着炭火,見我醒來,只淺淺一笑,道,“夫人可算醒了,如此潮濕的衣裳披着,也不嫌冷得慌。”說著,她拿來早已烘得暖暖的衣裳,“夫人還是快些換上罷,大王走的時候,交待婢不得將夫人吵醒了,還說今日與夫人相聊甚歡,可無奈近來實在太忙,也不知下一回是什麼時候才能與夫人執手言歡了。”
我懶懶的應着,在精衛的幫襯下換了衣裳,方又蜷起來迷糊過去。
精衛嘆聲,只說千萬別染了風寒才好,又拿着衣服出去了。
我雖懶懶的眯了眼,可到底醒了瞌睡再睡不着了,只半眯着眼睛靠在塌上,摘下血玉鳳笄在手中把玩。不多時,聽見外頭畫眉回來的聲音,嘰嘰喳喳着熱鬧得很。
“野丫頭,又死哪兒瘋去了?”精衛低聲罵著,“可小聲點兒,夫人剛剛才睡下。”
畫眉俏皮的哦了聲,隨即聲音近了前來,“這衣服可是潮了要換下的?正好我左右無事,我拿去盥衣局罷……”
精衛只罵道,“死丫頭,近來倒是往盥衣局和醫館跑得勤快。”
畫眉巧笑着,不再答話,拿了衣服歡喜的又出了門。精衛只罵著四腳花貓,愈發沒着落了,卻也笑了幾聲,去忙旁的去了。
與阿政一別,果然許久未再見他,我以為他是去別的宮苑裏歇息,偶然一日得以在路上遇見趙胥,風風火火的,才知道原來趙胥在搬書,因着都是重要書籍,阿政非讓他親自點了數護送過去。趙胥只埋怨道,“大王這些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忙完,連帶着小的也不可開交了。書房裏小憩的榻上都滿是書籍,大王也當真不知疲憊。”
他自幼對於想學的便是十分刻苦的,如此想來,倒是當真忙得沒了頭了。
又幾日,趙無風忽而來了青鸞宮,不及進來行禮,畫眉這丫頭便喜滋滋的奔過去了。
“趙無風,你是來青鸞宮找我的嗎?”畫眉歡喜問道。
趙無風憨憨一笑,“非也,在下是受阿房姑娘所託,帶了些東西來,要交給夫人的。”說著,他不再搭理畫眉,只大步向正殿進來。
規規矩矩行禮罷,我方問道,“趙侍郎難得來青鸞宮一趟,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畫眉只在一旁待着,眸子裏滿滿當當的都是趙無風的身形影子,那痴迷的眼神,彷彿要將趙無風都嵌入眼裏般情深。我瞥了她一眼,她都不曾察覺,倒是趙無風發現我看了一眼畫眉,回眸看去,畫眉又似十分不在意模樣,低下頭去乖巧模樣。
我亦是個尋常女兒家,畫眉那番心思,我怎會看不出來。
如此,她前些日子總往外頭跑,倒也不是沒得緣由的了。盥衣局和醫館都和甘草宮挨得近,她怕是順水就去找趙無風去了。
只,看這趙無風的木訥樣子,他知不知畫眉的心思,又是另當別論的了。
趙無風四下瞄了一眼,我知他是不放心,故而讓眾侍女出去了,方再問。
他從懷中摸出一支厚重的銅簪來,放至桌上,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知他此舉何意。如若不是他這般小心謹慎的模樣,我當真會以為他是要來給畫眉送定情信物的。
“此乃阿房姑娘托在下轉交給夫人的,她說,從今兒起會時不時送些東西過來,讓夫人暫為保存,而這暫為保存的目的嘛,暫時阿房姑娘還未同在下說,只說交給夫人,才是安全的,才能確保不被任何人看見。”趙無風有些面癱的說道。
交到我手裏才是最安全的?我拿捏起那簪子,雖不甚清明阿房此舉何意,但到底她交給我了,她信得過我,我就暫且替她留着。
我將青銅簪收起,只覺拿在手裏並無太厚重的質感,納入懷中,也不再多問。
“本宮且替她收下了,你讓她放心,本宮也不會去探究這個中奧義,她說還要帶東西來,但凡不是什麼燙手的,本宮都替她先暫為保管着,這是不打緊的。”我跟趙無風保證道。
趙無風抱拳,“謝過夫人。”說著,他又補充道,“此事,大王亦不知,故而還請夫人對大王也暫且保密。”
嗯?阿政亦不知嗎?這我倒有幾分好奇了。
我輕笑兩聲,頗有幾分打趣趙無風的意思,“說到底,你還是大王的人,怎的如今做事還開始瞞着大王了?你就不怕,到時候有什麼事,大王會怪罪於你?”
趙無風只板著臉道,“在下原只是負責送個東西,大王不問在下也不會主動提及,至於主子們的私事,趙無風並無半分探聽之心,亦不敢好奇。”
他的臉色十分嚴肅,似是我不該同他開這個玩笑般。
我知他是不苟言笑之人,亦不再多刁難,只問道,“你不好奇主子們的私事,此乃善也。可如今,我卻對趙無風你的私事有了點兒興趣。不知趙侍郎,可曾婚配,亦或者,有心上人?”
聞言,趙無風怔住片刻,撓了撓頭,似未能反應過來。
他怕是也不曾想到,我會關心他是否婚配這種事罷,故而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半響,才怔怔道,“在下並無婚配,亦不曾有心上人,只母上說年後興許會給在下尋覓佳人。”
趙無風語畢,倒是打了我個措手不及,原,他對畫眉是沒有意思的。
原,我以為畫眉要是喜歡趙無風,趙無風又是對她有意的,那麼我便做個順水人情,讓阿政將畫眉賞了給趙無風,亦不是不可的。可如今看來,卻是我多心了,而畫眉丫頭亦是會錯了意。
我擺擺手,不再同趙無風多言,“若無他事,你且退下罷。”
趙無風復又抱拳,方才退下。
我起身挪到了窗前,但見趙無風挺拔的背影闊步欲出青鸞宮,畫眉丫頭拿着一包東西急急追了出去,隱約聽見她是在說,自己做的肉乾云云。趙無風推辭一番,無果,便也接了。
此後,趙無風果然日日午後往青鸞宮走一遭,放些細小玩意在我這兒,都是阿房讓我代為保管。而畫眉見趙無風日日來,自是歡喜得不得了的。
日子如若就這般平淡下去倒也是好,卻不曾想,轉眼就到了阿房臨盆的日子,那是個難得的晴朗春日,趙無風卻似快馬被鞭笞般,未去尋阿政,卻撞入青鸞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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