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餌
顧不得手中針線,我慌張丟下物什往甘草宮趕去,畫眉幾個追着未遂出來。
甘草宮,沒有哭聲,卻一片肅殺。一足踏入甘草宮,便聞得一女子尖銳的嗓音道,“你個禍害死人的,恁的還敢來?還嫌咱們宮中死傷不夠嗎?”說話的是個生面孔。
紫蘇端了一匣子往內走,見她唐突,只罵道,“賤婢!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對夫人無禮,你小命兒倒是有幾條可供折騰的?”
紫蘇覬了我一眼,我未言語,直接上前便是狠狠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只拍得她一個趔趄。
“出來再跟你算賬!”我罵道,遂轉身疾步往內殿而去。
屋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紫蘇端着匣子匆忙往前了兩步,替我開了門。我猛的吁了口氣,跨步進去,不想迎面結結實實的撞上阿房瘦弱的身子,“青凰,你帶我去你宮殿可好?”
黏膩的淚水浸染在我衣領,有些不適,我捧起她的臉捉了衣襟揩去她的淚水。
她的妝容很淡,此刻被淚水浸發幾分,頗顯幾分凄然讓人心疼之態。正煩亂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便見阿政星眸瞪得如銅鈴般大,怒氣衝天!
“怎的了?”我溫聲問道,伸手輕輕在她背上拍撫,如幼時祖母安撫難過的我一般。
阿房只是一味的哭,亦不說是何原因,紫蘇只得在旁側低喃道,“半夏姑娘中毒了,御醫剛給她催吐完,現下休息去了。”
紫蘇說話時,面色漲紅,頭亦不敢抬起來。
見她如此模樣,我心中瞭然幾分:定然是這丫頭沒注意分寸,下手重了。
“未出大事便好,”我道,“那半夏姑娘現下如何?”
紫蘇道,“已無大礙了,勞煩夫人掛心。”
我點點頭,示意無礙,便讓紫蘇退下了。紫蘇順勢帶上了門,只留得我和阿政以及阿房在。
“阿房,不怕,我和阿政都在的。”我軟聲呢喃着,生怕驚壞了這隻受驚的兔子。
阿房深深吸了口氣,放抹去淚痕,自緩緩站穩了,才捉住我的手道,“青凰,我不要再在這甘草宮待下去了,天知道我獨身一人在這兒有多惶恐。”說罷,她幾乎是癱軟的撲在我懷中的,“我不怕死,早在我爹爹故去時,我便不怕死了,可我不能害了我身邊的人!”
她哭得甚是傷心,“夫人,我不似你一般有強大的權勢支撐着,我不過鄉野愚婦,若不是大王垂憐,怕是我早餓死街頭了。長此下去,我遲早是護不住她們的,夫人,她們只有跟了你,才能保住性命啊!”
說罷,她竟猛退一步跪下,作勢便要磕頭。
我忙蹲下扶她,阿政亦匆忙過來扶住了阿房,她才戰戰兢兢的站穩了。
言不鬧心是假,原,我讓紫蘇下毒,是為恐嚇阿房,讓她怕死偷生才要求要住我那兒去的。卻不想,這丫頭好生痴傻,己身性命不顧,卻擔憂其身邊的婢子們來。得見此般景象,我忽而對她心生幾分憐惜。
我凝神瞧了一眼阿政,但見他面色鐵青,猶豫片刻,還是微微點了頭。
“阿房,我與青凰還有些事宜要商量,你且先去外頭稍後片刻。”阿政溫聲對阿房呢喃道,眼神里寫盡溫柔。
阿房止了哭,款款而去,留得我與阿政二人在這內殿相對無言。
我靜默着不言語,阿政亦是沉思半響,才問道,“青凰,你可有話要說?”
“阿政,”我幽幽的緊盯她的雙眸,誠懇道,“相信我!”
他睨了我一眼,“你不準備向政解釋一番?”
我沖他無奈笑笑,“你若信我,自不需要我解釋。你若不信我,便不會放心讓阿房跟着我去青鸞宮,不是嗎?”我行至他跟前,替他理順衣領上的褶子。
盛夏時光,炎熱難耐,這甘草宮的內殿密不透風的,直熱得人有些窒息。阿政冰冷的眸光,默了許久,方被這熾熱融化,漸漸柔軟下來。
我不禁莞爾:他誠然不是無心之輩,怎會感受不出我對他的心?只不過,因為阿房的緣故,他太緊張,故而總是對我這般警惕吧?至少,他是相信我的。
“好,政便再信你一次!”阿政的語氣再次淡然,我亦會心笑着點點頭。
簡單收拾了片刻,一行人浩浩蕩蕩便往青鸞宮而去。我與阿房共乘一轎,半夏因體力不支乘一小輦,其餘人跟隨着,或拿包袱或趕車架,好不熱鬧。
紅塵不誤政事,阿政便自乘龍輦先行離去了。
把手言談,阿房難得的一路歡笑,時而好奇的打量着咸陽宮內風景,時而回首問我些許事宜。
如同囚雀般被鎖在甘草宮那麼久,想必她亦悶得發慌了罷。如今好不容易能自如行走了,不必窩居甘草宮一隅,是何等自由暢快之事!
我與阿房聊着咸陽宮內瑣事,還聞得畫眉在外頭喧囂,氣嘟嘟的聲音道,“趙無風,以後你便在我們夫人甘草宮了,且看你如何在我面前囂張!哼!”
趙無風無甚言語,畫眉討了個沒趣兒,只碎碎念起來,“那日你欺負了我家夫人,總有一日,我要和你一決高下的,你若輸了,且有你好看!”
真是個率性活潑的姑娘,我暗自笑了笑,阿房亦被這番話語逗得樂了。
青鸞宮,偏殿多得很,亦不乏人手收拾。阿房自挑了正宮靠右一偏殿,我派了宮門內人手便收拾起來,精衛和畫眉亦去幫襯了一番。我因頭痛得緊,自回了正殿準備小憩會兒,便見紫蘇盈盈而入。
過了玄關,紫蘇遠遠地衝著我抱歉一笑,行至榻前方掀裙跪下,“紫蘇沒有負了夫人之意,只怪紫蘇不通藥理,今日下手重了,險些害了半夏性命,莫不然,紫蘇真當自責死的。”
早前,我怕謀划透漏,直到了甘草宮,與阿房一道兒刻竹簡,方將計謀簡單描述了交與紫蘇。紫蘇是個聰明人,她若信我,看過之後必然照做,然後燒去證據的。如此,旁人找不着證據不說,還能省去阿政的疑心。
如此一來,只是苦了半夏這丫頭了,無端端當了回誘餌,還險些因紫蘇不知手腳輕重而枉送了性命。好在,此番只是虛驚一場,莫不然,平白害了半夏丫頭的性命,我亦該悔的。
“無礙,半夏既無性命之憂便好,此事你只瞞着眾人便好。”我嘆息了聲,“為你家姑娘好的事,有時瞞着也是好的。只苦了半夏這丫頭了,回頭我定多加照顧的。”
紫蘇聞言,復又磕了三個響頭。
她激動的抬起頭,啟唇顫抖良久,方吐出“多謝”二字。
這廂阿房那邊收拾得好不熱鬧,我與紫蘇言談正歡,不想,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因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若不是她大聲言語,當真無人注意她。
“夫人,阿房妹妹,今得知阿房妹妹喬遷,特備了些自製的香料來訪,亦為阿房妹妹道個喜。”來人自是白薇,她只笑臉盈盈的,與眾人頗為相熟的模樣。
我與紫蘇對視一眼,二人面色皆青下來,慌張起身往前門趕去。
果然,甘草宮內一眾人員卻黑了臉,個個兒停下手中活計,如視敝履般看着她。
覺察出幾分尷尬,白薇強擠出一抹歡笑,“阿房妹妹,我本以為我們此生怕是再見不着了,不想天賜緣分,你我還能再聚首。只無奈姐姐出了甘草宮的這兩年,頗不得聖寵,莫不然也該拿些像樣的見面禮來的。”她自說著,眾人面色愈加差了。
白薇這廝,本是阿房貼身伺候的婢女,不想富貴蟲鑽心,爭寵作亂,才被趕出來。此番一頓自稱姐姐妹妹的,頗無自知之明,硬生生將甘草宮一眾人員的火燎了起來。
我正欲教訓一番這不知天高的婢子,不想有人比我更沉不住氣。紫蘇這個向來識得大體的,只氣得牙痒痒,上前一巴掌便摑在白薇臉上,怒道,“賤婢,主子的名號可是你能直呼的?你別忘了,當日若不是主子替你求情,你早已化為白骨,哪兒還輪得到你此刻在這裏撒野?”
紫蘇氣得胸膛都在劇烈起伏,今日冒犯我那小婢子反倒拉着紫蘇給她順毛,頗有一番照顧人的模樣,倒也頗顯可愛。她固然頂撞了我,此番我卻對她討厭不起來了。
白薇亦不是個吃素的,紫蘇這番侮辱,她伸手意欲還手,不想畫眉這賊機靈的丫頭眼疾手快,徑直上前賭在了二人中間。
畫眉插入,二人皆不敢唐突造次,畫眉這丫頭伸腳便作重心不穩狀,故意往白薇小腿蹬了一腳。
她是個練家子,身手力道可想而知。
只見白薇雙眉猛然一蹙,吃痛的往地上一跪,硬生生磕在地上,看得我都只覺得膝蓋疼。
畫眉俏皮一笑,“哎喲,白薇姑娘,吵架便吵架了,好端端的怎生下跪了呢?這廂豈不是開場便輸了氣勢?”一番刻薄話直激得白薇臉色通紅。
白薇脖子一梗,強撐着膝蓋站起來,遠離畫眉退了幾步,猙獰着面相罵道,“我比阿房年紀見長,又同是伺候過大王的,同未封階,如何不能喚姐妹了?”
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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