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12.25|
柳昔卿手中的天地開闔原本便接近於透明色,只能看到上面流光溢彩般的靈力之芒,此時她閉上雙目,似已經陷入冥想,手中的透明長弓越發剔透,最後幾乎消失於無形,融化在天地間——亦或是,這天地被融於長弓之中!
當伽藍夜合的黑洞已至極限,她左手虛虛一握,卻彷彿握住了隱藏在空間中的無盡玄妙之意。
那是億兆年蓬勃的人間運道,是教化民眾的禮樂儀制,是眾生痴迷的七情六慾,是人行於世的業果因緣。這便是規則之力,凡人看是虛妄,四大皆空者看是無稽,修士看是紅塵萬象,而在大乘境的柳昔卿眼中,則是她手中的天地開闔。
這已是一把天地生成的靈弓!
柳昔卿右手緩緩舉起,她的動作非常慢,像是在突破某種禁制,又像是有極沉重之物正壓在她手臂之上。而她右手上的,其實正是已凝出無垠黑洞的伽藍夜合元神。
她便要以天地做弓,將伽藍夜合的凈化之力射出,使之能夠將遍佈人間,達到吸取魔氣的目的。
她心裏默默道,如果摩羅將伽藍夜合全部銷毀是因,便讓她來了結伽藍夜合的果,這一次,她會讓伽藍夜合重新開遍人間!
“你們,可願為我綻放?”
這個問題幾乎不用回答,因為開放,原本就是花兒的本能!
柳昔卿的右手更緩慢地做出拉開弓弦的動作,只是一個尋常的拉弓射箭姿勢,在她手中卻似有萬鈞之力。
終於,一支由黑色虛無凝成的長箭出現在柳昔卿的右手上,箭身上飛旋着無數的小小花朵,其上蘊含無盡奧義,哪怕在九霄之上,也使得人間震動!
柳昔卿終於鬆開右手,喝道:“去!”
黑色長箭脫手而出。
這以乾坤為弓,元神為箭的一擊,將柳昔卿所悟的人間規則和伽藍夜合的規則之力結合在一起,藉由人間意志將伽藍夜合送至人間的每一處角落!
此一式“素手掃蒼穹,凝暉望七洲”,其境界,已立於大道之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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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結界正在魔物的手下岌岌可危,那幾名守護村子的修士都已經犧牲,所有村民都聚集在村子的街口,男人們拿着鋤頭、斧頭、棍子,站在最前面,後方是簌簌發抖的老弱病殘。他們連淚都已經沒有,眼睜睜看着結界漸漸出現裂縫,那黑漆漆的手正要將結界撕開!
——中陸州的某一處修士城池,護城結界早已被魔物攻破,城中的修士已經死到只剩三十七人,但是他們卻已足足支撐了兩個時辰!這三十七人不過是金丹修為和元嬰修為,他們幾人為一個小隊,將所有的靈力都用於奔逃,就這樣像放風箏一般引着十多隻魔物,使它們減少對凡人的注意。可這樣耗費體力的方法,又能支撐多久?終於,漸漸有人體力不支,某一個小隊中的女修,發現自己再提不起一絲靈力后,摸了摸已經空了的儲物袋,眼中閃過一道狠色,她扭頭反衝向魔物,一手拍在自己的丹田處,口中叫着“老娘跟你們這些畜生拼了”!
——彩華山是東勝州最美的一座青山,因為在日落時分,山峰上會折射出絢麗的五彩光芒,乃是靈運皆旺之寶地,因此有三個中型宗門都選擇在此地開山立派,難免存在競爭,平時三個掌門都互看不順眼,暗自憋着一股勁兒。可現在,這三人齊齊立於護山大陣前,並肩而戰。寒風料峭,在他們面前的,是數十隻猙獰魔物。可若是細細看去,左右兩名掌門都已只剩軀殼,只有站在兩人中間的那位掌門還在苦苦支撐。他心知自己已到油盡燈枯之際,唇角溢出一抹苦笑道:“林蔚、游濛,你們這兩個老傢伙,居然就先我一步走了,不過,本座也要下去陪你們了,咳……只可惜彩華山三門精英都在外征戰,門內只余年幼弟子,護山大陣一破,道統斷絕,我韓滄溟愧對祖師爺啊……”
——黑崎州的獸族們紛紛化為原型戰鬥,那邙城城主青鎏顯露出雙頭蛇真身,衝鋒在最前端,曾經那些滿金街專註於生意經的半獸們,也咆哮着與魔物撕咬在一起。在黑崎州的戰場上,有開店的老白猿,有賣靈植的灰翅膀,有守護整條街的老山羊,有已經在一起的小兔妖藍祺和茉兒……也有一頭靈巧美麗的白色小鹿,正“呦呦”清鳴着,她頭上生出兩隻鋼刃一般的鹿角,向著魔物頂去!可是她的鹿角被魔氣纏住,此時身後又出現了一隻張開大嘴的魔物……
——太和季滄海身為大乘劍修,一生縱橫沙場,經歷生離死別無數,更曾任太和第二十五任掌門。他本是無比堅毅洒脫之人,那一雙湛藍如碧海的迷人眼眸,彷彿有無盡之意,令人見之神醉。可這位大乘元君如今卻殺紅了眼,當太和劍廬群劍出山之時,他目眥欲裂道:“令亡者不得安息,乃我輩之責!”滄海元君身後騰起萬里巨浪,他每前行一步,便將面前的魔物都捲入浩渺如海的劍域中,同時掐訣抵禦一名大乘期魔將的瘋狂進攻,七竅已緩緩溢出鮮血。
……
在修真界與魔物的抗爭中,哪怕因為大乘修士的守護,已經盡量減少人員的損傷,可犧牲在所難免。在危機關頭,那些我們認識、或僅有一面之緣、或根本毫無交集的人,他們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奮戰着。很多時候,那些犧牲的人,不過是一串簡單的數字罷了。
利刃破空,刀斧在喉,命懸一線,何人能生?
當結界將破,當元嬰嗔怒將爆,當人之將死,當弱小將被屠戮,當大乘亦無解之時……
黑色的花雨從天而降!
並非一瓣一瓣落下,而是瞬間遍佈整個人間界,人們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此物,皆露出震驚之色。
當花雨出現之時,所有魔物都紛紛停下攻擊。它們好像呆住了,對這些精巧的小花沒有任何敵意,也未做任何抵抗,甚至連花瓣都沒有碰觸到,之後便像是被抽幹了身體中的全部魔氣,露出了勉強還算作是人的形狀,竟然重新變回成失心魔修!
只是此時的失心魔修,已失去了魔氣的支撐,與從前相比,只有不到一半的戰力,而最重要的是,當修士們攻擊它們的時候,那些傷口終於不再癒合!
修真界諸人目瞪口呆。
只要不能復生,還怕它作甚!
……
前來救急的修士將結界外的失心魔修誅盡,那些村民們方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本來欲自爆的女修停了下來,一法寶劈死一個失心魔修之後,嗷嗷叫着:“師兄,師兄你快過來,老娘的元嬰塞不回去了啊!”
彩華山的韓滄溟堪堪保住了一條命,他撐起的護山大陣本就集合三門精華,威力巨大無比,頃刻間便消滅了那些失心魔修,只是他原本樣貌不過是俊秀的青年,如今已是個老頭子了。韓滄溟笑得很暢快,他眼裏喊着熱淚,攬住了身邊兩名故去老友的肩頭。
鹿鹿還閉着眼睛往前沖,突然,原本勁力極強的魔氣消失,她一角戳爆了失心魔修的丹田,之後差點摔在地上,她睜開水汪汪濕漉漉的大眼睛道:“魔物呢?咦?我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氣味,是她嗎……”
滄海元君一劍將一名魔將的頭顱斬下,又及時收手,避免傷及無辜,他目色複雜地看着北陽州方向,低聲道:“她竟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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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山上空,晏修與陌降的戰鬥已至白熱化,兩大領域的交鋒已使得下方所有修士都不得不退避百里之外,陌降的金剛定禪域已被晏修砍得千瘡百孔,當黑色花雨落下時,晏修已破開領域,瞬息間在陌降的元神佛像上斬出千萬劍,幾乎將那佛像削成一灘爛泥!
陌降看着一手炮製的魔物竟然被莫名的規則之力全部凈化,紛紛變為普通的失心魔修,他再也無法維持虛假的笑面,眼睛圓瞪,臉上的肌肉抽搐着,大叫道:“不可能!雷翼告訴我,這個方法絕對不會失敗的,人間怎麼可能出現魔界之花!”
晏修的臉孔一直隱在暗處,他站在陌降已經癱軟的元神佛像上,發出一聲輕笑道:“北冥界之人無法插手人間事,即便雷翼想方設法混入修真界,也只能找你這樣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人做代行者。現如今雷翼已被我斬殺於劍下,那些集結在虛空,等待你訊號的北冥界大軍,已經變為虛空中的一座屍山。”
陌降怎會不知道那北冥界大軍是何等規模,他此時已經膽寒,但臨死之前,他也不想讓這些人好過!
他不明白,這罪孽的人間,這吞吃了他妻兒老小一家十三口的人間,為什麼總是有守護?邪修可以因為一己私慾,便做盡一切惡事卻不受道心譴責,修士為了追求力量,便能甘願墮魔入修羅道,弱小的凡人只能在所謂的天道下苟延殘喘……這樣的人間,為什麼還不去死!
如果不是雷翼救了他,洗鍊他的靈根,助他成為大乘修士,他早就死在拜師的半路上……雷翼說得對,這些霸凌人間的修士都該去死,我要報復所有人!
去死,都去死吧!
他大笑着揮袖,從儲物袋中祭出一道魔魂,毫不猶豫地拍入自己的丹田!