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他心虛萬分的看着臉色愈來愈冷的好友。

祖紹威對這幾張銀票可是印象深刻,那是幾天前他差人交給他的。

「你爹病重需要錢?」他冷冷的反問。

「我、我……」許大甫嚇得結巴,這是他頭一回,看到祖紹威的臉色這麼難看。

氣氛凝滯而緊繃,在他那樣駭人的眼神下,許大甫只覺得頭皮發麻,再也吭不出半個字來,其他人也全噤聲,只敢面面相覷。

祖紹威氣憤的將銀票扔到地上,拂袖而去。

黎亮亮沒說什麼,靜靜的跟着離開,沈雷跟小雁也跟上前去。

客棧內先是靜悄悄,接着有人開始抱不平了。

「這還是人嗎?看祖少爺心軟就一再騙取他的錢,這也太惡劣了!」

「就是,說來,祖少爺會被視為敗家子,這些只貪圖他的錢的『朋友』才是最該被苛責的吧!」,批評的聲音此起彼落,許大甫再也待不下去的狼狽走人,兩名花娘也尷尬的連袂離去。

「不過,話說回來,祖少爺對新婚妻子挺維護的呀……」

「就是,像個男子漢擋在她身前挨了一拳呢……」

嘰嘰喳喳,流言總是不滅。

祖紹威跟黎亮亮離開茶樓后,她一直關心他右臉頰的傷勢,發現愈來愈紅腫后,一見街上有一家醫館,她堅持牽着他的手入內,請大夫替他微腫瘀青的右臉上藥。

祖紹威沒有抗議,因為他整個心思都在剛剛的牽手上。

他發現她的小手很粗糙,不像一般女人滑滑嫩嫩,至少,他碰觸過的手沒有這樣的。

一股心疼驀然湧上,但這是不對的吧,他並不想要這個妻子,這樣的心緒反應並不恰當,所以他連忙將這感覺丟到腦後,逼自己只去想剛剛發生的事。

她不知道他的心緒轉折,只看得出他的眼神頻頻轉換,接着,從醫館出來后,就不吭一聲了。

「你沉默是在氣我嗎?」她溫柔的問。

他搖頭,卻沒說話。

「其實,擋你的朋友上門找你,並不是我的意思。」

「是爹吧,他一直不喜歡我的朋友。」他深深吸了口氣,想到許大甫,「我是在生氣,但這股怒氣多半是來自我自己,我在想,我交的朋友是不是有很多像大甫兄那樣,在他們眼中我只是傻子,很容易就可以向我騙取錢財。」

他的心情很難不低落,他不是不知道朋友中有名聲很不好的,但他總認為每個人都有可取的地方,再加上,錢財乃身外之物,他能幫忙就儘力幫,只是沒想到……

「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許有的人真旳因為你的慷慨解囊,人生有了不同的轉變,得到好的結果。」

他腳步一歇,看着她,「真的?」

她用力點點頭,「當然,只是那些人可能還忙於某些事,尚未有空來跟你道謝。」

小雁跟沈雷迅速的交換了一個讚賞的目光,少夫人真的好會安慰人。

「所以,你真的不覺得我是傻子?」他忍不住想再次確認。

她輕眨着眼兒,「其實,傻也無所謂,傻人有傻福啊。」

他愣了愣,有點不明白,「那我到底是傻還是不傻?」

小雁跟沈雷連忙摀住嘴巴,以防笑聲噗哧而出。

但黎亮亮可直率多了,馬上笑出聲來,「一個人可以有好幾面,偶爾胡塗可以是傻,也能說是智慧,但絕不要天天裝傻,那就叫墮落了。」

他聽懂了,以一種更驚艷的目光看着她,她很有智慧。

一行人走到一家小小的店鋪前,她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先行進入,他雖不解,但仍踏入,她再跟着沈雷、小雁走進去。

這是一間他未曾光顧過的雕刻鋪子,空氣中有着木屑香,但陳設的雕刻品見不到昂貴精緻的商品,整個店面看來也略顯老舊。

奇怪的是,裏面有一長板凳,上面坐了幾個年紀十一、二歲的男孩,他們個個拿着大小不一的雕刻刀,揮汗削着手掌大的木頭,其中一名看到他們進來,就連忙放下手邊的活兒往裏面跑,不一會兒,他又跑出來,回到位置坐下繼續雕刻。

「少夫人來了,呃……連祖少爺也來了。」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從後方走出來,他皺紋滿布的手上還拿着一尊木雕觀音像,神態慈祥,但線條並不細緻。

祖紹威對這名老者很陌生,不過,對他認識自個兒倒沒啥感覺,賀蘭城裏的百姓應該沒人不認識他。

「祖少爺的臉怎麼了?」他關心的打量着。

「沒事、沒事。」他只能尷尬笑笑,解釋起來一大串,很麻煩的。

他先行在桌邊坐下,黎亮亮也隨即坐下,「魏老爹,您動作可真快。」她仔細端詳老人家遞給他的觀音像。

「少夫人希望不要太細緻,刀工粗厚,一反外人要求的細細雕琢,要不快也難。」老人家笑着道。

「魏老爹刀工真好,這件木雕雖如瓷窯的粗胚,但可見利落,恍若自然天成,真厲害。」她看得愛不釋手,就連一開始覺得這尊木雕觀音粗糙了些的祖紹威等人,也愈來愈覺得這木雕相當耐看,不輸那些精雕細琢的,透着一抹沉靜的韻味。

「為什麼要刻這樣的木觀音?」沈雷耐不住好奇的開口問。

小雁馬上驕傲的拍胸、抬高下顎,「我知道,還是我替少夫人……不對,那時少夫人還沒成親,但是……哎呀,少夫人你說吧。」

祖紹威也看向她,「對啊,你說。」

黎亮亮微微一笑,「雕這尊觀音像是要談祖家大院的一筆生意,為了投其所好才做的。」

明明是自己家的生意,祖紹威卻是狀況外,雖然感到困窘,他還是直率開口,「我不懂,你可以說清楚點嗎?」

她真喜歡他的坦率,「可以。」

其實當初公公會遇見她,就是因為這筆生意,一名馬場老闆個性孤癖,鮮少與外人往來,但飼養的馬兒都相當強健,雖然數量不多,卻都是珍貴的名種馬,公公希望展現誠意,才親自前往,希望買馬來當種馬,卻遭到拒絕,返回賀蘭城時因為抄小路迷路,進而到了她住的晶山鎮。

「那你怎麼會知道那個賣家喜歡觀音佛像?」祖紹威還是不懂。

「這就是緣分,那人我叫他孫爺爺,是我爹的好友,」她嫣然一笑,「孫爺爺常往家裏來,亦常聊及他又收藏了幾尊木雕的觀音像,而且絕非高價精緻,反而是愈樸拙的他愈愛。」

他看着她嬌俏一笑后,接着看向老者,請他將雕像包妥,交給小雁,她再向小雁點個頭,就見小雁連忙從懷裏拿起一包頗重的錢包交給老者。

但魏老爹搖頭拒絕,「少夫人,上回給的錢夠了。」

「怎麼夠?那只是買這塊木頭的錢,現在給的是付您的手藝啊。」

「這……」

「瞧,你這幾名小學徒在這裏學刻木雕,學的是手藝,這也是讓他們知道只要好好學,日後要靠這雙手來養家,都有希望啊。」她笑道。

魏老爹看向那幾個因家境清貧而來他這裏學藝的孩童,每個人眼睛熠熠發亮,他再看向黎亮亮,「老朽明白了,謝謝少夫人。」

祖紹威好奇的走過去,看到他們年齡雖小,但一雙手多多少少都有傷痕,有的還隱隱滲着血,顯然才割傷不久,再詢問下,原來都是沒能力讀書,才這麼小就來學功夫,其中有人個頭極小,看來不過七、八歲。

「你這麼小也來學?不想到學堂讀書嗎?」

小男孩用力搖搖頭,「我不能讀書,因為我還有五個弟妹要養。」

祖紹威難以置信的瞪大眼,「這麼辛苦,你才幾歲?」

「我十一歲,魏爺爺說我長得好小隻,不過,我刻得最好喔,」小男孩拿起手上的小馬木雕,「而且一點也不辛苦,魏爺爺對我很好,教我這麼笨的徒弟從沒罵過一句,我娘說我要惜福,能遇到魏爺爺,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我哪有那麼好,該罵照罵,是這幾個孩子吃得了苦。」魏老爹跟幾名孩童笑得眼兒眯眯。

祖紹威來回看着老人家長滿繭及舊傷疤的大手,還有幾名孩童一雙雙傷痕纍纍的小手,一股濃濃的愧疚湧上心頭,他出生至今養尊處優,平日呼朋引伴,一窩蜂的去找樂子,認識的達官貴人、三教九流等友人,多的是夜夜笙歌,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

他再想到那些在祖家大院工作一輩子,甚至在那裏成家的大大小小的臉孔,還有黎亮亮粗糙的雙手,不由得想,他似乎很有福氣,卻從不懂得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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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商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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