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及笄之年
那最是暑熱難耐的天,到了黃昏時刻,熱氣似乎還眷戀這人世間遲遲不肯散去,天上的雲霞似是要燒起來了似的,紅得撩人。
我跟着師父練完劍,拿着帕子一邊擦汗,一邊往自己房裏去。這天兒也忒熱了幾分,不過是耍了兩個時辰的劍,便汗流浹背。汗液黏着着衣衫,貼在身上很是不舒服,我拿手作扇扇了幾下,說道,“畫眉,你先回去替我打水,我去一趟祖母那兒,一會兒就回來。”
畫眉答應着,便退下了。昨日祖母便交待我,晚膳前一個時辰去一趟她那兒,她有些事情囑咐。我很小就沒爹沒娘了,是祖母獨自一人將我拉扯大,對於祖母的話我一向是不敢怠慢分毫的。
繞過水榭長廊,折入花苑,踏着悠悠的石子路穿過三道門,祖母身邊的小婢子百靈已經在門口候着了,見我過去,只乖巧的喚道,“姑娘來了,快隨我一道進去吧,太后在閣樓上等您。”
閣樓,那是這華陽宮中的禁忌所在,從來只有祖母一個人可以進去,哪怕是掃洗,也是她親力親為的。只依稀記得聽婢子們說過,那裏存留的都是祖父安國君之物。
從未上過那禁忌的閣樓,我走在階梯上,手扶雕欄,心跳都不自覺的加快了幾分。百靈只將我帶到樓梯口,便不再上去了,留我一個人,還沒有畫眉幾個陪在身邊,我心內愈加忐忑。
閣樓的小門是開着的,窗戶也皆打開了,明晃晃的印得裏面那個一襲松綠色衣衫的背影有些不真實一般。我站在門口,微微抬手敲了敲門,“祖母。”汗水順着臉頰淌下來,我卻不敢再抬手拭去。
那女子的身影微微一顫,原本對着那壁上掛着的畫出神的她,被我這一聲喚給喚得回過神來。只是一個背影,都有着一股渾然天成的華貴莊嚴氣息。她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容姣好得猶如三十幾何的婦人,雖然她已是年過半百的人,卻透出一股已經一世的滄桑。她便是我祖母,華陽太后。
見我傻傻的站在門口,躑躅着不敢進去,華陽太后抿着嘴笑了笑,遂過來將獃獃的我牽了進去,“姑娘家這麼邋遢,不像話。”嗔怪之餘,她已拿出帕子替我拭去鬢角的汗,目光里皆是一個長輩對於晚輩的寵溺。
我憨憨的笑,接過帕子自己胡亂擦了幾下,“祖母可是想念安國君了?”我看着那畫兒上的人,倚靠在一棵大松樹下,對着一塊兒青石,拿着酒壺斟酒獨飲,模樣頗有些洒脫,只微蹙的眉宇透出他的憂心。這畫畫的是安國君,在這華陽宮中有幾幅安國君的畫像,安國君的神態我還是能辨認出來的。
華陽太後點點頭,神色由仁慈轉化為神往,短短一瞬之後又恢復之前的神態。忽的,她的眼光掃到了我腰間,我下意識的捂住了錢袋兒,臉色唰紅。
似是窺破了我的心事兒一般,她只輕聲笑了笑,道,“姑娘大了,可是有閨閣之思了?”
我漲紅了臉,羞得沒了麵皮,只貓到太后的身後,拽着她的衣袖開始撒嬌起來,“祖母,您又打趣兒我了,羞得我沒臉沒皮你才開心。”
祖母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道,“哪裏是我閑得如此來打趣兒你,你原先那個繡花荷包哪裏去了?何時換上了個比翼雙飛的荷包?”說著,看着面色窘迫的我,忍不住放聲笑了兩聲。
見心事兒被窺破,我索性也耍起了無賴,“那個錢包不是舊了嘛,我見着這比翼鳥的圖樣兒好看,就做了一個新的。”
祖母止住了笑,面容嚴肅了幾分,“且不說你有沒有那女兒家的情思了,青凰,你可記得如今是什麼年份?你已是及笄之年,也嫁得了。”
“如今是秦王政三年,可是這和我到了及笄之年,有什麼關係嗎?”我脫口說出秦王政三年的時候,卻也一瞬間反應過來,心跳立時加快了幾分:王子政繼位為秦王之時,在相國呂不韋的勸諫下,曾許諾正式改元之後,三年內不興禮樂,以表孝心。如今,期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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